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怎麽把頭發剪這麽難看。”
這是事情結束後,顧昭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自己剪的,想省點洗發水錢。”
“留起來吧,長一點好看。”
“是,顧少。”
顧昭淡淡地嗯了聲,擡手整理過領帶,遂推門離去。
陸文頭抵在地板上,望着他那雙高奢皮鞋從視野裏消失,她把手指摸上臉頰,涼涼的黏黏的,她其實沒那麽難過,哭也許是為死裏逃生而哭。
她蜷縮在那,白皙的腿上,流下的血絲好似斷裂的紅線。陸文的臉埋在衣服裏,她肩膀還在因恐懼而顫抖。
從這一刻起,在顧昭身旁的每一日,她都将在這樣的顫抖中度過。
陸文是個孤苦伶仃的人。
父母在她幼時便離世,她不怎麽愛讀書,再說讀書跟賺錢也不能兼顧。陸文初三辍學後,在餐具廠、汽修店和快餐店都打過工,過着勉強果腹的生活。
只可惜故事的主角通常勇敢,正直且強悍。而陸文卻懦弱而卑微。
她早早便結識了校外一舞廳的老板娘。
那老板娘算盤打得精細,本來是準備養個便宜女兒,替她接活順便帶帶小姐妹,結果陸文不但學不會哄人的本事,被摸個屁股都吱哇亂叫,最後只好給她當了幾年賬房。
後來掃黃打非,他們這些小夜場被連窩端,老板娘卷了點存款跑路,小姐妹各奔東西。陸文沒了工作,出來在社會上晃蕩。
陸文搞不了黃色,不會拿酒瓶子敲人腦殼,又覺得販毒是件死全家的事,最後只好繼續替人當賬房。她當年最煩的就是數學,不成想這些年反倒算了更多數,所以才說萬事有因果,當初偷懶沒做的事,總有天還要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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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現在跟的老大是個姓李的,單名磊字,對陸文還是比較好的,從來沒有摸過她屁股。
這天船上運來一批低仿假手表,陸文在船艙裏點貨時,看着四下無人就順了一箱。
攏共幾千塊的玩意,李老大平常對她都是睜只眼閉只眼,陸文有事需要攢點錢,就沒多想。
結果就在清點完畢,陸文抱着自己那一箱準備走的時候,忽然十數輛價值不菲的車駛進碼頭,将她圍了個圈。
車門一扇扇地打開,兇神惡煞的幾人沖上前,一人一肩膀将她控制住,那只箱子被放在地上,開始有人拆箱。
起先陸文還當是警察來了呢,結果箱子被拆開,裏面除了最上面蓋着層假手表,下面全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小袋子,一包就能槍斃十次的小袋子。
陸文當時腦袋裏就只有一個念頭,這不管是警察還是黑吃黑,她都完了。
她被按到磚石地上,雙膝打哆嗦跪在那,臉白慘慘的,眼前一年輕男人走過來。
“顧哥,确定是我們丢的那箱。”
檢查過箱子的青年上前,恭恭敬敬對來人道。
“嗯。”
陸文對顧哥這稱呼反應了會,還是結合了這張在女性混混間傳聞很廣的臉蛋以及年齡,才聯想到這人是誰。
顧昭。如果說李老大是分封制裏的士,顧昭就是周天子,是她老祖宗的老祖宗。
“顧哥!顧哥我可以解釋!”
“顧哥也是你叫的?”對方竟還有閑心說她兩句。
“我……可以解釋……”陸文一時間也不知道能改叫什麽,索性還是保命為先。
“說說。”
“我是一時貪財,我以為這裏是手表,我不知道它是……我哪敢啊,我本來就想貪個幾千塊,誰知……”誰知變成了幾千萬。
當然就算是箱手表也不應該,道上最忌諱的一是賣兄弟,另一是偷上面的貨。不過大家私底下都多少摸過,誰也沒太當回事,怪還是怪在她今兒犯了閻王。
“你有什麽證據?”
“我老大,我們這邊十幾個弟兄,今天都是來取貨的。他們應該就在這邊貨艙。”
“你說李磊?”
“對,對對。”
顧昭笑了下,那真是個任何藝術家都難以雕琢的微笑,可惜陸文沒有閑心欣賞。就見顧昭拿出手機,正好有一則電話正在通話中。
“小文啊,你可真闖大禍了。我都說今天不用你來,你就在家歇着就行,你從哪聽說我們今天替顧少拿貨……我就說你不該貪,不該貪,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得,她偷了上面的貨,她老大賣了她,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電話挂斷,陸文心也跟着墜入谷底。
從開始出來,她就知道世上沒有電影裏那種替你擋刀挨酒瓶的情誼。但被推得這樣幹淨,還是令她覺得心冷。
“放心,我不要你命。”誰知就在這絕望的檔口,卻是顧昭說了句能讓她感激涕零的話。
“謝謝,謝謝您。”陸文當即就把腦門子磕地上了,撞的響兒那叫個清脆。
“但這事不給你點教訓,也說不過去。”
“應該的應該的。”
“你選一個吧。”顧昭把袖扣重新系了系:“要麽和我,要麽和他們。”
陸文腦子轟隆就是一下。
但是選一個,還是選幾十個,還是選死,任誰都能在一秒內抉擇出來。她跪在顧昭面前,不住地跟他說謝謝您、謝謝您。
住進那小房間的第二天,陸文很早就醒了。
她看到防盜窗外的蒙蒙亮的天,稀薄的霧氣懸在樓與樓間,清冷的鳥鳴在天的一端響着。
她在鐵制的單人床上翻身,劇烈的疼痛從腹部傳到脊背,陸文皺眉,強行爬起來,
這是顧昭給她的房間,十幾平米,約摸和小旅館的标準間差不多大,帶個窄窄的浴室。
說到底她是盜竊幾千萬的貨,雖說未遂,死罪總也不是睡一次就能彌補的。陸文不知自己會被關在這多久,但人還是要打起精神過活。
她去廁所洗了把臉,回來将被疊好。
手機早就被沒收,陸文靠在被子上望着窗外的天,思索着将來。
直至晚飯前,有人把門鎖打開,那日在碼頭曾見到、替顧昭驗貨的青年将她帶走。
“你是姓錢嗎?”陸文試探着問,她隐約記得昨日進到房間時,顧昭提及到會讓小錢來照顧她。
陸文不敢忽視顧昭任何一句話,這小錢估摸着就是負責她的獄卒了,不知道應不應該搞好關系。陸文胡思亂想着。
“是的,陸小姐,我叫錢生。”錢生模樣不很帥,方臉濃眉,健康膚色,瞧着怪憨厚,講話倒是斯文而矜持。
“我們這是去哪?”
“去見顧哥。”
“哦,好。”
陸文的前兩頓飯都是在房間裏解決的,其實她覺得那樣也好。這人生地不熟,跟其他人一起吃飯她也挺不好意思。
很快她被領進了個特闊氣的飯廳,長桌鋪着藍絲絨的桌布,其上是修剪整齊的白玫瑰,顧昭坐在長桌的一端。
顧昭好像有同她吃頓飯的心情。
他微微的看了眼,飯廳裏零星的兩三人皆退出去,留他二人在此。
陸文不知自己是不是該坐下,正盤算,顧昭伸手喚她:“陸文,你過來。”
陸文立即上前,規規矩矩的。
就見顧昭指腹落在自己腰帶上,态度很平淡:“會嗎?”
陸文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麽,她搖搖頭,跟着又意識到這樣不應該,立馬說:“那個,我可以學……我現在就可以學。”
“嗯,學吧。”
陸文就這樣跪在餐桌下,顧昭的腳邊。牆那端的鐘擺滴答滴答地響着,也不知時間走過了多久。
直到顧昭抓着她短發的手忽地收緊,陸文聽到他稍重的喘息,她眼閉起來,艱難地接受着。
随後捂着嘴巴,心一橫把東西吞咽下去。
顧昭滿意地放開她。
“吃飯吧。”
他将西裝理好,整頓了下腕表,梳得板正的黑發全程一根都沒亂。
顧昭今兒胃口不錯,平常挑挑揀揀不吃的,這回都能嘗嘗。但陸文的胃口可就算不得好了,她有心去好好漱個口,但想也知道不能這樣做。
一塊炖肉被夾到她碗裏。
“我……我不餓。”
“嫌我髒?”
“我不是那個意思!”陸文後脊梁當時就是一陣冷汗,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這處境了:“我這就吃。”
“嗯。”
陸文匆匆嚼了兩口,囫囵個兒地吞了。随後摸着旁邊水杯,喝了半杯水下去。
“你要錢做什麽?”顧昭端着碗,慢條斯理地吃着。
“結婚。”
“跟誰結婚?”
“男朋友……”
“男朋友也是出來混的?”
“顧少,您吃。”陸文用公筷夾菜給他,岔開這無關痛癢的話題。但顧昭倒是清楚,她這是在袒護人家呢。
“跟他也這樣做?”顧昭跟審犯人似的。
至于他所說的這樣做,所指之事……當然不會是共進晚餐。
“您看到了,我跟您是頭一回。”
“那個是第一次,不代表這個是。你不是挺熟練嗎。”
“是您……教得好。”
她所在的這棟建築,是坐落在城市中的一座三層洋房,周圍高樓林立。陸文管這裏叫做奧斯維辛,雖然她沒讀過多少書,但奧斯維辛總還是知道的。
監獄是懲戒犯罪者的地方,至于犯罪者開設的地方……就叫奧斯維辛集中營吧。
她的房間在一樓西端,飯畢,陸文被錢生帶回去的路上,望着那一間間實際上空蕩的屋子,無聊地想着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