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潰瘍(7)

“怎麽了?”

漁夫帽端了一杯酒走過來。姜笑和柳英年不知打算去哪裏,一路說着話走了,酒吧裏只剩餘洲和漁夫帽。

漁夫帽現在不叫漁夫帽了,他終于坦白了自己的名字。

在橋洞裏烤魚烤螺那一晚,柳英年說出了隐藏的秘密。他解釋了自己身份與“縫隙”的源頭後,漁夫帽履行承諾,說出名字:他叫許青原,是一個自由職業者,當然目前正處于無業狀态。至于長期戴帽子,那是他的興趣。

在姜笑和樊醒強烈要求下,許青原摘了帽子,時長大概三十秒。他沒讓他們看後腦勺,只是亮出了光頭。

他确實沒有頭發,是一個光溜溜的圓腦袋,五官濃重清晰,令人印象深刻。

許青原,這個平凡的名字并沒有任何需要隐瞞的必要。誰都不知道許青原為什麽一直不肯說,面對疑問他也只是笑笑,并不解釋。

“帽哥。”于是餘洲他們仍舊按照以往的習慣,這樣喊他。

“筆記本怎麽了?”許青原喝了口酒,瞥餘洲手裏的手記,“有提示?”

餘洲把本子翻給他看,許青原目光久久地落在第三頁上。

第三頁與前面兩個提示最大的不同,是它沒有文字描述,只有一張疑似樊醒的簡筆畫。

一口把酒喝幹,許青原饒有興趣地觀察起手中的本子。

筆記本封面陳舊,褐色封皮。內頁都是橫線,頁頭有日期、天氣之類的标注,是非常常見的記事本。書脊處原本應該還有一根綢帶用來作标記,但綢帶被扯斷了,只剩半截。

扉頁上“深淵手記”四個字字跡十分漂亮,有筆鋒,雖然潦草但仍能看出寫字的人手上有功底。

但從第一頁提示開始,字體忽然變得笨拙、稚嫩。就像是初學漢字的人寫的一樣,一筆一劃。雖然整齊,但不流利。

無論是霧角鎮的簡略示意圖、漩渦,還是阿爾嘉王國裏畫出來的小小新娘,都像是孩子的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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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洲,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許青原把手記還給餘洲,“這怪本子上的東西,是誰寫的?”

餘洲自然是想過的。

本子原本不屬于他。至于屬于誰,他根本不知道。進錯門、偷錯東西,卻怎麽都無法把本子丢棄。這些事實只有在“鳥籠”裏說出來,才能讓人相信。

“本子的主人應該是那間屋子的住戶?”許青原說,“可你說屋子裏沒有家具。”

餘洲對那間空蕩蕩的房子印象極其深刻。半掩的卧室門,卧室之中神秘的氣氛,還有客廳裏敞開的、裝着雜物的行李箱。

“既然有行李箱,那就是準備離開,或者剛剛回到?”許青原說,“新住戶?逃犯?”

兩人面面相觑。

餘洲:“但是這裏面的字跡和畫,都像是……小孩的手筆。”

他也教久久寫字畫畫,他知道小孩沒法掌握好畫筆和線條,畫出來寫出來的東西會是什麽樣。

“我覺得和魚幹相比,這本手記更加神秘。”餘洲說,“我不知道它的來源,更不知道它為什麽能夠提示逃離‘鳥籠’的關鍵。”

許青原嘲諷地一笑:“這有什麽想不到的?很明顯,手記本來就是‘縫隙’裏的東西,通過一種特殊的方法,進入了我們的世界,随即被你碰到。”

餘洲:“什麽特殊的方法?”

許青原:“誰知道呢?那書呆子說人類鑿出的陷空是垃圾洞,或許‘縫隙’裏也有人把‘陷空’當做垃圾洞,什麽都往裏扔。”

餘洲眼內閃過一絲茫然。

“……你怎麽了?”或許是因為這兒只有他和餘洲,許青原罕見的話多起來,“又跟樊醒吵架?”

餘洲:“……不要提他。”

許青原眯起眼睛,靠在酒吧的沙發上。在霧角鎮時他充滿警惕,對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滿懷敵意,這種尖銳鋒利的氣質仍舊沒變,但經歷阿爾嘉的“鳥籠”後,他變得沒那麽難相處了。

比如此刻,他居然開始給餘洲提建議:“你要小心他。”

同樣的話姜笑也說過。餘洲現在大概知道為何這兩人都勸說自己警醒:“我對他沒感覺。”

許青原大笑。

餘洲:“……怎麽了?”

許青原:“姑且不說你這句話是不是真的,或者以後會不會食言。我說的和你想的,不是一回事。”

他靠近餘洲,刀一般的眼神,聲音清晰:“我看到他在霧角鎮的碼頭上,從那兄妹手裏搶了你的背包。”

餘洲:“是他幫我奪回了手記,可惜背包沒找到。”

“哦,是嗎?”許青原笑了,“可我親眼看到,是他把你的背包扔進了海裏。”

酒吧門叮當一響,有人推開門,門邊懸挂的風鈴随即動了。

樊醒剛走進來,迎面就看到餘洲沖了出去。他甚至沒來得及跟餘洲說上哪怕一句話。

“他怎麽了?”樊醒問。

許青原坐在沙發上,悠閑自在,跷着二郎腿:“不知道。”

樊醒左右一看,沒見到其他人:“姜笑和柳英年呢?”

許青原:“去江面路了,付雲聰說修車行已經複原。”

樊醒:“你不去嗎?”

“無聊。”許青原打了個呵欠,“我對幫人這種事,沒一點兒興趣。”

江面路。

長盛修車行果真被付雲聰還原。修車行內外,無論是車行裏的人還是車、工具,兩個拉閘門,甚至連牆上的污漬也一一在目。

洪詩雨失蹤的第二日,付雲聰就開始在江面路上巡查。他記憶力極強,江面路所有犄角旮沓他都一一記憶在心。前後經過修車行十幾次,也問過修車行的人是否見過洪詩雨或者可疑人物。

本來車行的人是不會理會這樣的小孩的,但見他态度誠懇,來得又勤快,啤酒香煙都貢上,很是上道,自然樂意和他多說幾句話。

确實有人對洪詩雨留下印象。這條路是洪詩雨晚自習結束後必經之路,晚上修車行生意冷淡,修車工有時候會在門口吃夜宵抽煙,看來來往往的學生。

他們并不知洪詩雨名字,只是記得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有個女孩步履輕快地經過江面路。有時候她在便利店買三明治,有時候在水果店看看打折的水果。

警察拿着洪詩雨照片上門詢問的時候,修車行的人一個個都來辨認,也一個個都嘆氣惋惜。

付雲聰跟衆人簡單講述自己問到的事情,姜笑則一輛輛地仔細觀察車行裏的電動車。

車行修車,也賣二手車。車子有新有舊,顏色款式各異。

付雲聰面前是兩個修車工,正一次次重複付雲聰記憶裏的對話。

“那天晚上沒多少人修車,我們在店裏打牌,什麽都沒注意到。”修車工說,“這條路爛了嘛,都沒人從這裏走過,店裏就三個人。”

除了車行老板,僅他們兩人曾逗留在車行裏。兩個都是瘦子,不符合姜笑的描述。車行老板倒是個胖子,但身材很矮,付雲聰給姜笑比劃過,姜笑搖頭:不對,沒有那麽矮。

車行能提供的信息有限,就在衆人感覺無望時,姜笑忽然直起身。看完一整排二手車,她苦惱地在門口徘徊回憶,眼角餘光瞥見車行另一個門口邊上,有一輛正在充電的黑色電車。

“好像……”姜笑仔細檢查那輛車的大小,“好像是這輛。”

車子的車燈似乎碎了,沒有及時修好,後視鏡也跟姜笑見到的不一樣。但從洪詩雨失蹤,到姜笑出事,間隔了一年半,這期間車輛是有可能更換外觀和修繕的。

車子并不新,但也沒挂着二手車的牌子。

付雲聰甚至不記得自己見過這輛車,他只是把腦海中印刻的場景還原。

而這輛車是屬于誰的,也不可能再從修車工這兒問出來。

修車工的陳述仍在繼續,付雲聰忽然轉頭看向江面路的另一邊:“我想起來了,這輛車,有人來取過。”

一個身穿臨江中學校服的男孩,小跑着從學校方向奔來。天色漸漸變化,是傍晚了,他來取車。

他草草跟修車行的人打招呼,彎腰拔出充電器,推了車便走。

就在這時,修車工扭頭對那男孩說了一句話:“小胡,你爸今天不開店?”

男孩回頭:“在醫院陪我奶奶呢。”

修車工:“哎,早日康複啊。”

男孩笑道:“好,謝謝你。”

他推車走遠,很快消失。付雲聰沒有跟上他,因而沒有任何可追憶的影像。但修車工之間談話還在繼續:“老胡他媽怎麽又住院了?”

餘洲問姜笑:“會是那個男孩嗎?”

姜笑:“我覺得不像。身材完全不一樣,那個人很高大、很壯。”

餘洲忽然意識到,被稱為“小胡”的男孩沒有付錢。他在店裏充電,和修車行裏的人顯然十分熟悉。

他的父親開店……什麽店?

餘洲看付雲聰,付雲聰正目視男孩離去的方向。“付雲聰,他不是來修車的。”餘洲說,“他就是附近店鋪裏的人。”

“胡……江面路上的店子裏,确實有一家姓胡的。”付雲聰忽然說。

魚幹咋舌:“媽呀,你連人家祖宗姓什麽都知道?”

付雲聰不答,快步往前走。他走過便利店、文具店,最後在水果店前停下。緊閉的閘門拉了起來,店內人來人往,新鮮水果高低陳列。牆上赫然貼着一張經營許可證。

法人代表,胡唯一。

付雲聰對胡唯一的名字有些許印象。他的警察父親偵辦洪詩雨失蹤案時,曾詢問過江面路上的所有店鋪。

“幸福鮮果”的老板叫胡唯一,早年離異,店子是他一手經營的,他們的兒子就在臨江中學初中部讀書。洪詩雨出事當天晚上,他的母親在家中跌傷尾椎,他開車把老人送到醫院,時間恰好與洪詩雨失蹤的大致時間重合,因此排除了嫌疑。

“他長什麽樣?”姜笑問。

付雲聰:“我好像見過他幾次,在店裏。”

他需要時間去仔細回憶,衆人只得把空間留給他,約定明日再來。

回去的路上,姜笑忽然說:“付雲聰怪怪的。”

柳英年:“你才覺得嗎?”

姜笑:“他在‘鳥籠’裏呆了三四年,又說自己總是在回憶當時事發那幾天的事情,怎麽複原個修車行水果店,都要這麽久?”

“想找兇手是真心的,可是他肯定還有什麽瞞着我們。”柳英年說,“我們所聽、所看的一切,都是付雲聰給我們聽到和看到的。這也太不靠譜了。”

兩人聊着,漸漸走得快了,和餘洲拉開距離。樊醒跟在餘洲身後,幾次想過去跟他說話,餘洲都沒搭理。

而且他的抗拒與憎厭,比之前更強烈。

樊醒摸不着頭腦,魚幹也摸不着頭腦。

“算了。”在餘洲聽不到的地方,樊醒笑道,“按計劃行事吧。”

魚幹:“……你又有什麽計劃?”

當天晚上,餘洲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間時,發現背包被人動過了。

他一個激靈,立刻想起許青原說的話,連忙撲過去翻找。

幸運的是,手記仍在。

但魚幹的心髒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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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魚幹和樊醒在一起的時間多了,漸漸被餘洲疏遠。

它驚覺不對,連忙又湊回餘洲身邊,蹭來蹭去:只是偶爾和他玩一下,魚家最喜歡的還是你。

樊醒:好,我明天做一道綠茶烤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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