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骷髅紅粉(1)

風從峽谷深處吹上來,因地形原因,形成微弱旋風。旋風卷起地面樹葉、花草和松散的雜物,力氣不夠,飛到半空又紛紛散落。順着風流動的方向望去,在群山之中,伫立着一座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高聳尖塔。

它如同一枚灰色的長釘,雲霧缭繞中看不分明,只瞧見最高處最寬,仿佛有一個圓形平臺,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

餘洲手噠涼棚遠望,心想,塔頂的平臺距離地面這樣遠,卻還能看見影子。塔上似乎藏着巨人。

這是他們離開姜笑的“鳥籠”,進入新“鳥籠”之後的第一眼。

踏入新“鳥籠”的一瞬間,餘洲立刻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濕潤空氣。

他們站在山路上,背後是被綠色藤蔓纏繞覆蓋的高聳山壁,前方是曲折小路,叢林密布。

一直沒說話的許青原當先往前走,餘洲和柳英年都不敢跟他搭話。衆人緊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沿着那曲曲折折山路,漸漸往山巒的深處去。

而無論何時,只要擡頭,就能看到崇山峻嶺之中那座古怪的高塔。

骷髅拎着魚幹,魚幹有氣無力:“放了我吧爺爺。”

它分不清輩分,也不知道怎麽喊骷髅才好。骷髅拎着它魚尾輕輕甩動:“看來黏上你是對的。我還擔心進了門之後,跟你們分散了怎麽辦。”

魚幹:“別甩了爺爺……我要吐了。”

它作勢幹嘔,聲音響亮,吓得叢林裏兔子小鹿之類的野獸四處亂竄。一頭小鹿圓睜眼睛朝餘洲方向奔來,樊醒下意識把餘洲拉到身後,小鹿慌得胡亂轉向,撞向樊醒,徑直從樊醒身體裏穿過。

衆人立刻頓住,面面相觑。餘洲捏樊醒的手,樊醒捏柳英年的臉頰,柳英年不敢動許青原,轉頭去拍骷髅的肩膀。所有人都是實體。

緊接着又有一只兔子從衆人腳下竄過,骷髅擡腳去踩它,咵的一聲,腳骨重重磕在石頭上。

兔子穿過骷髅雙足骨頭,靈巧無比地鑽進了灌木。

骷髅疼得聲音發抖:“我骨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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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捏不住魚幹,魚幹趁隙逃回餘洲身邊,緊緊抱着餘洲耳朵大聲說:“我懂了,動物不是實體!”

餘洲:“……小聲點,我聾了。”

魚幹:“抱歉,回到你身邊,魚家心情有點兒激動。”

許青原觸碰周圍樹木、突起的石頭,發現在實體之中,混雜着一些手指可以穿過的虛像。

“虛像是籠主制造出來的。”樊醒明白了,“我們周圍也許只有一百棵樹,但籠主複制了一千個樹木的虛像,形成了我們周圍的森林。”

柳英年推推眼鏡:“這,這太有意思了!上層的‘鳥籠’就是這樣嗎?……可是為什麽要制造虛像?小十、阿爾嘉和付雲聰,他們可以制造出真實的幻境,這個籠主不行嗎?”

魚幹哼一聲:“大概是我哪個腦子不好的弟弟妹妹。”

衆人繼續往前走,在夜幕降臨之後,終于在密林深處看到了燈火的亮光。

撥開密密叢叢的枝葉,映入眼中的竟是萬盞華燈。

燈火映亮了漆黑的街道,人們身着各色各樣的衣服,有奇特且各異的膚色,仿佛同赴一場熱鬧盛大的廟會。

一個長着熊耳朵的青年提着鑼敲打:瞧一瞧看一看,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是正經八百的東北口音。

兩個兔子臉的姑娘穿着輕飄飄的長裙子,柳英年認出來了:“漢服!”倆兔子吓了一跳,耳朵立起來,紅眼睛盯着他們看許久,目光最後落在骷髅身上。她倆不會說話,捂着眼睛嬉笑着跑了。

骷髅還未說話,魚幹搶先沖兔子姑娘們喊:“幹嘛呀!人家醜,可不能當面笑啊!你們禮貌嗎?”

再往前走,猜燈謎的,賣貼畫的,搭了臺子唱戲的,該有的不該有的,全出現在這兒。一個瘦長的怪物,穿着筆挺西裝,肩頭扛一臺電視機,明明沒有插電源,卻播放着口音奇特的動畫片。一幫奇形怪狀的小孩兒追在它身後,有人喊“慢一點”,有人說噗噗哩,還有的餘洲壓根兒聽不懂怎麽發音,總之大概,都是請求它走得慢一些。怪物停下來,蹲下,孩子們靜了,裏三層外三層圍着它看動畫片。

幾個老妪弓着腰身,耳朵上叮泠咣啷綴滿寶石耳飾,慢吞吞地、挪移一般從他們面前緩緩走過。餘洲定睛一看,這些人的耳朵竟然不止兩個。

街道又長又熱鬧,房舍也是奇形怪狀,有餘洲熟悉的飛檐與宮牆,搭成一個小院子,皇帝宮殿濃縮成一個四合院,幾個猴兒臉猴兒尾巴的小孩在牆頭偷棗子。

還有用樹葉木頭蓋成的圓形房屋,屋主撲騰着兩只大翅膀,氣急敗壞:“不許在我家門口點火!不許!”被她呵斥的小年輕人拎着幾個燈籠,長得倒是規整漂亮,像人類,一開口說話,整張臉裂開,露出怯怯的紅舌頭。

越是走得深,餘洲越是詫異。此地此景仿佛一場怪夢,他摸不到頭腦。

回頭想跟樊醒他們說幾句話,柳英年左右四顧:“骷同志和魚幹呢?”

骷同志和魚幹被兔子和貓兒姑娘攔截了。

兔子和貓兒一個個化成了精似的,可惜還頂着一張動物臉龐,魚幹心中無比遺憾:“還不夠好看。”

骷髅卻完全不同意它說法:“太美了!是造物的傑作!你看,她們的頸骨和胸骨已經完全是人類形态,只有頭骨保留動物的形态……”

魚幹怒了:“那你說我醜?!”

骷髅:“你現在醜,但你魚頭人狀态,是很好看的呀。”

他講得太過真心,沒腦子的魚幹分辨不出真假,嘟囔着搖擺。

這兒怪形怪狀的人多,但骷髅這般只有骨架的少見。圍攏過來的人們把它簇擁當中,裏三層外三層。骷髅乖乖站着任看,不時低聲跟魚幹感嘆幾句:“人一旦完美,就連骨架也很受歡迎。大概這就是宿命吧,有人的生下來,就要負擔随時随地被人欣賞的命運。”

魚幹聽見各色各樣的人議論紛紛:好奇怪;好好笑;哪裏來的東西?它還帶着一條骨頭魚。

魚幹:“……明明是欣賞我。”

餘洲找到他倆時,骷髅的腕骨、肋骨甚至是腿骨上,都被系上了花色不同的小東西。它似乎很享受被衆人簇擁和打扮的感覺,講話音調都變得樂呵呵又輕飄飄的。他雙手捧了一堆紫紅金橙的果子,都是人們的饋贈。魚幹四個魚鳍各拎一個果,見到餘洲立刻獻寶似的放進他手裏:“這個好吃哦。”

走累了的幾個人便坐在石階上吃果子。果子微酸,滋味不錯,有個人類女孩從他們面前走過,奇怪地看了幾眼。餘洲心裏一咯噔:“這果子會不會有問題?”

那女孩笑道:“果子沒問題,我是看你們陌生。新來的人類歷險者?”

餘洲點頭。那女孩表情一亮:“太好了!”

她滿臉開心蹦跶着過來,冒冒失失,撞翻了地上一個罐子。柳英年幫她把罐子扶好,女孩疊聲道謝時又碰倒隔壁攤上兩只燈籠。

賣燈籠的貓頭人氣得跺腳,女孩不住道歉。好不容易坐到餘洲他們身邊,還沒開口,那賣燈籠的貓頭人忽然大聲亂喊。他攤子上還有另一個小貓人兒,五六歲年紀,不知吃了什麽東西噎住,面色發青,在地上打滾。

柳英年立刻跳起來,沖過去把小孩從背後抱起,雙手環到小孩腹部,猛地擠壓孩子上腹,直到孩子把半個果子咳出來。

貓頭人吓得不輕,邊抱着小孩,邊跟柳英年道謝,幾乎要跪下磕頭。

柳英年反倒不好意思:“也、也沒什麽。”他風一般回到餘洲身邊,挨着他坐下,小聲道:“好誇張。”

餘洲:“你救了人孩子,當然要好好謝你。”

柳英年:“姜笑不是說,在‘鳥籠’生活的人對生死概念和我們不一樣?反正死了之後總會複活的,何必這樣緊張。”

女孩眨眨眼:“會複活?誰說的?”

餘洲:“……‘鳥籠’,不都是這樣嗎?”

女孩笑了:“那是你們之前去過的‘鳥籠’。我們這裏,歷險者死了就是死了,不會複活的。”

餘洲心中一震。他看向眼前熙熙攘攘的夜間廟會,目光經過之處,都是種族各異的生命。“你是說……他們都是,活着的歷險者?”餘洲不敢置信,“從各個時空進入這個‘鳥籠’的,歷險者?”

女孩:“對,我也是。我在‘鳥籠’裏輾轉好多年了,大概一年前來到的這兒。不過我們這兒沒什麽危險,大家就随心所欲活着呗。”

她自稱小游,戴一頂寬笠帽,夜色昏暗,餘洲看不清楚她的臉,但聲音是快樂清脆的。“你們怎麽會不知道?”小游指着天空,“你們不是從上面來的嗎?”

她所指之處,正是伫立于群山之中的怪異巨塔。

樊醒:“那是什麽地方?”

小游全然不隐瞞:“是仙人居所。”見衆人不解,她笑了:“也就是籠主所在的地方。”

樊醒:“我懂了,你抵達‘鳥籠’時是在上面,經過籠主的允許,才降落到地面。”

小游不說話了。樊醒不肯回答她的問題,她感受到眼前幾位新歷險者的警惕。她忽然站起來,笑道:“要不先跟我來,我給你們看一個有趣的東西。”

所有人都沒動——除了骷髅。

“好啊!”骷髅立刻起身,拍拍屁股上存在與否都不重要的灰塵,“我最喜歡有趣的東西。”

小游:“只有你嗎?”她有幾分失望,“也行。走吧。”

“骷、骷同志!”柳英年小聲喊它,骷髅頭也不回。

樊醒:“帶它來到底有什麽意義啊?太擰了,我幹脆把它拆了吧。”

在餘洲的示意下,魚幹不情不願悄悄跟在後頭。大概半小時後,魚幹瘋了一般沖回來:“快過來!有個特別驚人的東西!……不是東西!總之是你們沒見過的!絕對沒見過的!”

它又是驚奇,又似乎受到了驚吓,帶餘洲他們一路穿過街巷,拐入黑暗的角落,從角落裏又翻出一扇灰撲撲的門,讓他們進入破房子。

“……你到底看到了什麽?”餘洲越是走,越是覺得這地方不對勁。穿過破房子,他們已經站在漆黑的山道裏。小游和骷髅在前方提着燈籠,正沖他們招手。

“山裏有龍。”魚幹趴在餘洲耳朵上,用神秘的語氣以及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悄悄話,“一條真正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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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柳英年後來寫了一本輕小說:《在異世界用海姆立克法救人的我成了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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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歷險者:冷杉、湛湛生綠苔、camino、沉默寡言東方曜、夢川想見、迷路的小向導的地雷。

謝謝歷險者::ivy、春深、一只小麋鹿、一水、迷路的小向導、湛湛生綠苔、六又四分之一的營養液

魚幹吼完“人家醜,可不能當面笑啊!你們禮貌嗎?”之後,很得意,咕咕怪笑。

骷髅:魚幹,謝謝你為我說話。

魚幹尴尬了:……啊?那個……呃……不用謝啦,我和你之間,對吧。

骷髅:明明自己也醜,還能為我仗義執言,魚魚你真好。

魚幹氣得當場表演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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