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骷髅紅粉(27)
從另一個時空落入“縫隙”的久久,在這裏曾短暫地停留過。她放聲嚎哭,被路過的安流和樊醒聽見,命運從此改變。
魚幹落到地上,怔怔看地面痕跡。“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它喃喃說,“原來是我做的麽?”
安流擊碎了自己的一顆眼球,在深淵手記的幫助下,強行在這個小小的“鳥籠”裏搭建出一個通道,只能容納單一生命體通過,不确定落點。他們把久久放進陷空裏,看着她沉落、消失。最後陷空也一并抹去,“鳥籠”中空空如也。
只剩樊醒和忍受疼痛的安流。
載着樊醒離開,樊醒問安流:籠主被他們用這種方式送走,那這個“鳥籠”還有別的籠主嗎?
一人一魚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詢問母親。安流最後推測:籠主應該仍是那個小孩兒。小孩兒離開之後,無論安流還是樊醒,都沒有成為新的控制者,這說明“鳥籠”認可的依然是小嬰兒。
但小嬰兒離開了“縫隙”,她不可能再影響“鳥籠”。“鳥籠”便一直保持着她離去時的樣子。
“她還會再回來嗎?”樊醒抱着安流的獨角,“她會記得我是他哥哥嗎?”
安流戳破了他的幻想:“你才不是她哥哥。”
離開“鳥籠”之前,安流猶豫了一會兒,轉頭在這個“鳥籠”外設下了保護網。“免得有亂七八糟的人進來,破壞了這兒。”安流說,“這可是樊醒妹妹的地盤。”
樊醒:“我不是她哥哥。”
安流的立場變得很快:“你說是就是了,她也不能否認。”
說着載起樊醒,晃着尾巴慢悠悠地游走了。
這段記憶早就徹底從魚幹腦海中消失,它茫然看地面痕跡,又看餘洲和樊醒。
“……真的嗎?”
“當然。”樊醒搓它小腦袋,“騙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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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洲也搓它魚鳍,魚幹的樣子又呆又好笑。
它的心髒被剝離之後,在海洋裏沉睡了很久很久,确實失去了許多記憶。但——餘洲心裏充滿了溫柔和感激:但魚幹始終沒有忘記每一個被自己照顧過的孩子。它怎麽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類孩子獻出自己的眼睛?可是回過頭來想想,這又确實是魚幹會做出的事情。
餘洲忍不住親他一下:“謝謝你,安流。”
魚幹看不出羞赧,用魚鳍不停撓頭:“嘿嘿,嘿嘿……”
幾個人圍着那痕跡看,每個都瞧着餘洲笑。餘洲笑了一會兒忽然哭了,許青原:“……又哭什麽?”
“久久應該沒有掉進‘縫隙’,”餘洲擦眼淚,“我在想,如果她仍舊是這兒的籠主,那即便落入‘縫隙’也應該立刻回到這裏。”
骷髅用脆弱的指骨打響指:“對,有道理!”
許青原坐在地上,想想說:“我還有另一個推測。”
他指着餘洲,還有餘洲手裏的深淵手記。
“一開始,深淵手記想要接近的人或許根本不是你,而是久久。”許青原說,“久久能看到樊醒,樊醒能碰觸久久。深淵手記為什麽會粘上你,正是因為你身上有久久的氣息。”
餘洲登時愣了。
魚幹立刻反應過來,學着骷髅用魚鳍打無聲響指:“對,有道理!”
“深淵手記怎麽會無緣無故選人?肯定是你身上有什麽東西吸引了手記。”許青原邊思考邊說,“當初是手記送走了久久,它會主動靠近與久久相關的人,不是很正常?”
餘洲越想越覺得可信,随即心中一陣後怕。
他清晰地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樊醒把裝有魚幹的小瓶子給了久久,之後久久把瓶子交給餘洲。手記從餘洲包裏落下,打開了,餘洲低頭看到手記上的文字。
“……幸好久久沒有碰過手記,是我碰到了。”餘洲喃喃道。
樊醒默默牽着他的手,仰頭看空白一片的鳥籠。他們會抵達久久的籠子,這絕非偶然,而是手記的指引。
手記從來沒有指過錯誤的方向。這兒會有什麽轉機?
一種古怪的聲音忽然從鳥籠上方傳來。
所有人擡頭,只見鳥籠上方蒼白的天空正漸漸籠罩濃雲。濃雲在天空中形成一個巨大漩渦,漩渦中心,兩只巨大的手正試圖撕裂雲層。
在那兩雙手撥開濃雲的時候,樊醒、魚幹和骷髅幾乎同時跳起來。樊醒化出怪物形态,把所有人保護在後,魚幹縮進餘洲的頭發裏,骷髅就地一滾,竟然跟所有人拉開距離。
一個古怪的、只長了一只碩大眼睛的頭顱,從天空的缺口中低垂。
冰冷的空氣直灌進來,餘洲渾身汗毛直豎,冒了一身雞皮疙瘩。
碩大的眼睛與之前在付雲聰城市裏見到的一模一樣。它的眼珠緩慢移動,仿佛在審視眼前渺小的人類。
“……樊醒。”母親開口,那聲音仿佛無數人同時說話,令人耳朵生疼的奇特嗓音在鳥籠中回蕩,“終于見到你了。”
母親的第二句話是:“雲游之國,已經徹底消失了?”
它不像詢問,倒像是喜悅。片刻後等不到回答,她繼續盯着樊醒。
“……不乖。”母親說,“不乖的孩子就要被懲罰,被……被……”
轉動頭顱的時候,它看到了骷髅。
骷髅站在遠離衆人的地方,它正等着意志發現自己。逃了這麽久,它心知這次絕對無法躲避,為了避免意志遷怒他人,它只得遠遠避開。
意志的聲音顫抖了。
“樊醒?”它呼喚的是骷髅的名字,“你居然躲在這裏?”
大手從天而降,撫摸骷髅的頭骨。誰都看不出骷髅是否緊張,它聲音倒是還很正常:“聽說你在找我。”
“是啊、是啊!”意志忽然狂笑起來,“找到你,才能繼續制造我的孩子們。完美的人類,我能制造完美的人類,你看他。”它指向樊醒,“我的孩子,他和你一模一樣。”
意志頓了頓,忽然問:“那安流呢?你不是跟安流在一塊兒?”它看着樊醒。
樊醒心頭一凜:母親原來是知道這件事的。
“你們還搶走了安流的心髒。”意志的頭顱低垂,那顆過分龐大的眼球如巨大的懸空天體,瞪視樊醒,“心髒呢?心髒在……”
瞳孔忽然放大了,意志頓了頓,大手忽然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抓向樊醒。樊醒試圖躲避,但他沒有逃出意志的抓捕範圍。意志抓住他軀體,狠狠用力,用可怕的聲音質問:“安流的心髒在你這裏?”
它完全沒有給樊醒解釋的機會,伸出手指就要掏向樊醒胸口。
“他不是你最完美的産品嗎?”骷髅忽然說,“你殺了他,不可惜麽?”
意志停手,仿佛在思考一般喃喃:“孩子,孩子很麻煩。孩子們不好看,和你不一樣。”
“畢竟他是你成為了母親的證明。”骷髅說,“世界上能制造生命的只有母親,母親不會殺死自己的孩子。”
意志猶豫着,忽然說:“那,你必須跟我回去。”
骷髅:“我回不去了。”
意志怒吼:“為什麽?!”
骷髅:“我成了雲游之國的籠主。”
此話一出,鳥籠中一片寂靜。
餘洲和許青原等人飛快交換眼色,随即又聽見骷髅重複:“唯一的籠主。”
意志深深地看它,眼珠咕嚕嚕轉動,半晌才答:“不,你不是。我知道的,這個鳥籠……還沒有籠主。”它說完自己也覺得詫異,“大家都死了,可是籠主尚未确定。為什麽?為什麽?”
它沒有提起任何一個孩子的名字。或許是忘記了,或許是根本不在意。
樊醒一言不發。所有人都看着骷髅,魚幹在頭發裏揪住餘洲的耳垂,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骷髅想讓樊醒離開。”
它話音剛落,骷髅果然開口:“因為殺了白蟾、霧燈他們的是我。可我不是一個切實的生命。你能幫幫我嗎?”他的語氣裏有無盡的溫柔和誠懇,“讓我實現願望吧,我喜歡這裏,喜歡你制造的鳥籠。我想把它變成你最中意的樣子。”
骷髅走近意志,擡起手,觸碰意志巨大的手腕。它空洞洞的眼窩注視意志,語氣帶一絲老友重逢的親昵:“真的很久不見了,你完全沒變。真是太好了。”
餘洲心中大震:他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麽意志會如此信賴骷髅,也就是樊醒的原型。這種信任和依賴最後成為瘋狂的占有,意志甚至要以吞食的方式将它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但他現在懂了——為了在“縫隙”和意志身邊生存下來,如骷髅所說,也是為了更深地研究和探索“縫隙”裏的一切,骷髅竭盡全力讓意志認為,自己和它是站在同一邊的。它全心全意為意志考慮,它和意志是唯一的、最牢固的同盟。
這裏面的諸多心機與狡猾,骷髅毫不掩飾。
“我一直想有一個做籠主的機會。”骷髅說,“現在眼看要實現了,但還差一點點。你是籠主,你一定知道讓鳥籠承認我的方式。”
意志靜靜地看他,許久才開口。
“鳥籠只承認活物。”意志說,“你不是。不過你可以通過吞噬另一個活物,來成為籠主。”
骷髅一愣,随即便聽見意志瘋狂的笑聲。
它緊緊地抓住樊醒,擠壓樊醒腹部,樊醒在它手中吐出幾口血來。餘洲眼睛都紅了,許青原和柳英年忙攔住他。
“去啊,去選啊!”意志大笑,“我最疼愛的安流會背叛我,我最完美的孩子從我身邊偷走了深淵手記,你,你也會的,我知道。人類太擅長欺騙。……去啊,樊醒,去吃人吧。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但這就是唯一的辦法。你必須擁有一個真正的生命,你必須選擇一個活物作為你的容器,只有這樣,我才會允許你控制我的‘鳥籠’!”
它揮動四根手臂,把渾身是血的樊醒舉到骷髅面前甩動:“吃了他吧,他最合适!反正他是你的複制品,吃啊!吃啊!變成和我們一樣的怪物吧!”
尖利的笑聲如驚雷般在“鳥籠”中滾動。
骷髅受到驚吓,不禁退了一步。
樊醒是餘洲等人離開“鳥籠”乃至縫隙的唯一希望。它聲稱自己是唯一籠主,正是想借助意志的力量來确認這一點。若它成為籠主,樊醒自然就得以解脫,可以離開雲游之國,一直保護餘洲他們直到離開。
意志從不說謊。骷髅确認,它所說的,正是唯一的辦法。
就像當時骷髅與白蟾融合一樣,它需要依賴另一個真正的生命,才能得到鳥籠和意志的承認。
哪怕是一只鳥,一只猴兒,都可以——但雲游之國所有生命已經随着白蟾的消失而徹底消散。尚活着的、有心跳的,只有眼前的幾個人。
這是一道無解的題目。
“骷同志。”
在許青原背後,有人忽然擡高了聲音。
“用我吧。”
柳英年舉起完好的右手,用微微顫抖的聲音沖骷髅喊:“我……我願意成為你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