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骷髅紅粉(2)
一條黑龍卧在山坳之中。
它的鱗片、長角是濃郁的黑色,和它相比,陰沉沉的山色都被映襯得亮了些。小游和骷髅舉着燈籠,鱗片上微弱地反射燈火光亮,更多的光似乎都被它吞沒了。
黑龍藏在距離山道還有大段路程的山坳裏,就像在這兒出生、長大并且一直生存在這裏一樣,綠色的青藤纏繞它的身體,龍角上挂着小朵的花兒,爪子半埋進土裏。餘洲站在龍身邊,必須要昂起頭才能看到它的全貌,和這龍的體型相比,他們幾個人微不足道。
骷髅舉起燈籠說:“它好像從這兒長出來的。”
黑龍閉着眼睛,餘洲需要非常努力地觀察,才看到它鼻孔前一叢灌木的枝葉微微拂動。它在呼吸。它還活着。
但有一種令人反胃的腐爛氣味從它身上散發出來。
骷髅和柳英年見到這龍,一個興奮得全身骨頭框框響,一個上蹿下跳,翻開筆記本摸黑記錄。“你這樣眼睛不會瞎嗎?”許青原終于說了進鳥籠以來的第一句話,不料他的好兄弟柳英年壓根兒沒聽見。
柳英年手腳并用爬上龍旁的一個矮坡,高度提升,他頓時看見龍背上有一個豁開的大傷口。
腐爛氣味正是從傷口中散發出來的。骷髅咬着燈籠,爬上龍背,一照那傷口,大吃一驚:傷口不知潰爛了多久,裏頭許多吃腐肉的東西,擠擠挨挨蠕動。它試圖形容,才說了兩句就被小游喝止:“別說了!”
骷髅倒是不怕,它提着燈仔細觀察。傷口已經被吃壞了,看不出形狀,也不知道是怎麽弄傷的。它很心疼,把燈籠湊近,火和熱令傷口中的東西吓了一跳,四散開來。骷髅倒抽一口涼氣:“我的媽耶,都見骨了。”
“它躺在這兒有一年了。”小游說,“傷口好難處理,我們想過許多辦法,但都沒有用。好像這龍身上有特殊氣味,它的血肉總能吸引這些古怪蟲子。有蟲子在,傷口就沒法複原,它也一直醒不了。”
“你們?”餘洲問,“有多少人知道它在這兒?”
“所有人。”小游說,“雲游之國的所有人都見過它從天上掉下來的樣子。”
她指着黑夜中隐隐散發光芒的突兀高塔。
這個“鳥籠”名為雲游之國。
名字從何而來,被誰傳頌,已經不可考。雲游之國十分遼闊,向北、向東、向西、向南各千百裏,都有群山峻嶺。山嶺中有野獸和各種族別的生命,當然也有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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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比餘洲等人經歷過的任何一個“鳥籠”都豐富、闊大。籠主固然用大量的虛像來營造景觀,但其中的各種蓬勃生命,确确實實是從其他時空落入這兒的。
餘洲他們夜裏看到的那些怪形怪狀的人,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類。但在雲游之國,他們可以選擇成為不那麽完整的人類形态:像動物,像怪物,像任何不可思議的東西,都可以。
歷險者們落入“鳥籠”時,總會先抵達“雲外天”,也就是那座至高、至遠之塔。
塔上居住着“仙人”,即籠主。籠主會告訴歷險者塔中的情況,歷險者則自己選擇,是繼續保留目前的人類形态,還是選擇讓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或者全部變成其他東西。有的歷險者無法做出選擇,又對籠主所說的“異族體驗”感到好奇,籠主會随機為歷險者選擇方向。
小游選擇了繼續當人類,她從雲外天落入雲游之國時,結結實實被眼前所見之物吓一跳。
但數年過去,她已經習慣。令她吃驚的反而是餘洲等人的鎮定。
“你們一定經歷過很多個‘鳥籠’。”小游說,“普通人在看到這麽多奇特的人類時,總要大吃一驚的。”
餘洲:“沒經歷很多,但也沒精力吃驚了。”
樊醒:“籠主為什麽要……讓歷險者做這樣的選擇?”
小游聳肩。她也不清楚。籠主不露真面目,藏身于濃密雲層之中。她只記得那是一把挺低沉的男聲。
黑龍身邊,骷髅和柳英年仍在研究擺弄。一人一骨架合力掰開黑龍的嘴巴,露出滿口森森白牙。骷髅眼尖:“咦,這龍牙縫裏還塞着肉。”它好心為龍剔去,龍的牙齒磕在它手臂骨頭上,聲音清脆。
雲游之國的人在一年前的某個晴天,看見有東西從雲外天上墜落。
那物體巨大無比,跌落時挾帶飓風,落地瞬間驚天動地。當時黑龍背上有傷,但并未昏迷。它不能說話,或者是不願說話,沉默地在人們的圍觀中緩慢爬行,最終筋疲力盡,在這個山坳裏昏睡了過去。
偶爾的,會有小游這樣的人來給黑龍喂食。他們掰開黑龍的嘴巴,把容易消化的食物塞進黑龍的口腔裏。黑龍雖然昏睡不醒,但似乎還能吞咽,這些食物保住了黑龍的性命。
人們起初對龍充滿好奇,但龍不能說話,不能動彈,漸漸又發出臭味、滋生惡蟲,久而久之,會到這裏來的也只有小游了。
漆黑的天空中布滿星辰,雲外天幽幽發光,如天外樓閣。
餘洲只覺得,所在之處滿是謎團。
黑龍從雲外天墜落,它原本就生活在雲外天?還是一個要求化身為龍的歷險者?
它為何受傷?誰攻擊了它?
為何下這樣的重手,卻任它在這山坳裏躺了一年,不聞不問,好像放任生死?
樊醒和安流有兩百多個兄弟姐妹,小十說過,上層鳥籠裏會遇到更多她的血脈親人。餘洲懷疑,這個雲游之國的籠主,或許正是小十的兄弟姐妹。
除了籠主,這裏還有多少個意志的孩子?
小十設置的門并不通過雲外天,而是直接讓他們進入了雲游之國。此地的籠主知道自己的領域裏出現了幾個不速之客麽?
這所謂的“上層鳥籠”,歷險者死後不會複活,除了這一點還有什麽特殊之處?為什麽在“縫隙”的意志看來,這個“鳥籠”可劃歸“上層”?它曾想說服付雲聰來到“上層”,“上層”究竟意味着什麽?
無數問題之中,最關鍵的顯然是雲外天。
而要知道雲外天是什麽地方,又發生了什麽,最直接的辦法便是讓黑龍蘇醒,從它身上找線索。
骷髅與柳英年清理了黑龍的口腔,小游拿來食物,三人合力塞進去。
黑龍合上嘴巴後,許久才重重呻吟一聲。骷髅趴在地上窺視:“吞咽了吞咽了!”
許青原爬上黑龍背脊,用削尖的木棍把傷口裏的東西逐個挑出來。數量不少,他挑得眉頭緊皺。
魚幹的反應很是奇特。它懸在黑龍面前,在它緊閉的眼皮上蹦來蹦去,蠕動爬到黑龍的龍角上。
樊醒:“你怎麽了?”
“好……”魚幹像喝醉了,恍恍惚惚,又像嫉妒,“好帥啊。”
等到天亮,許青原才将傷口中蟲子清走一半。他大汗淋漓,扔了樹枝脫帽擦汗:“不行,我都挑了好幾千條,怎麽還這麽多。直接用火一把燒了吧。蟲子怕火,火也能滅菌殺毒。”
魚幹正和昏迷不醒的黑龍貼貼,聞言蹿得老高:“不行!會疼!”
許青原:“它被蟲子吃就不疼?”
魚幹:“我是說,我心疼。”
許青原:“……”
魚幹的笑話太冷,它幹笑兩聲,原地打滾:“尴尬了,尴尬了,哈哈哈哈……”
晨光照亮許青原的光頭,他重新戴上漁夫帽,用樹枝從燈籠裏取火。小游笑夠了,出聲阻止:“別燒。這龍身上會滲出油,不能碰火。”
許青原不幹了。他扔了火把,從龍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離開。魚幹左右望望,自己游到龍背,繼續除蟲的浩大工程。
骷髅和柳英年細心給龍清除臉面上攀爬的青藤和污漬,小游看他倆工作,津津有味。餘洲與樊醒對望一眼,開口問:“龍墜落的地方離這兒遠麽?”
“不遠。”小游指着樹林,“往前走幾公裏,就能看到一個湖。被它砸出來的大坑,蓄水之後成了湖泊,還挺好看。注意安全,湖周圍有野獸,別被吃了。”
密林中小獸東竄西跑,有的是虛像,有的是實體,撞在樊醒腳上,暈頭轉向的,找不着路了。樊醒拎起一只長得像貓的小東西,對餘洲說:“像你。尤其是剛進‘鳥籠’的你,見到我就跑。”
餘洲:“……”
魚幹:“哪裏像!餘洲比它醜多了。”
樊醒:“……你不是在除蟲嗎?怎麽又來了?”
魚幹從餘洲的兜帽裏露出個腦袋:“我最愛餘洲,我要随時随地緊跟他。”
樊醒把小獸放地上,小獸呼哧一聲跑得屁滾尿流。餘洲心想:這不像吧!樊醒邊走邊嘀咕:“就不能給我們點兒單獨相處的時間。……臭東西,別過來!”
魚幹悻悻從樊醒臉上游走。它聞不到自己身上臭味,但有些不好意思:“好嘛,一會兒進湖裏洗洗。”
樊醒不管他,只看着餘洲,說悄悄話一般:“安流煩死了。”
餘洲其實也覺得魚幹有點兒煩。轉移“鳥籠”的時候,樊醒一直牽着他的手,那感覺仍留在餘洲心裏,讓他總忍不住把目光移到樊醒身上。他也想跟樊醒多說說話。什麽都行,什麽他都想說,也想聽。
樊醒走在他和魚幹前面半步,為餘洲開路。亮出怪物形态時,他頭發會恢複原本的長度,但人形時仍是餘洲為他剪的那發型。魚幹老說樊醒後腦勺漂亮,餘洲看不出漂亮在哪兒,總之樊醒處處都挺漂亮。他為自己這想法詫異,心髒蹦得歡快,隐隐還覺得這森林暑熱。
遠遠看見密林間隙有水光閃動,魚幹興奮地往前疾沖。樊醒趁此機會,立刻撈住餘洲的手。
“路不好走。”他說,“你扶扶人家。”
餘洲握住,狠狠一捏,樊醒忍疼縮起肩膀:“不錯,力氣真大。”
湖泊果真就在前方,但越是靠近,餘洲便發現樊醒的精神越是緊繃。
他的手被樊醒牢牢攥住,力道比方才開玩笑時重了許多。
魚幹懸停在前方,它輕聲說:“湖裏有東西。”
話音剛落,平靜無波的湖水從內被沖破。一條狹長黑影出水,毫無停頓,直接沖樊醒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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