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潰瘍(11)
付雲聰想過很多次“如果”。
如果那一晚上他停下來。
如果他立刻答應洪詩雨的要求,如果他心情好一些,如果他不記挂着還未拿到的游戲。
如果他陪洪詩雨走過江面路,一切可能就不會發生。
洪詩雨是臨江中學羽毛球隊的成員,她的位置就在付雲聰的左前方。付雲聰的同桌很煩洪詩雨的馬尾,掃來掃去,總把他桌上東西掃亂。被他說了幾次之後,洪詩雨上課時便把頭發紮成團子。
付雲聰對洪詩雨的印象便是:一個脾氣挺好的女孩子。
洪詩雨有個習慣,喜歡坐在窗臺上看漫畫。這是學校明令禁止的事情:窗臺上能放的只有書,絕對不可以坐人。洪詩雨老喜歡占據陽光最好的位置,老師來的時候她會火速溜下來,坐到朋友身邊。班主任點她名字:洪詩雨,你又不遵守規矩。
次數多了,班主任懶得喊她,進門就凝重的一張臉,盯着幾乎把眼睛貼到漫畫上的洪詩雨。
付雲聰羨慕過她:她沒日沒夜看漫畫、看小說、玩手機游戲,可她居然不近視。
十六七歲的學生,脾氣好的話,很容易跟人交朋友。洪詩雨朋友特別多,班級、球隊、初中、小學。有一次她和幼兒園的同學在學校裏相認,兩個人勾肩搭背,一路狂笑。
班主任說她亂交朋友。洪詩雨睜圓了眼睛,不知道講的是自己,眼睛左看右看。班主任拍拍講桌:說的就是你啊洪詩雨,又裝乖。
她總是抿嘴笑笑,确實是很乖。
付雲聰和洪詩雨平時沒有什麽交集,也很少說話。付雲聰看過洪詩雨的比賽,全市中學生運動會羽毛球比賽女子組冠軍,他為她喝過彩。
洪詩雨問過付雲聰要不要去打羽毛球。付雲聰指了指自己的眼鏡。
他話不多,那是他和洪詩雨少有的一次完整交流。他問洪詩雨為什麽喜歡打羽毛球,什麽時候開始練的,洪詩雨問他軍訓時和班上男孩從訓練營翻牆出去打游戲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聊得天南地北,洪詩雨最後說,你話其實挺多。
付雲聰扶扶眼鏡: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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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操場邊的梧桐樹下,秋季梧桐葉金黃明亮。
2017年4月6日晚上,付雲聰蹬自行車繞路,從江面路路口經過。洪詩雨當時就站在路牌下,路燈照亮她踟蹰的臉,她看見有人靠近,眼睛一亮。
這一天晚自習的時候,洪詩雨帶回付雲聰在國際競賽中斬獲金獎的消息。
她去班主任辦公室取上學期被繳的漫畫,無意聽見老師們在議論這件事。這個獎項必定可以為付雲聰加分,甚至可以申請國外高校的獎學金資格。老師們猜測付雲聰以後在國內還是國外深造,洪詩雨把兩本漫畫揣懷裏,高高興興回班上宣布了這個好消息。
得獎的事兒付雲聰一早就知道,他心裏喜悅,臉上沒波瀾。
班上同學見洪詩雨這麽開心,調侃她:哇,你是不是對付雲聰有意思?
付雲聰眼睛一擡,聽見洪詩雨迅速否認:怎麽可能!
兩個人眼神撞在一起,為了不讓她尴尬,付雲聰迅速低頭,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他只是在看見洪詩雨臉上的神情時,心裏頭有一些納悶:我很差?
在江面路的路牌下,洪詩雨先是朝付雲聰招手:“同學!”
付雲聰靠近了她才認出來,登時變得局促,笑容很不自然。
付雲聰捏緊剎車,單腳落地:“怎麽了?”
兩個人都想起今天在班上被調笑的情形。
“你……你能不能……陪我走這段路?”洪詩雨很是不好意思,擡手指指江面路。
江面路在修葺,人極少,路燈滅了一半,黑魆魆的。修車行裏傳來吆五喝六的猜拳聲,洪詩雨在路牌下絞着手指。
“就幾分鐘。”她補充,“我去坐公車。”
付雲聰比洪詩雨個子高,說話時洪詩雨仰頭看他。
餘洲也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
洪詩雨就站在他們面前,用仰視的姿态面對所有人。
付雲聰把洪詩雨的一切細節都記得很清楚。她梳緊頭發露出額頭,絨絨的發際線,臉上一點兒痘印,說話時會露出虎牙。不安、尴尬的洪詩雨嚅嗫着,眼神游移又緊張,恨不得把剛才的話吞回去似的。
“算了,沒事沒事,”洪詩雨撓着鬓角笑了,“我自己走。”
付雲聰看一眼手表。他在一家電玩店裏訂了游戲,跟老板約定十點半去取,現在已經十點二十,再過十分鐘,店鋪就要關門。
電玩店就在前方,過一個紅綠燈就是。洪詩雨的尴尬傳染了付雲聰,他移開目光,看着前路說:“你等我五分鐘。”
等紅綠燈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洪詩雨,洪詩雨當時還站在路牌下。
一去一回,已經是十點半。付雲聰回到路牌的位置,洪詩雨不在。
在“穿過江面路看看是否能追上洪詩雨”和“回家”之間,付雲聰猶豫了幾秒鐘。他選擇了後者。
回到家時将近十一點,付雲聰打算去洗澡,手機閃動,班群裏班主任問:洪詩雨還在學校嗎?
班長回複:我關門的時候沒見她。
手機沒電關機了。付雲聰沒把這些對話放心上。直到第二天抵達學校。早自習開始了,洪詩雨沒有出現,他忽然想起班群裏簡短的對話。
僅一個上午,洪詩雨失蹤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年級。
在餘洲面前,洪詩雨仍站着。她是一個幻影,一座靜靜的雕塑,有永遠凝固但新鮮的表情。
她似乎仍活着。
姜笑沖到付雲聰面前,她和洪詩雨的身影重疊了,仿佛是那個好脾氣的女孩在說話。
“你根本不是為了幫她!你是在贖罪!”姜笑推了把付雲聰,付雲聰低頭沒反駁。
她的眼睛紅着,被柳英年拉住了。
“只要你當時……你當時……”姜笑發現自己在重複付雲聰的“如果”。
如果這樣,如果那樣。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選擇可以重來,她知道付雲聰不會離開江面路路口,也不會就這樣回家。
付雲聰擡頭看她。從他們進入這個“鳥籠”開始就沒有一天停止過的雨,仍在不停、不停地飄落。
“有很多人幫我,很多歷險者都願意找出兇手,來換取我所說的秘密,或者他們就只是……單純地想讓洪詩雨解脫,讓真相大白。”付雲聰說,“但我的真相,我自己的秘密……我只跟你們說,就這一次。”
負責偵辦案件的父親問過付雲聰當夜行蹤。因為江面路路口的一個拾荒者見過付雲聰和洪詩雨在路牌下說話。
付雲聰對父親坦白了一切。父親靜靜看着他,他在那銳利如刀的沉重目光中流下了眼淚。
從此他每個有閑暇的白天夜晚,都會流連在江面路。他無數次重走洪詩雨當夜的路徑,從校門到江面路。他試圖從已經恢複熱鬧喧嚷的路面上,尋找他的同學可能留下的蹤跡。
洪詩雨的骨骸從江底找到時,付雲聰也在渡口。他看不到骨骸,只看到人們在傳:骨骸上有臨江中學的校徽,是個女孩子。
所有人都想起曾失蹤的少女。校園裏又開始流傳着和洪詩雨相關的傳言,她亂交朋友,她怎樣被襲擊。
“對不起。”付雲聰說,“姜笑,對不起……如果我……”他深深喘氣,“洪詩雨不會出事,也許,你也不會出事。”
在“鳥籠”裏的一切都只是幻影,是假設。姜笑心裏明白,但她沒辦法不遷怒付雲聰。
付雲聰一開始的坦率,現在看來全都是有意識的隐瞞。他死死保守着自己的卑鄙秘密,截走了還原事實的一塊重要拼圖。
“別把自己說得那麽偉大!”姜笑大吼,“你和這個‘鳥籠’都讓我惡心!”
她甩開柳英年的手,指着付雲聰:“我不會留在這裏。你永遠也不會得到原諒,洪詩雨會永遠、永遠憎恨你。你也是殺死她的幫兇!”
她大步奔跑,穿過江面路。
柳英年遲疑了一瞬,餘洲追着姜笑離開。
目送魚幹和柳英年一路緊随餘洲,樊醒和許青原留在原地,相互看看。
“何必呢?”許青原說。
樊醒:“是啊。”
許青原難得找到一個和自己有相同看法的同伴,很贊許地沖樊醒點頭:“浪費了他的天分。”
樊醒看付雲聰。他想問許多問題。
為什麽要營造這樣一個牢籠?這個牢籠除了困住付雲聰之外,沒有任何意義。他為所有來到此處的歷險者營造了足夠他們安穩生活的世界,甚至滿足他們的游樂需要。他在“母親”手底下竭盡全力保護素昧平生的餘洲和樊醒,而明明哪怕歷險者死在“鳥籠”裏也會重生,身為籠主,他實在沒有任何這樣做的必要。
樊醒仍記得自己的手按在餘洲胸口上,感受到的搏動。真正的人會這樣困囿自己?為了忏悔、為了贖罪,或者為了其他沒必要的情緒?
“……這也是本能嗎?”樊醒低聲問自己。
許青原輕笑:“是人性。”
樊醒看他:“人性是善還是惡?”
許青原頂了頂漁夫帽:“人性是,該善的時候善,該惡的時候惡。”
挂着“幸福鮮果”招牌的水果店門口有不少顧客。蘋果新鮮上市,正在搞活動,人們排起長隊搶購。
有一個人走出鋪子,與跑來的姜笑擦肩而過。
姜笑立刻站定。
店裏店員、顧客,人人面目模糊,只有那和她擦身、甚至穿過她身體的男人,是一張清晰的臉。
“一哥,”店員從店裏跑出來,“蘋果沒拿。”
他遞給那人一個布袋子,布袋子裏全是拳頭般大的蘋果。
“哦對,忘了。”男人笑道,“我媽最饞這一口。”
“老板,你媽好點沒?”有熟稔的顧客問
“好多了,多帶點水果補充營養。”男人說,“還不能下床,在家呆着無聊,我回去看看。”
水果袋子系緊了,沉甸甸挂在車頭,裏頭果子一個個圓滾滾。男人騎的正是那天他們在長盛修車行看到的黑色小電車。
電車啓動,朝僵立的姜笑撞過去——随即穿過姜笑的身體,遠去了。
餘洲追上姜笑,他随着姜笑目光看去,騎電車的男人只留下一個背影。
“……是他?”
餘洲發現姜笑攥着拳頭,微微發抖。他以為姜笑害怕,忙說:“只是幻影,他傷不了你。”
姜笑咬着下唇:“我是高興。”
她激動得難以自持。“原來他……他長這樣。”
恨意忽然之間有了一個具體的目标。
“你确定是他嗎?”柳英年追問。
“……是他。”姜笑斬釘截鐵。她記得那人的體格,記得那人喘息的方式,還有壓在自己身上那種令人作嘔的壓迫感。胡唯一,幸福鮮果的老板,姜笑毫無疑問地确認,他就是襲擊自己的神秘男人。
姜笑一刻鐘也不想在“鳥籠”裏逗留,她憎惡付雲聰,以至于對整個“鳥籠”都看不順眼。
收拾好要帶走的東西,她催促餘洲起行。
餘洲現在成了隊伍的核心,但樊醒和許青原不在。
詢問之下才知,這兩個人去了碼頭,說是要在離開之前,盡量在這兒多帶走些有用的東西。
“我去找他們。”餘洲說,“魚幹也被樊醒拐走了,真是……我把魚幹找回來。”
看他離開,姜笑和柳英年面面相觑。
“他到底知不知道樊醒不是自己妹妹,更不是小孩?”姜笑咬牙道,“他也太好騙了。樊醒看樣子就知道一肚子壞水,餘洲是真單純還是裝的?”
柳英年翻開自己的筆記本,想了想,問:“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個怪東西,你知道是什麽嗎?”
他在筆記本上畫下了怪物的模樣。
姜笑長長一嘆。隊伍裏沒有一個正常人。餘洲樊醒和魚幹身上一堆秘密,又拒絕說出怪物的來頭。許青原渾身散發危險氣味,姜笑至今不能忘記這人作為新生者,在霧角鎮上居然毫不猶豫對古老師出手,刀子直接紮進古老師的臉。
柳英年不遑多讓:身為調查員,即便在這種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時候,居然也仍舊盡忠職守地記錄着“鳥籠”裏的一切。
姜笑轉念一想: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
“你記這麽多有什麽用?”她問柳英年,“你和餘洲一樣,也幻想自己能回去?”
柳英年推推眼鏡,十分驚詫:“幻想?當然不,我說過的,有人曾從‘陷空’中回到現實。”
姜笑一怔:“這不是你忽悠餘洲,想騙他自殺,你好觀察死亡的影響嗎?”
柳英年一下漲紅了臉:“不是!……好吧,我只是沒把所有的要素說完。”
姜笑蹲下來,和他平視,忽然也變得嚴肅起來:“……柳英年,你別騙我,真的有人曾經從這鬼地方回到……現實?”
“千真萬确。”柳英年答,“雖然我只是剛入職的實習生,但這是明确在《灰燼記事》上記載的案例,我看過。國內只有一例,就是那個歷險者,把‘陷空’和‘縫隙’的許多秘密,告訴了我們。”
碼頭上,樊醒正在逗花姨的女兒玩。
經歷了昨夜的怪物事件,城市裏許多還能離開的歷險者已經紛紛從車站脫離“鳥籠”。剩下沒走的,有的是在這兒出意外死去的人,還有便是花姨這樣,即便有危險也不樂意離去的。
“下一個‘鳥籠’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花姨說,“就算這裏有怪物……但怪物不是被付雲聰打跑了麽?”
留下來的人們相互間流傳着這樣的傳言:怪物是“鳥籠”的産物,而付雲聰足夠強大,他可以打跑怪物,保護所有人。
雖不知道這是哪裏出來的傳言,但鞏固了人們長留的決心。
“大人最擅長什麽,你知道嗎?”樊醒笑嘻嘻問小姑娘,“是自我欺騙。”
魚幹在他頭頂打呵欠,遠遠望着許青原在碼頭雜物堆上翻找。許青原拽出個背包,往裏面揣了兩把小刀,很快又找出一把切肉刀,他觀察片刻,也放進了背包。
魚幹:“……魚家怕那個人。”
它揪住樊醒的頭發打滾:“樊醒,你吞了魚家的心髒,魚家以後就是你的魚了。”
樊醒把它抓下來,扔到水坑裏。魚幹從淺水裏露出個腦袋:“魚家以後會一直陪你的,你愛魚家嗎?”
樊醒煩得很:“滾。”
魚幹:“你有我哦,我愛你哦。”
樊醒:“……母親不要我,我并不傷心。別安慰了,聽你說話可真煩。”
魚幹在水裏游動,小姑娘驚奇地看着空無一物的水坑不斷憑空濺出水花。“你聽誰說話不煩?餘洲嗎?”魚幹嘀咕,“你又喜歡人家,又不跟人家坦白。他前男友和久久……你就打算這樣糊弄過去?”
樊醒:“誰說我喜歡他?”
魚幹一躍而起:“我的媽耶,你這沒心肝的狗男人!你還想吃餘洲?!”
樊醒:“當然,不吃他,我怎麽拿回深淵手記。”
魚幹驚呆了。
樊醒:“欲擒故縱,你這種無腦魚不懂。現在我要把餘洲勾到我手裏,讓他對我死心塌地,你別添亂。”
魚幹甩他一臉水:“他保護你多少次了?你現在跑出來,還不是為了等他來找你!你好渣啊!我都幹巴成這樣了,你比我還渣!”
樊醒沒反駁,繼續逗小姑娘玩。他熱絡起來,性格十分讨喜,人又漂亮得過分,小孩分不清他性別,一口一個“姐姐。”
“我是哥哥。”樊醒頓了頓,“久久,我是哥哥。”
小姑娘跟他争辯:“我不叫久久。”
樊醒把她松松懷抱在懷裏,腦袋靠在她頭頂。遠遠的,他看見餘洲身影,從細雨蒙蒙的路上小跑過來。
他立刻放開懷裏小孩站起。
魚幹:“……這麽遠,他看不到你的。”
樊醒:“閉嘴。”
餘洲卻拐進了江面路。
在這個永遠布滿陰雨的城市裏,他吃驚地發現,江面路上空,雨居然停了,一層淺淺的藍色透過灰白色陰雲,影影綽綽。
江面路的路牌下,付雲聰仍在。洪詩雨也仍在。
付雲聰長久地凝視洪詩雨,少女不會老去的年輕的臉,洋溢着他見慣的,好脾氣的笑。
“……什麽?”少女問。
“我陪你走這條路。”付雲聰說,“現在。不需要你等五分鐘。”
洪詩雨:“好啊。”
付雲聰:“……對不起。”
眼鏡遮擋了他的表情,餘洲只聽到他深深呼吸,壓抑自己的鼻音。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洪詩雨清晰地說,“你在‘鳥籠’裏呆一天,你就要受一天的懲罰。你錯過了救我的機會,也錯過了救其他人的機會。如果胡唯一對我下手時你能出來阻止,不會有後面的事情發生。”
她在用洪詩雨的聲音,說付雲聰想跟自己說的話。
付雲聰只是點頭:“嗯。”
洪詩雨沉默了片刻,突然快活起來:“那罰你陪我打羽毛球吧。我很厲害,不會放水的。”
付雲聰:“嗯。”
他捂着臉,不停點頭,眼淚從指縫滴落。
回到夥伴身邊的路上,餘洲看見灰暗的天空一分分變亮。
日光與藍天下,城市明亮、幹淨、透徹。
囚籠一般的“鳥籠”,永不能離開的籠主。餘洲走在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路面上,心裏湧起一個還不能解答的問題:
誰是第一個進入“縫隙”的歷險者?
車站裏,離開“鳥籠”的門永不關閉。姜笑從許青原包裏搶了煙,咬着,但不點燃。
藍天下城市的繁華與頹圮一覽無遺,柳英年問她:“你真的不回家看看嗎?”
“付雲聰沒辦法複原我的家。”姜笑說,“他就算有最好的記憶力,可又沒去過。”
“你可以跟他描述。”柳英年撺掇。
“我惡心。”姜笑答,“多看他一眼我都惡心。怎麽不下雨了?跟我忏悔過,就覺得自己解脫了?”她冷笑,“垃圾。”
餘洲靠在欄杆上,藍天令人心情愉快。
“也許是為了讓你看一看晴朗的家鄉吧。”他說。
姜笑一怔,不由擡頭。
眼前都是她熟悉的景色,偌大的城市如無人區一般安靜,江風穿過玻璃幕牆打造的樓宇,吹動滿城油綠色的梧桐樹。
姜笑是最後一個走進門的。
跨入車站,她沒有回頭。
所有人都已經穿過門,抵達了新的“鳥籠”。
在漆黑的“縫隙”裏,留給她的只有一扇亮着的門。裂縫裏有細雪飄落,落在她微仰的臉上,立刻化成了水。
姜笑在“縫隙”裏呆了很久。
她邁入“鳥籠”的入口時,身上已經冷得微顫。
迎面一口冷風吹來,雪花直撲到臉上。姜笑心口一熱,立刻下意識縮緊身體:是雪地!
周圍沒有見到她的同伴,她張望時,遠處忽然一聲尖長的呼嘯。
“新生者嗎!”有人騎着一匹馬疾馳而來,“快跑啊!”
那人在馬上朝她伸出手,姜笑猶豫一瞬間,與那人擦肩而過。
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
“跑!跑!”她聽見魚幹熟悉的聲音,“雪崩了!!!”
第四卷 收 割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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