第23章 潰瘍(2)
柳英年差點扔開樊醒的手,不料傷口中的觸須纏上他手指,還有越來越長的趨勢。
此時恰好漁夫帽進屋讨吃的,看見這情形,立刻抓起櫃臺上一把彈簧小刀。他出手又快又穩,刀尖紮入傷口中一戳一挑,一團灰白色根須立刻被帶了出來。
根須還在刀尖上張牙舞爪扭動,很快便徹底枯萎,化為飛灰。
付雲聰面色不佳:“這是什麽?”
餘洲和魚幹已經認出:這是上一個“鳥籠”裏的藤蔓根須,而且是淺灰色薔薇的藤蔓根須,微微散發白光。
樊醒眼睛尚未睜開,魚幹撲到他臉上哇哇大哭,只聽到聲音,沒有一滴眼淚。
漁夫帽去洗淨刀子,姜笑和柳英年一個拎起魚幹,一個給樊醒灌水。誰都不知道被藤蔓鑽肉裏應該怎麽救治,但多喝熱水,肯定是沒錯的。
付雲聰對身邊的餘洲說:“這不尋常。”
餘洲:“藤蔓?”
“對。”付雲聰說,“‘鳥籠’裏被籠主創造出來的東西,不能跟着歷險者離開。能跟随歷險者在不同‘鳥籠’中移動的,只有從外部世界帶進來的東西,比如食物、衣服、書籍……絕不是這種古怪的藤蔓。”
餘洲明白他的意思:“籠主制造的東西,只在當下的‘鳥籠’裏起作用。”
付雲聰:“就像游戲。你在游戲裏獲得的金錢、道具,是不能夠帶回現實世界的。除非……”
兩人對視一眼。付雲聰沒有說下去,餘洲也沒有追問。
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除非這個藤蔓,并不是籠主制造的東西。
它屬于“鳥籠”之外的某種意志。所以才能在“鳥籠”與“鳥籠”之間,自由穿梭。
餘洲想起離開阿爾嘉王國的那一瞬間,他在天空中看到的巨大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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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絕對不是他的幻覺。
而同理,被他從霧角鎮海域中喚醒,還能跟着他們來到這個“鳥籠”的魚幹,自然也和藤蔓一樣,是某種‘鳥籠’之外的力量。
因為有一個病人在這兒,付雲聰沒有久留,只說明日再來找他們,一起去看看洪詩雨出事的地方。
漁夫帽拿了些吃的離開,姜笑給柳英年表演和講解調酒功夫。樊醒獨自躺在沙發上,微微睜開一只眼。
餘洲不在,他身邊只有魚幹。
“安流。”樊醒輕聲開口,“還沒幹淨,幫幫我。”
他攤開手心。
魚幹猶猶豫豫婆婆媽媽,一蹭一蹭地靠近。傷口看着是幹淨了,但魚鳍輕放在上面,能感受到皮膚下微微的蠢動。
“……究竟有多少進去了?”魚幹啧了一聲,“真惡心。”
“餘洲按着我的手去摸藤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跑了進去。”樊醒微微皺眉,魚幹正用魚鳍在傷口裏翻找根須的影子,“這玩意兒沾血就長,确實麻煩。”
“它不是怕你的血麽?”
“嗯,所以種子進了我的肉裏,會到處亂鑽。”樊醒忍着疼,用氣聲說,“我快頂不住了。”
魚幹勾出幾團螞蟻大小的東西,那些古怪東西很快便像根須一樣枯萎了。
“那你當時怎麽不推開餘洲?”魚幹嘀咕。
“難得看他反抗我一次,很有趣。”樊醒笑道,“正好趁機賣個可憐……”
餘洲推門走進來,樊醒立刻閉嘴,魚幹立刻縮魚鳍,一個裝睡,一個裝哭。
餘洲:“別裝了,他又沒死,哭什麽。”
魚幹止住哭聲:“好歹也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你好冷漠哦。”
餘洲:“你沒見它怎麽對我的?你當時還氣得要爆炸……現在怎麽同情起他來了?”說完狐疑打量魚幹:“你倆是不是一夥的?”
魚幹噌地蹦起來,浮在空中:“你怎麽罵人!不跟你玩了!”
說完擺着尾巴游到姜笑柳英年那邊。
餘洲:“……你心虛什麽?”
樊醒豎着耳朵聽周圍動靜。餘洲在他身邊坐下,伸手去探他額頭溫度。
照顧久久這幾年,餘洲吃盡了小孩生病的苦,一摸就能估算樊醒體溫。他往樊醒額上換了個裝冰塊的袋子,一句話都不說。
樊醒眼睛睜開一縫,看見餘洲從柳英年背包裏掏出手記。
手記上沒有新的文字和圖案。
放好手記,他又掏出那顆圓滾滾的堅硬心髒。
魚幹在吧臺整條骨頭都抖了:“餘洲!!!”
它竄到姜笑身上往她衣服裏鑽,姜笑一把将它扯出來狠狠扔到地上。它幹脆攢動着藏在吧臺底下:“別拿出來!”
餘洲:“我看看能不能打開。”
魚幹的聲音仿佛汽笛一樣尖銳:“你變了!!!你不愛我了!!!”
姜笑撿起魚幹,把它拍在案板上,咚地往案板插一柄菜刀。魚幹立即收聲,徹底裝成一條死魚。姜笑言簡意赅,對餘洲擡擡下巴:“搞。”
十分鐘後,鑿球工作以失敗告終。
刀子錘子都用了,姜笑最後把球拿上三樓樓頂扔下來,地面砸出一個坑,球的殼子一道裂縫也沒有。
魚幹又怕,又覺得驕傲:“不愧是我的心髒。”
餘洲收好工具,發現躺沙發上的樊醒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盯着自己。
“看什麽?”他沒好氣地說,“睡你的吧。”
樊醒的笑聲虛弱,像胸膛共振而發出來的,無法分辨是真心或者假意。
“你比我還複雜,”他對餘洲說,“總是出人意料。”
魚幹對餘洲罔顧自己意願,試圖強行打開“心髒”的做法非常憤怒。它一直氣到第二日都不肯跟餘洲講話。
餘洲跟它道歉。昨夜送付雲聰離開時,付雲聰問起了魚幹的來歷。
把魚幹的事情從頭一捋,餘洲對“心髒”産生了疑慮。
“‘心髒’的外殼這麽堅固,一般是兩個原因,”餘洲說,“一是為保護裏面的東西。”
魚幹對姜笑說:“我的心髒很珍貴的!雖然我……我不喜歡它。”
餘洲又說:“二是為了封鎖裏面的東西。”
魚幹不吭聲了。
片刻後,它才開口:“我的真身很強,很漂亮。”
餘洲:“嗯。”
昨夜送付雲聰離開的時候,付雲聰直接問餘洲,那條幹癟的小魚骨頭是什麽。
魚幹的形态讓付雲聰想起了抵達這個“鳥籠”的第一天。“鳥籠”裏什麽都沒有,一片白茫茫,這是個沒有任何人來過、沒有任何人留下過痕跡的鳥籠。也許曾經有痕跡,但那也早就被消除了。
付雲聰在天空的高處看到了一條古怪的大魚。它有流光溢彩的表皮,天空如同巨大的肥皂泡,幻化出各色燦爛光線,它拖着四條長長的魚鳍,在色彩中來回穿梭。
凡是看過那條魚的人都不可能忘記它的模樣。
它是塵世不可能出現的影子,有巨大的身軀、長而柔軟的尾巴,頭頂獨角燦然生光,姿态宛如神降之物。
“後來我聽其他歷險者說,如果夠幸運,就有可能在‘鳥籠’中看到它。”付雲聰仰望漆黑的天穹,“有人說它已經死了,有人說它被困在某個鳥籠裏,總之,它是一個幻影,并非實體。”
付雲聰的描述,确實讓餘洲想起魚幹化身怪魚骨骼的模樣。
“它叫安流。”付雲聰說,“可惜沒人知道誰才是第一個說出這名字的歷險者。”
安流——餘洲想試試這樣稱呼魚幹。
這個名字屬于它嗎?它會吓一跳嗎?還是仍舊什麽都想不起來?
是遭遇了什麽才讓它以骨骸之相,被困海底?
他回頭尋找魚幹。
一行人正在雨中,随着付雲聰往洪詩雨出事的街道走去。樊醒落在最後,魚幹趴在樊醒的肩膀上,一人一魚都沒什麽精神。
“你振作點。”樊醒小聲說,“別老趴我身上。”
魚幹不依:“我跟餘洲吵架了。”
樊醒:“巧啊,我也跟他吵架了。”
柳英年頻頻回頭,終于跑過來:“樊醒,你要是走不動,我攙你?”
樊醒當然樂意被人照顧。他自從當過小孩子之後便懂得了賴在別人身上是多麽舒服,柳英年這句話沒說完他立刻挽手搭肩,一氣呵成:“好。”
姜笑問餘洲:“他現在不是小孩了,你不用一步三回頭地看吧。”
餘洲當然知道樊醒現在不再是需要自己時刻盯着照顧的小孩。但習慣已經形成,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不由自主地注意樊醒。
曾抱過他,牽過他柔軟的小手,把他當做久久一樣保護着,餘洲一時還不能完全适應。
即便這個人做了讓餘洲憤怒的事情,但昨夜看他躺在沙發上半死不活的樣子,餘洲像看到病恹恹的久久。
他還沒回答,姜笑:“你完了。”
餘洲又回頭,樊醒已經靠在柳英年肩上,連魚幹也趴上柳英年的頭頂。柳英年被拖累得舉步維艱,走一步喘一口氣。
餘洲:“……我沒有把他當成久久。他只不過是一個看誰軟弱可欺就會黏上誰的混蛋。”
姜笑:“哦。”
江面路的路牌就在眼前。這是姜笑熟悉的地方,她的學校門口。
江面路自西向東穿過臨江中學門口。校門斜對面是一個商品房樓盤,入口附近有一個書報亭。
站在路牌下,天飛速地暗了下來。付雲聰撐着他的黑傘,盯着校門口的方向。
城市仍被大雨覆蓋,唯獨他們幾個人周圍是幹燥的。這個冷冷清清的深夜,臨江中學的學生結束晚自習,離開學校。
在朦胧模糊的人群裏,有個紮着馬尾辮的女孩步履輕快地出現了。
她在路邊左右一望,小跑着穿過馬路,往書報亭走去。
“就是她。”付雲聰說,“洪詩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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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餘洲:他只不過是一個看誰軟弱可欺就會黏上誰的混蛋。
魚幹:柳英年,你好強壯哦!好棒哦!
柳英年很開心,但內心又很迷惑:怎樣都可以,可是樊醒,你是自己不能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