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 即使沒有凱旋而歸,但隊伍歸來時,幾乎所有人都去了,幾大家的家主、武士的親眷、普通百姓,但是唯獨藩主沒有出現。

那時是十月份,天很涼了,凍得瑟瑟發抖的人們站在村邊翹首期盼,在傍晚十分才望見我藩的旗幟。

此次戰争分為兩批出征,一共從我藩派出士兵八萬餘人,其中征兵而來的就有快兩萬人。

據統計,算上剖腹自盡的人,武士陣亡數目達到一百六十多人。

而生還士兵歸來時,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一。

眼前的隊伍零零散散,大概有傷兵要照顧,隊伍拉得老長,三三兩兩的士兵還擡着擔架。

由于藩主不在,沒有人如同出征時出來講話,既然我們失敗了,未來岌岌可危的境地也無需多說。軍官在簡單的集結後也就宣布解散。

有些人拖家帶口湧向隊伍,竭力尋找生死未明的家人。

有些人心急如焚的向生還的親人踮起腳尖揮手。

有些人尋找未果卻從戰友的手中接過親人的遺物。

許多人都在哭。

僥幸活下來的士兵在哭、失去家人的婦女抱着孩子在哭、老人摟住傷殘的兒子在哭。

戰士浴血捐軀本是常事,這明明最有失禮數的事,可是誰也不能去責怪苛求。即使沒有切膚之痛,也都心如刀絞。

我在人群中看見了濑谷,他被家人包圍着說着什麽。我沒有太急的湊上前,濑谷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尋着他的目光望去,柚子站在遠處安慰着他的爺爺。

還好,他們兩個都沒事……我略覺安心,靜靜的站在一旁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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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頰瘦了不少,雖然依舊溫和的笑着,但是不一樣了……經歷過這場戰争,我能輕易的看出他身上有什麽不一樣了。

父親在這裏呆了一會兒,後來因為身體不适,半個時辰後便啓程回府。

廚娘煨着湯藥,父親喝後臉色才好了一點。我一直在旁邊候着,這才忍不住說:“父親,這次戰敗我們損失了那麽多兵力,如今藩主也閉門不出,之後,我們藩今後可該怎麽辦?”

我話剛出口就後悔了,一陣難堪的沉默過後,我本以為父親不會再說,卻見父親深思的注視着我,須臾才說:“你這問題,就像孤身一人被敵人團團包圍時問怎麽辦一樣,只能……聽天由命吧。”

我從沒見父親這麽消極,剛想開口說什麽,又見父親捂着嘴咳嗽,一副虛弱的樣子。

良久,父親又說:“父親也老了,現在身體不如從前,家中事務怕是難以顧及周全。月島,我最近一直想讓你盡快接任家主,只是家中幾位重臣一再以你太年輕而反對。我看,不如你先成家,成家之後便可順理成章接替我。”

我聞言大驚失色。

即使明白有一天我也會走上成家生子的尋常道路,但是內心深處,我有一萬個無法忍受。

我希望能無限拖延下去,讓我和黑田之間一直是親密的青梅竹馬,其間再無他人。

我不能想像身邊多了一個女人。

我急急忙忙的說:“父親,此事太過倉促,婚姻是終身大事豈能草草定論!我确實年輕難以服衆,但是我承諾我能将家中事管理好……至于婚姻之事,我确實還想等幾年!”

我擡頭偷偷瞥了一眼父親,見他因為我結結巴巴的反對竟然微微笑了笑:“好了好了月島,我也沒太認真只是提議一下而已。沒想到你臉皮這麽薄,說一句就臉紅了。你還不滿十八歲,罷了,那就再緩兩年吧,父親定會幫你挑一個賢淑的姑娘。”

我無奈的謝過父親,一顆懸着的心遲遲未落。

黑田馬上就要十八歲了啊,他怕是離成親不遠了吧……還有濑谷也是,他和柚子還有多長的路要走呢?

我忽然想起大概一年前濑谷講的一個有關貴族小姐與武士的故事。那時黑田曾經說,因為懦弱不敢袒露彼此的心思,他們不值得同情。

可是現在我覺得,他說的不對。

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說出口的,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感情一開始就錯了,不能讓對方知道。

每每想到這裏,就覺得內心隐隐作痛。

當天晚上到了申時我才有空遛出來找濑谷,濑谷家大概也剛晚飯結束,我去時正好看見濑谷從門廊回來。

我快步跑過去:“剛才一直被父親叫去了,你這次怎麽樣,有沒有受傷什麽的?”

“沖鋒陷陣的都是戰士,我擔任軍師長期在後方很安全。”

“那你這次也太草率了,都不跟我們說,知道我們多擔心麽!就連沒心沒肺的黑田都經常念叨你呢!”

“是、是,這次讓你們擔心了~還不是因為時間緊沒來得及說,我這不是經常來信報平安麽~”

濑谷說着溫柔的拍拍我的肩膀,我被這個久違的動作搞得一陣安心,長久以來的擔憂化為慶幸,和他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相見的喜悅很快被戰敗的壓力沖淡,我們坐到屋裏難以避免的聊到了那個話題。

“濑谷,這次自加派兵力以後我們失敗得也太出人意料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也是到了前線才知道,雖然我們之前說是将軍派我們支援鄰藩,實際上鄰藩的軍隊只剩茍延殘喘之力。戰鬥的主力反而是我們,鄰藩軍隊只是給我們斷後而已。這本沒什麽,因為叛軍人數雖多可是老幼就占一半,加之都是農民出身沒有絲毫戰鬥技巧,和我們打也嘗不到什麽甜頭。”

“可是後來鄰藩軍隊裏被他們買通了不少奸細,有一個還是他們藩的副指揮,自此之後我們每次商讨作戰計劃都被洩露,反被他們将一軍,死傷也逐漸增多。”

“事後雖然查出了幾個奸細,可是難免還有雜魚混入其中。更何況那時我軍已經兵力不濟,打了長達一年的戰役戰士們都有些疲軟,接連失利也讓軍心渙散……”

“而且這次我們二次出兵本身也是中了敵人的計策,兩路人馬非但沒有相互配合反倒成了牽制和障礙。而且一下子折損了太多兵力,現在我們藩的防禦自保都成問題。”濑谷嘆了口氣,“即使再次強制征兵,入伍的也都是戰鬥力較弱的青年人,訓練他們就要花去許多時間,又沒有實戰經驗,真正打起來怕是相當不利。”

濑谷說到這裏喝了幾口茶,我也大概心知肚明了,心情低落到一時無人吭聲。

過了半天濑谷才道:“月島,你今天見過黑田麽?”

“等軍隊的時候見過,怎麽了?”

“他……”濑谷的眼神有些躲閃,似乎是在躊躇怎麽說,想了想還是幹脆道,“他父親走了。”

我腦子一嗡,驚訝的用手掩住嘴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什麽?你是說他父親去世了?”

“他父親的整個分隊均被圍困,他不願被俘,剖腹自盡。”

“那怎麽辦?!……黑田最崇拜他父親了……他現在……”我說不下去了,急切的抓住濑谷的手,“我們去看看他好不好?!”

“我也本想去看看他的。”濑谷神色也是說不出的難過,“可是,現在讓他一個人靜靜應該更好吧……咱們是外人,說再多也是旁觀者的安慰。像黑田那樣驕傲的人,也不會希望別人看見他的軟弱的。”

“可是、可是……”

我無法反駁,除了“節哀順變”我真的不知還有什麽安慰的話,即使我也很難受,但還不及黑田的百分之一。

“打仗死了很多人,有我們的,也有叛軍的。死亡,真的是非常公平的事。無論生前什麽品性什麽成就,死了就只有「死者」這樣一個代稱,這就是死亡的公平……黑田他,也一定會明白這一點,無論誰死了,生活都要繼續。”

濑谷這樣說着,冷靜得可怕。

這就是他身上不一樣的地方,親歷過戰争,親眼見證過死亡,便舍棄了多餘的悲憫,變得冷靜又決絕。

戰争,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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