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 窗紙根本擋不住清晨明亮的陽光,眼睛微微睜開就被一道刺眼的亮光晃到,我下意識的想擡起胳膊去擋。
可是剛一動右胳膊,就發現被什麽東西壓得死死的,疑窦的睜開眼睛,被身邊的人吓得睡意全無。
只見黑田一副好夢的樣子躺在我的右邊,不知夢到了什麽嘴角還微微彎着,他大半個身子壓在我的右臂上,此刻已經完全麻木。
身下還硬邦邦的,我們兩個穿着昨晚的外衣直接睡在榻榻米上。
我迅速回憶起昨晚的事,奇怪濑谷怎麽不在,七分尴尬兩分害羞還有一分的甜蜜。拍了拍酒醉後很痛的頭,我試圖坐起身子,可是看了看還在熟睡中的黑田,又躺了回去。
我側過頭看着他,不得不說黑田睡覺的樣子很好看,日漸硬朗的眉目平時看起來有些乖戾,唯有睡着時才能顯出柔和,總是不自覺皺着的眉頭展開了,可以說是又英氣又剛鍵的一張臉。
我不由得看癡了,手指慢慢擡起輕點了一下他的嘴唇,柔軟的觸感讓我一下子緩過神來,羞得滿臉紅暈。
我……在幹什麽啊……萬一被他發現了怎麽辦?!
像只鴕鳥一樣我龜縮到被子裏,背對着他臉越漲越紅。一面想着應該立刻起來洗漱更衣,一面又覺得這樣躺在一起感覺太幸福不想動換。
還沒等我抉擇出個結果,旁邊的黑田就有了動靜。他翻了個身,我右臂上的重量終于消失不見。
“怎麽這麽晚了……”他嘀咕着推了推我,接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喂月島,你怎麽睡得跟死豬似的!”
你才睡得跟死豬似的,還死沉死沉的壓着我!我剛才醞釀出的柔情蜜意全部消失,惡狠狠的咬着牙。
只好裝出一副剛醒的樣子,我揉揉眼睛口氣也不怎麽樣:“你怎麽睡在我家?”
黑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皺起眉來,抓抓睡亂的頭發沒好氣道:“昨天到底是誰喝兩口酒就醉了還壓在我身上啊!我和濑谷要走你竟然還抓着我的衣服不撒手,那小子倒是溜了,害我只好湊合一晚!”
我聞言只覺得害臊,想想也并無可能,自知理虧只好住嘴。
Advertisement
我和黑田迅速洗漱完畢,正待我準備送他出門卻迎面碰上我父親。
“家主大人好。”黑田立刻躬身行禮,我也訝然,一貫對我的生活起居不聞不問的父親怎會出現在我的院子裏?
父親大概猜得到黑田昨晚留宿,陰着臉沒說什麽,只對我道:“月島,你還是玩心太大,切莫忘記自己已經不是孩童了啊。今天你有任務,昨天名單上的那些人,挑武士家庭先行問候,安撫一下家屬,至于如何言辭還希望你多加注意。”
我只好點頭稱好,恭敬的接過父親手中的紙張,心裏暗道簡直沒有更苦的差事。
親自告訴家眷親人離去,看着家家戶戶的眼淚,無疑是內心上的折磨。
父親走後我也不敢耽擱,穿了外褂打算出發。黑田拿過我手裏的紙張看了看,“每次戰死之人都有名單麽?”
我将腰部的結系好,輕輕的說:“我也不知道,這個是昨天父親才給我看的。”
“現在戰争剛開始,統計工作還好做一點,等以後死傷無數的時候誰關系士兵姓甚名誰。”黑田冷冷道,“現在的慰問也只是安撫民心罷了,怕前方戰事家鄉再起動亂。”
我不知如何答話,此間事态雖透着涼薄,可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也無法怪誰。
我遂岔開話題:“啊,這單子上只寫了犧牲者的姓名,有的人我也不知住在何處啊?”
“還不是少主大人你經常悶在家中,這上面的幾個武士我都或多或少認識。”
“诶诶!那你和我一起去嘛好不好!”我搖了搖他的胳膊,借着青梅竹馬的關系無恥的撒嬌。
黑田瞥了我一眼,目光迅速移到別處,“叫上濑谷吧。他交際更多,比我更清楚。”
我點點頭,“我去後廚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可以當做慰問品,一會兒在濑谷家門口見吧。”
我背沖着黑田吐了吐舌頭,為剛才的行為紅了臉。
不過正如黑田所說,濑谷的确交往廣泛,可能因為經常代替父親走親訪友,和族中武士走動很頻繁。
所以,當濑谷看到這份名單,百感交集自然也比我們來得複雜。
一路上氣氛沉悶,我心事重重的想着怎麽面對失去至親的家眷,濑谷大概是想着對于這些人生前的記憶,黑田走在最後面,時不時踢着石塊。
我們第一個拜訪的一名下士,“齋藤”的牌子挂在漆都剝落的門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敲敲門。
“誰啊?”門裏傳來一陣蒼老的聲音,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口站着一位矮小的老婦。
“您好,這是齋藤家吧?”
“哎呀,您是少主月島吧!來來來快請進快請進!”老婦眉開眼笑的讓開門,“上次在出征的時候遠遠的看過您,我雖然老了,但是還沒老眼昏花呢……少主果然如大家說的一般的俊俏啊……”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熱情的請進廳堂,屋中簡陋破舊,還有兩個小孩子躲在門後好奇的看着。
“少主啊,這是我的兩個小孫子,一個五歲一個九歲,還有一個年齡最大的也一同上戰場了……”老婦解釋道,讓兩個孩子并排站好,“快過來,拜見少主!”
兩個小孩行完禮又被老婦人轟進別的屋子,她家裏還沒有下人,手忙腳亂的沏茶看起來很是費力。
“您不用費心了,”桌上還放着茶,我把老婦攙回來,“我喝什麽茶都可以的。”
“我們家這種普通的土茶不成敬意啊。”老婦顫顫巍巍的表示歉意,而後殷切又擔憂的問,“少主,您這次來,是不是跟我兒子有關?”
我喝了一口茶,幾乎沒有任何味道,蔓延在口中的也只有苦澀。
“婆婆,我确實要帶給您您兒子的消息……”
老婦人急切害怕擔憂的目光融合在雙眼裏,我剛才編好的臺詞一句都說不出來,猶如如鲠在喉,在那灼灼目光下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一字一頓道:“……您兒子,犧牲在沙場上了。”
一時間老婦人的笑僵在臉上,空氣如同凝固住了,想了一路的安慰的話也随着空蕩蕩的腦海不知何處,我能清晰的看見老婦臉上變為極度的悲怆,剛才還笑吟吟的嘴角怕是再也不會現出笑容。
“少主……這,會不會是搞錯了……不是真的吧……”她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劇烈搖晃,情緒卻沒有什麽起伏,她的手順着我的肩膀上滑下來,慢慢的捂住臉,埋到膝蓋裏斷斷續續的抽噎起來。
我想上去攙扶她,老人薄薄的肩頭和萎縮的肢體顯得那麽渺小。
絕望的氣息好似也籠罩着我,我說不出一句冠冕堂皇又置身事外的安慰的話。我知道這個人死了,對于一般人來說只是下士死了,對于他們一家,死的便是所有的支撐。
那份名單上的六十幾個人,還有未來名單上的人們,他們的死也都是這樣的意義。
老婦人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拳頭死死的握着捶着地,頭發淩亂在腦後,眼淚花了臉頰,狼狽不堪又歇斯底裏。
“他不會這麽死的!他劍術很好的我知道……一定是搞錯了,搞錯了!!”她口齒不清,絕望的深重卻清晰可見。
這樣吵鬧的聲音引出了孩子們,歲數較大的男孩拉開了門沖了進來,他揪住了我的袖子,怯生生的問我:“少主大人你們在說什麽,為什麽奶奶哭了?”
我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無法言語。
這時男孩兒的弟弟也跑了進來,撲到老婦身上,不明所以的也跟着哭了起來。
本來就狹小的屋子裏充斥着悲痛和無助,老婦人攬住兩個孩子,淚水婆娑的眼睛裏,第一次占滿了怨恨。
大概是對于這場戰争的憎恨,又或許是對世道的憎恨。
我意識到什麽慰問品也無法安慰他們,什麽言語也是蒼白的。我坐了一會兒便打算脫身離開,把安靜留給他們。
剛走到門口,年僅九歲的男孩開口朗聲問:“少主大人,我爸爸走了,是不是為大家做了很大貢獻?”
我愣住,恍惚不覺,我的眼眶也充盈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