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潛和謝明珂對峙着。

空氣裏的氣流都流得慢了。

禾藍還停留在見到白潛的興奮裏,柔聲道,“阿潛,你什麽時候來的?”

白潛沒有回頭,只是望着謝明珂清冷的眉目,“在你們卿卿我我的時候。”他這句話說得極其緩慢,仿佛嘆息一樣。禾藍的心就揪緊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怎麽不說話了,很意外嗎?”白潛單手按着刀柄,自然地走到他身邊,只離他兩米遠,“你叫來的那批人,還算有兩把刷子,不過對我而言,什麽不是。也許,你只是想拖延一下,争取一點時間帶走我姐而已。我說的對嗎?”

謝明珂平淡地看着他,一點也沒有被戳穿的驚訝。

白潛笑道,“下次叫人的時候,記得告訴他們,千萬別用忍術,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一路上都跟着我們?”謝明珂微微動容。

白潛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幹什麽。當初,我讓人調查的時候就很奇怪,周靜和謝嶺都那麽貌不驚人,就算基因突變,也不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來吧?更奇怪的是,周靜那樣的女人,為了金錢和權勢不擇手段,按照她的性情,放了這麽一個金庫在身邊,還能耐得住寂寞?你要是她的兒子,恐怕早被她賣到哪兒去也不知道了。她沒這麽做,不是因為她愛惜兒子,而是她不敢!我說的對嗎,伊藤少爺?”

沉默,在三人之間蔓延。

謝明珂一直低眉順目,氣度自然,白潛說了這麽一番話,他的神色一點也沒有變,似乎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能影響他。

過了會兒,他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白潛輕笑一聲,我用的那幾座礦藏都是特地挑選的,如果沒有人從中作梗,怎麽會變成廢礦?我早就查到你派出那些人的來歷,只是不說破罷了。彭雲清也願意配合我,我就将計就計,看看你想玩什麽花樣。”

謝明珂道,“他居然願意配合你?”

“收到廢礦,他當然生氣,不過,人總不會因為一時之氣而放棄更大的利益。”來金三角之前,他已經做好了鋪墊,彭雲清在XX區正在建一個經濟特區,需要大把的資金和關系,為了獲得國際支持,他還主張大力禁毒,向聯合國做出了保證。他可以提供他大把的資金,也可以提供人脈,彭雲清當然不會拒絕和他合作。至于杜別,不過是被蒙在谷裏的一顆棋子而已,居然還主動提出要和他一起對抗彭雲清?

白潛想起來就覺得可笑。

離開山谷之前,杜軍正是最松懈的時候,物資也最缺乏,他已經給了彭雲清信號和地圖,讓他務必在他返回之前,活捉杜別。

想着到時候把他一刀一刀剮了,白潛就輕輕舒出口氣,一路上看着禾藍和謝明珂在一起而極力忍耐的火氣也壓下了那麽一點。

聽了他的話,謝明珂仔細想了想,然後道,“那些都是死士,問不出什麽。我派去破壞礦藏的人,也不是本家的人,你是怎麽知道我的身份的?”

白潛繞着他走了兩步,挑起一根手指,“一,你殺李曼姝時,露出了破綻。”

“破綻?”年輕人咀嚼了一下這個字眼,這個詞,似乎和他是很遠的。

白潛點頭,“對,就是破綻。李曼姝武功不弱,想一招殺了她,絕非易事。當時,你為了速戰速決,只能用了你最拿手的刀法。而且,你慌亂中遺落了一件東西。”白潛在衣內翻了一下,掏出了一只竹蜻蜓。

謝明珂只是掃了一眼,“不過是只普通的竹蜻蜓而已,我能折,別人也能折。”

“這可不是普通的竹蜻蜓。”白潛捏在手心把玩了幾下,輕輕地塞到他的衣襟裏,“我在白黑城學武歷練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個女人,也經常折這種竹蜻蜓。本來我不是很明白,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因。原來,折這種竹蜻蜓是這個家族本家的一種習俗,每當孤獨、思念、彷徨或者遇到更加無所适從的情緒時,就用來排解。這個家族的人,在異國他鄉一個人時,都會很頻繁地折這種竹蜻蜓。而這個女人,也會使你殺李曼姝時用的那種刀法——伊盤十字刀。雖然這裏不太可能有人認出這種刀法,但是,你很謹慎,殺了她以後還特地加寬了刀劃刻的痕跡。可惜你碰上了我,那麽巧,我正好去過白黑城,認識了同意會使這種刀法的女人。”

白潛的目光在他臉上流連,“你外表有多麽平靜,心裏就有多麽不平靜,也許你自己都沒有發現。你有多孤獨,有……多喜歡我姐姐?”

“有……多喜歡?”謝明珂皺了皺眉,目光有些空茫,似乎第一次想這個問題。他很少和人接觸,更沒有想過類似的問題。白潛這個問題,确實有些為難了。

“那個女人就是伊藤家的本家小姐——伊藤真绮。她那麽年輕,應該和你同輩吧?”

謝明珂平靜了良久,然後道,“正是家姐。”

“原來如此。”白潛笑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或者,你只需要聽我說,不用回答。”

“既然你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再吞吞吐吐?”謝明珂平淡地說。

白潛凝視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既然你和謝家沒有關系,自然不會知道這批寶藏的事情。如果你事先不知道,又怎麽會潛伏這麽久?所以,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你知道當年的事情,或者,當年害死我姐姐父母的兇手之中,有你認識的人。”

禾藍倒吸了一口冷氣,胸口都起伏不定。

只是,白潛又是怎麽知道她的事情?在他們剛見面的時候,他應該一無所知才是。是因為她的反常,他才去調查?還是無意中發現?

不管是哪一種,禾藍都覺得自己的秘密都被他看穿了。不過,白潛知道她的性情,所以才不說穿吧。禾藍咬住嘴唇,心裏很不平靜。

白潛看着謝明珂,“說說你叫什麽吧?我對島國人沒什麽好感,也不宰無名之輩。”他已經按緊了刀背。

謝明珂還是一如既往地清冷自然,并沒有受辱後的偏激,“我叫伊藤樞,如果不習慣的話,也可以叫我淩樞。”

“原來還是個混血雜種。”白潛說起話來,一點口德也不留。

可是,不管他說什麽,淩樞的神色都平寂無瀾。白潛覺得無趣,最後道,“我本來不知道你想幹什麽,現在卻知道了。你手裏的東西,想必是當年剩餘的那個兇手讓你來取的吧。這種羊皮紙,在當時是用來記載組織成員名單的,上面應該有他的名字。而你手裏的那個匣子,就是他當年不小心落下的重要東西吧?”

“你說的都對。”淩樞道,“我對這些東西沒有興趣,我只是來拿走屬于我們家的東西。大家沒有利益沖突,為什麽一定要兵戈相見?你們讓我走,我馬上離開這裏,不再踏入這片土地。”

白潛當着他的面抽出自己的佩刀,“你覺得我會讓你走嗎?”

淩樞按住刀柄,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一定要打嗎?”

“今天你休想活着離開!”一路上隐忍的怒氣,終于在這個時候爆發了出來。白潛冷着臉,足尖一點地,人已經掠去,一縷青煙般襲到淩樞身邊。手中的刀光迅疾而無聲,雪亮一道在他臉上閃過,一刀就從他左臂透出。

淩樞猝不及防,一腳劈開一塊岩石,踢到他面前,借力移開。他微微喘了口氣,往淌着血的臂上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這點小傷,自然不算什麽。不過,白潛的身手倒是讓他吃了一驚。

到金三角,除了找回失落的東西和拿到名單,還有關于在周邊部署,趁機打開商路的事情。雖然這地方經濟落後,卻很有發展前景。他已經暗中相中了一些特區,不過被一些武裝的私立軍閥所掌控。連政府軍都拿他們沒有辦法,他自然也得小心謹慎。

他沒有想過自己的身份那麽快就拆穿。說到底,還是大意了。

淩樞沒有再去看傷口,微微嘆了口氣,長刀擡起,刀刃緩緩擦過虎口,抹去了濺上的幾滴血。

“再來。”他換了個起手式。

白潛冷笑的時候,已經和他短兵交接,刀尖刺在他的刀背上,劃出一道火星。兩人長刀交叉,比拼着力氣,白潛微微占了上風,把他壓到岩壁上。謝明珂清冷的眸子,終于也露出幾分訝異和通紅。他面頰微紅,不像剛才那麽蒼白。

“這才剛剛開始!”白潛一腳踢向他。

謝明珂吃了一記,順勢隔開了他的刀。兩人閃身,各自後退三米,刀在手裏松了松,又重新握緊。

“看來你不止學過日本刀。”白潛容色冷峻,蒼白裏透着一點豔,還是冷傲的脾性。淩樞和他相比,看上去則随和很多。不過,他的心裏是冷是暖,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你想殺我,恐怕沒有那麽容易。”淩樞第一次在白潛面前笑,唇色還是清麗的蒼白。轉眼間,已經欺身上前。白潛的身影和他戰到一處,一分一合,極為迅速,仿佛兩道影子在岩壁上映出的幻象。

他們的身法快地看不清,禾藍心裏緊張。

兩刀再一次交接在一起,白潛驚訝的笑意一閃而過,刀鋒微微和他錯開,反手一刀劈在他的肩上。淩樞一擊即退,閃身掠出了門外。

“別追了。”白潛拉住禾藍,把一個藍色的匣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他還會回來的。”

禾藍這才看清,原來他在交手的時候已經拿到了這個盒子。她心裏有些失望——不是那張紙。

白潛摟住她的肩膀,把她緊緊拴在懷裏,“有了這個東西,還怕他不回來?到時候想問什麽都可以問。你露出這樣的表情,會讓我以為你在乎他的。”

禾藍心裏發虛,“你胡說什麽?”

“你這麽激動幹什麽?”白潛把她緊緊扣在懷裏,掰起她的下巴,“他拉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躲?”

“我……”禾藍被他雪亮的目光看着心裏滞澀,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就在她愣神的功夫,他心裏的醋勁已經像浪潮一樣翻湧,還有說不出的恨意,抓着她肩膀的手都在“啪啪”作響,恨不得揉碎她。禾藍被他的樣子吓了一跳,“阿潛,你不要多想,我沒有……”

他一把把她按在岩壁上,氣息有平時沒有的大起伏。

他不在乎杜別,不止是因為他在他眼裏已經是個死人,而且禾藍絕對不會喜歡他。但是,淩樞不一樣,白潛似乎看到當年的自己。他在禾藍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位呢?他也很想知道。

禾藍被他抓地很疼,也被他的目光駭到了。

白潛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放開了她。

禾藍靠在岩壁上喘氣。

那天過後,白潛很多天沒有和她說話,禾藍心裏仿佛破了一個洞,有什麽正沙漏般逝去。

山谷裏的清晨在霧霭中迷蒙,禾藍站在小樓廊上望下去,胸口悶得發慌。

彭雲清和杜別的事情,她也是剛剛才知道。白潛沒有殺他,把他囚禁在地牢裏,是東面一處破舊的磚瓦房,專門刑囚犯人。

禾藍偷偷去過一次,卻被守衛攔在外面,連杜別的面也沒有見着。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要她眼睜睜看着他去死,她是怎麽也做不到的。雖然他們之間的感覺已經遠遠不及當初,禾藍也對他産生了說不出的隔閡。但是,杜別還是杜別,那個記憶裏萬分照顧她的小哥哥。

禾藍想着以後要給他上墳,心裏就說不出的寥落。

身後傳來腳步聲,很輕,禾藍不回頭也知道,“有什麽事嗎?”

穆棱伫立在走廊上,遠遠端着盤水晶糕,“你一早上都沒吃過東西了,吃一點吧。”

禾藍回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為什麽?”穆棱不懂。

“什麽為什麽?”

“你們明明相愛,現在為什麽又這樣?我真的不明白,他那麽喜歡你,對你那麽好,別人跪着求也求不來,你還要讓他不開心。他這幾天心情很不好,我也很難受。”

禾藍第一次聽見她說那麽多話,才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卻不知道要回應什麽。

穆棱道,“你不去看看他嗎?”

僵持了這麽多天,禾藍也很想和他和好。她沒有回應穆棱,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去找白潛。

他的住處在竹林後的一處高樓,一個人的僻靜所在。進樓的時候,卻沒有發現他的人,随行的人告訴她,他去了東面的瓦房。禾藍想着杜別還關在那裏,馬上趕去了那個地方。

那是一排低矮的平房,頂端兩頭用水泥砌了兩座了望臺,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站在上面,警惕着四周。荒草掩埋了半邊牆體,還是可以看見暗紅發黑的血跡,和灰白脫落的牆皮混雜在一起,草叢裏似乎還落着些不明毛發肌塊。

只是遠遠走進,禾藍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她加快了步子,根據詢問來的地址,快速地向裏面走去。其間也有兩個士兵攔住她,不過看她面孔認出她的身份,想起之前首領交代過的話,恭恭敬敬地給她放了行。

靠裏面的第四座瓦房。

禾藍打開嘎吱作響的木板門,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就撲面而來。

原來裏面的瓦房是很大的,連成走廊貫通,中間是走廊,兩邊是用木欄隔開的監牢。禾藍從中間快步走過,裏面的人拼命地向她伸手,很多是已經血淋漓的人,身上少了零件的也很常見。

禾藍用最快的腳步到了後方的刑訊室。

不用她開門,裏面的門自動開了,白潛摘下白手套,看到她停下了步子。他的身上還有噴濺的血跡,星星點點,雪白的臉上都濺滿了,像一個修羅,禾藍在原地愣愣看着他。很久以後,她才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你把他怎麽了?”

白潛也過了很久,才冷淡地說,“殺了。”

禾藍永遠都記得這一天,她沖進去的時候,杜別已經身首異處。滾圓的頭顱在地上轉了轉,正好挨到她的腳步。禾藍尖叫一聲,摔在地上。牆上的刑具還沾着血,殘留着一些不明肌肉和皮,她捂住臉,忍了忍,眼淚還是留了出來。

“傷心嗎?”白潛從後面俯身下來,撫摸着她的面頰,“他和我作對的時候,就該料到有這種下場。你覺得我狠毒,我還覺得我不夠狠。”

“他已經輸了,你都不放過他?”

“我不想讓你見他最後一面。”白潛有些執拗地笑,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淩樞也一樣,或者,你更喜歡叫他謝明珂。不管是誰,只要多看你一眼,多碰你一下,我都要他不得好死。”他扣緊了她的下巴,冷靜地看了會兒,忽然松開。

借着慣力,禾藍的頭被甩到一旁,不由自主地顫抖。

她從來都沒覺得,她的阿潛是這麽可怕。他已經瘋魔了,只要和她有關的任何事,他就會失去理智。

杜別……杜別……

禾藍對他的記憶忽然清晰起來,停留在多年以前他撫摸她頭發的時候。心裏還是痛,還是會痛。就算決定不再有瓜葛,她也不希望他落得這麽個結局。

禾藍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竹樓,快速地掩上了門,仿佛外面有魔鬼一樣。

一回頭,她的腳步就停在原地。

月光下,年輕人一身黑色勁裝,身上沾着一些灰塵,似乎風塵仆仆,從遙遠的地方趕過來。他從窗臺前回頭來看她,似乎闊別已久,“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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