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我雖自幼體質孱弱,但近幾年身體一直調養得不錯,誰料這一高燒斷斷續續拖了一個多禮拜才好。其間黑田和濑谷來找過我,因我正在休息便被打發回去。
我們平時就經常吵吵鬧鬧的,争吵也是隔天便和好,只是這次,我不怎麽想和黑田說話了。
小孩子心性。
可是,當聽到黑田這樣形容自己時,我就是心裏悶悶的難過。
正巧我燒退後父親又請來一位武士來教我劍道,說是為了讓我強身健體,每天把我折騰得精疲力盡也沒有心思想其他事情,晚上更是倒頭就睡。
就這樣,時間又過了七八天。
說是怄氣,其實心裏早已氣消,剩下的只是別扭和尴尬。
第九日晚上,我從劍道室出來,泡了一會兒溫泉洗去一身的疲倦,換上素色睡衣準備照例就寝,剛拉開卧室的拉門嘴吧就被一只手捂住。
屋內也沒有點蠟燭,什麽都看不見我掙紮着想要呼喊,還下意識的用手肘向後重重一擊。那人悶痛的哼了一聲,卻聽耳邊熟悉的嗓音說:“別叫,是我!”
“黑田?!”我火大的轉過身,對着他一陣拳打腳踢:“這是你戲弄我的新方法麽,藏在別人屋裏吓唬人?”
“我其實沒想吓你……喂,你下手真重。”
我聽見他疼痛的嘶聲便住了手,冷着臉說:“還不是你活該,這麽晚了在我房裏幹什麽?”
“還說我?!要不是你半個多月不露面、白天找你你家管家先是說你生病了之後又說你沒空,我也不至于晚上翻窗戶進來等你吧!”
我深吸一口氣,扭過頭不想理他:“有什麽事啊,濑谷呢,他也藏在這裏?”
“就我一個。”黑田頓了頓問道,“你還在生氣啊?”
“我生什麽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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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我便心安理得的挂着滿臉的不快。黑田撓撓頭沒接下去,反而拉住我的手腕:“來,帶你看個東西。”
“什麽東西啊我不看!喂喂我可不要爬窗戶诶!”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無視我的抗議,不由分說的拽起我走到窗前,一條腿已經攀上窗臺。
這人一貫霸道又□□,我別無他法,跟着他從後門遛出自己家中。盂蘭盆節一過,夜色又恢複了安靜,街上沒有什麽人,我也懶得理他。
河邊更是寂靜,這夜烏雲密布,連月光都沒有。黑田紮進一叢灌木,竟然提出兩盞燈籠。
“喏,給你的。”
我詫異的接到手中,又聽黑田極不自然的說:“那天你不是說想放河燈麽,雖然盂蘭盆節已經過了……那個,那天的事對不起。”
他用力揉揉我的頭,再一次強調,“我陪你放河燈,不許生氣了啊!”
沒想到難得認錯的黑田……還真是可愛啊……
我故意繃着臉沉默片刻,又聽他說:“喂月島說話啊!我以後發誓不說你了還不行麽?!”
雖然天色很黑,我卻能想象出黑田火大又無奈的樣子。
“撲~”我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一愣,随即反應過來,氣急敗壞的砸了一下我的頭,“好啊!你敢耍我!”
我一面笑一面躲閃,故作高傲的說:“好啦,這次饒了你,給本少爺把燈籠點燃吧~”
漆黑的夜晚兩盞火紅的燈籠浮在河面上,燭火映着黑田棱角分明的臉龐有幾分柔和,他其實長得很俊朗的,平時礙于他的壞脾氣我都沒有注意到。
可能是我盯的時間太長了,黑田不自在的摸摸臉,“你看我幹嘛,我臉上有東西嘛?”
“我在看你背後的那只手哦~”
“喂!鬼節剛過你吓什麽人啊,以為我像你一樣膽小麽!”
“對啊,就因為盂蘭盆節剛過,所以可能還有逗留在人間的魂魄哦~”我故意說得有模有樣吓唬他,“而且你平時不積德,小心遭報應!”
黑田本想反駁,看了看我最終還是噤聲。
我們兩個平時吵吵鬧鬧,鮮少有如此安靜和平的時刻,我們并肩蹲在河畔,身體幾乎貼着對方,燥熱的空氣似乎都粘稠起來。
一陣緘默中,燈籠緩緩漂向河面中央,安靜得都能聽到對方鼻翼間的呼吸。
若我們是異性,簡直就像幽會一樣。
“月島,人家放河燈都是寄托對死者的思念什麽的,你有什麽可思念的?”
“誰說一定要是思念,也可以是祝福嘛。比如,”我停頓了一下,“我祝福那個武士和世家小姐能在陰間長相厮守啊~”
“你怎麽還同情他們呢,你不覺得他們都懦弱到不值得可憐麽?如果兩個人坦率一點好好談談,說不定還有別的出路,起碼不會飽含遺憾死去,結局肯定不會是這樣吧。”
我沒料到他會這麽說,以為他僅僅會罵我蠢之類的,聞言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可是我總覺得不對,我想啊,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說出口的。
我側過臉看向黑田,這個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性格倔強、脾氣惡劣,小時候的爽朗也變成如今的捉摸不定。明明再熟悉不過的人,卻經常覺得距離遙遠。
這兩盞燈火燃燒在這個夏夜,順流而下,消失在遠方。
這個夏夜,也跟每個夏夜一樣的度過;這個夏天也像每一個夏天一樣的度過。
後來才知道,這便是最幸福日常。
蔥郁的樹葉開始泛黃,熾熱的太陽也減退了溫度,涼風浮動樹梢,葉子簌簌絮語。
進入秋天之後,父親又給我增加了幾項修習的課程,每日把時間排得滿滿當當。我整天看什麽《文德天皇實錄》《古語拾遺》,滿腦子都是漿糊,連話都快不會說了。
日本已由幕府領導許久,本來國泰民安,之前西南薩摩藩鼓吹天皇名義,企圖推翻将軍統治。可不論理由多麽冠冕堂皇,不過是成王敗寇。
所謂的正義都是鮮血鋪就的,戰争并沒有什麽是正義的,強者掠奪弱者反抗,最後如何定奪,只看誰是贏家。
那日我們陪黑田去布店買秋季的衣服,他很随意的選擇了幾件暗藍色的外褂,顏色陰沉沉的像這個鎮子的氣氛。我幫他從幾件淡藍色的素色裏衣選一件,無意中聽見客人和店家談話。
“現在叛賊是越來越嚣張了,自從薩摩起義成功之後,南部各藩都是蠢蠢欲動。現在傳聞越來越多,說是我們可能要協助鄰藩去幫助将軍征戰……”
“希望我們不要被牽扯吧……現在雖然現在生活算不上富足,可好歹還是和平的啊~”
“過去走在鎮上,聽到的都是家常瑣碎,現在連賣菜的婆婆都在讨論南部叛亂的事。”從店裏出來後濑谷這麽說,一貫平靜的臉上有些憂心忡忡。
“擔心有什麽用,變革都是将軍的事,咱們這些小人物啊~就随着世道載沉載浮喽~”黑田雙臂交叉抱在腦後,拖腔拖調,整個人懶洋洋的。
我搖搖頭:“你這也太消極了吧?”
“難道不是麽,就算是你以後做了家主,在面對叛亂一事上又能有什麽好的對策麽?”
“如果、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盡力讓我們藩不受牽連的!即使不得不參戰,我也一定會保證普通百姓不受傷害!”我攥着拳頭對黑田也是對自己發誓。
黑田針鋒相對:“那麽,對策呢?你能具體說怎麽做麽?你也只不過是空口承諾罷了。”
我欲辯駁,肩膀被濑谷安撫性的拍了拍:“好了,只要月島有守護百姓的心,已經是我們藩未來的幸事了。”
“我真的會做到的,一定會的哦!”我認真地重複道。
我過去沒有什麽理想,只想要留住所有的幸福,可是漸漸地,一個模糊的念頭在我腦海中形成。
我希望有朝一日,憑借我的能力,護一方百姓平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