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 人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呢?
我腳步虛浮的穿梭在一片花海中,純白純白的花瓣散了滿地,散發着蠱惑的芬芳。身邊的人都漂浮着行走,一襲白衣,好像隔着迷霧一般看不清他們的五官。
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看見旁邊路過一位路人,我下意識的攔住他。那是一個男人,神色空洞眼神茫然,他連看都沒看我撞開我的身子往前走,我看見他的後背似乎被破開了一個血洞。
我吓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一陣反胃得想要吐出來,捂着嘴忙往相反方向極速跑去。沒多會兒又遇見一個人,離近了看,他右半邊的身子像被炸爛一樣血肉模糊。
恐懼蔓延在我周圍,我沒命似的朝遠處逃跑,白色的花瓣從腳下飛濺而起。待到視線清晰,遠處站了一排素衣之人,飄忽着向我這邊過來。
我欲轉身逃走,可是他們卻以極快的速度把我包圍。
為首的人身形高大,腹部被剖開,血染白衣,透過巨大的刀口能看見血腥的一片暗紅。
我強忍着惡心的幹嘔,勉強擡起頭,卻看見黑田父親慘白的臉孔。
“!!!”
一聲驚叫梗在喉間,我渾身冷汗得從噩夢中驚醒,擦了擦額角才驚覺自己一臉濕漉漉。
已經是晨曦時分了,外面天蒙蒙亮,月亮還未完全落下,竟然是一副日月同輝的奇景。
可是現在我心情惡劣,完全沒有欣賞的閑情,剛才的夢境還徘徊在腦海裏,難以明狀的痛苦纏繞心頭。
黑田的父親我的确沒有太大接觸,只記得小時候他親自教黑田練武,對黑田雖嚴厲但是萬分關心。
而黑田唯一認可的人,大概也就是他父親了。
失去最愛的至親,就算黑田那種淡漠的性子,肯定會悲傷欲絕吧?這個時候,即使我真的起不到安慰的作用,起碼也應該陪在他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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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上,我在濑谷的勸說下再也忍不住了,擔心和憂慮一起充斥腦海,莽莽撞撞的敲響黑田的房門。
“黑田、黑田!……我知道你在裏面,把門打開!”
我锲而不舍的喊了好一陣,黑田終于開了門,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只有兩個巨大的黑眼圈看出已經幾夜未眠。
“你大喊大叫的搞什麽?”黑田眉頭未颦顯出不悅,我張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麽。
大概濑谷不讓我來探望也是如此理由,我不會安慰他,甚至笨嘴拙舌連開場白都不會說。看着黑田巨大的黑眼圈只覺得深深的心疼,眨了眨眼睛倒覺得自己的眼圈泛起濕意。
“黑田……那個、你還好吧?”我磕磕巴巴才憋出這麽一句。
“哈?”他挑眉,沒答話倒是讓開身子讓我進屋。
我一進屋也是難免一驚,屋中散落了滿地的碎木屑,幾把大小不同的小刀擱在桌上,再一旁擺着一根木雕而成的樹枝。樹枝末梢還雕出了櫻花花瓣造型,雖然剛雕了一般可是極為精美。
黑田在桌邊坐下,拿起小刀又開始刻刻畫畫。我不敢噪聒,面對面坐在他跟前安安靜靜的看着他。
黑田認真的樣子很冷峻,嘴角抿着沒有什麽溫度,低垂的黑色劉海擋住眼睛,讓我一點也琢磨不透他是什麽心思。
我們已經非常熟悉彼此了,曾經對方一颦一笑都能細致的區分出來。即使看不出來,但他一定是非常非常悲傷的吧……那畢竟是他的至親啊,而且,那也是一位非常偉大負責的負責呢。
我注視着黑田全神貫注的刻着一朵花,努力将花瓣削成差不多的形狀。
黑田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歡櫻花呢,本來對花花草草不感興趣的他卻願意拿出很長時間坐在我的院子裏賞櫻。
我回憶着黑田的點點滴滴,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恍恍惚惚竟是睡着了。
醒來時我身上多了一條毯子,暖暖烘烘的很舒服,我慵懶的蹭了蹭臉擡起頭,黑田的櫻花枝已經接近尾聲。
他像是比較滿意的用刀片将枝子打磨光滑,嘴裏抱怨着:“你這家夥是來這裏睡覺的嗎?現在還不到中午你是懶蟲吧!”
“你這幾天在做這個啊?”
他終于開口對我說話,眼睛卻還沒離開那櫻花樹枝,我摸不着頭腦,只好幹笑着問。
黑田表情淡淡的說:“前天開始做的,父親明日要下葬了,我得在那之前做完。”
我一下子又尴尬起來,他的神色好像是在說一件最正常的事情,我完全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悲傷的情緒。
正是因為他這種淡漠,讓我的心像揪着一樣難受。
“你做這個……送給令尊?”
“這不是咱們今年春天說好的麽,等來年一起賞櫻,父親他看不見了,我總要送他一個替代品。”
我聞言一時有點發愣。
記得今年春天櫻花盛開之時戰士剛好已經出征,那時黑田懶洋洋的把手臂交叉在腦後說:“啧,可惜什麽。櫻花年年會開,他們明年榮征歸來,吃着慶功宴回來再賞櫻也不晚。”
他的眼眸湛藍,那時候閃爍着迷人的光彩。
只是如今戰事結束,沒能榮征,他父親甚至沒能歸來。
想到這裏,我的眼睛又開始酸澀,黑田還是一副冷淡的樣子端詳着那枝條。但那一刻似乎所有的難過都達到定點,我沒再壓抑自己的感情,不管不顧的一下子撲上去,摟住了他的脖子。
“喂……?!”
我看不見黑田的反應,閉緊眼睛眼角溢出點點淚花,情緒激動的說:“你不要這樣啊,你很傷心對不對,那就哭出來啊!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也很難受,你現在這樣只能讓自己越來越痛苦!你不會哭嗎,不會宣洩嗎?!”
黑田似乎呆住了,他任由我抱着沒有反應,我只覺得眼淚洶湧而出,緊緊的抓着他背後的衣服,咬着牙身體微顫。
半晌之後,黑田才有了反應。
他竟然沒推開我,而是反手将我抱緊。
“你以為我像你似的是個愛哭鬼麽,我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或許我已經忘了怎麽哭了……”低沉的聲音緩緩道。
他也很久沒用這麽示弱的口吻對我說話了,我微微訝然,只能抱着他嗚咽。
“你不要這樣……那個、哭出來會好很多的,沒人會笑話你!父親走了悲痛是很正常的吧……呃,對不起,我的意思是……”
我有些怪自己的笨拙,話說得都不利落,這個時候除了哭泣什麽都不會。說不出得當的話來,比起幾句話就能讓人平靜下來的安撫人的濑谷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月島,謝謝你。”他突然說。
我詫異的瞪大眼睛,想放開他直起身子,卻被他緊緊抱住,“就這麽讓我靜靜的抱一會兒可以麽?”
兩個人抱在一起坐在地上,像是親昵的依偎一樣。透過厚厚的衣服還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我沒動,任由我們保持這個姿勢。
因為看不見彼此的臉,我不知道他的神情,黑田只是沉默的時不時攥緊我後背的衣服,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我漸漸止住哭泣後,心悸的聲音似乎在安靜的屋內格外清晰,心跳怦怦怦怦的巨響着,在這片緘默中持續了良久。
次日黑田的父親下葬,黑田接替他父親的職務進入軍隊擔任第三軍隊隊長一職。
葬禮上,那束櫻花随遺物一起下葬,盛開在棺木裏。
十月中旬秋意漸濃,擡頭仰望天空,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只有幾支枝桠映入眼簾。
那光禿禿沒有任何裝飾的樹枝,在今年春天還盛開過淡粉色的櫻花,一簇一簇的将枝叉都染成粉色,一樹繁花美得讓人失神。
這似乎就像人的生命,從繁華走向凋零只不過短短一季。
至于這一季到底多長,也是因人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