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月裏的箱根還下着雪,從山口望去,天地間一片銀白,幾乎和上方萬裏無雲的天空同色。山澗裏的溫泉冒着蒸蒸熱氣,氤氲着漫山遍野的寒緋櫻,紅色妍麗,從潔白的雪地裏神展出枝桠,綻開血紅色的花瓣。

山澗深處,被麒麟怪石包圍着的谷裏,有一座四角翹檐的日式傳統屋舍,白牆黑瓦,臨水而建,四周是怪石堆砌的天然溫泉和從山縫的泥土裏長出的寒櫻,還有屋舍旁岸邊傲然挺立的青松。

禾藍站在屋舍外的長廊上站了很久,直到身後傳來另一人的腳步聲。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你什麽時候放我走?”

身後人沒有應聲。

禾藍轉過身。

他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黑色的對襟振袖和服,只有腰帶是白色,襯着他蒼白的臉色更加漠然冷峻。他沒有穿鞋,只套着雙白色的直筒襪,走了幾步,推開屋舍的移門。

長長的玄關,木板暗中帶着點紅,禾藍脫了木屐,跟着他進了內間,一拂下擺,跪坐在桌案對面。

“……謝……”經過這麽多變故,禾藍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才好。

“你想怎麽稱呼,就怎麽稱呼吧。”

禾藍想了想,還是道,“告訴我兇手是誰吧,你這麽藏着掖着,我們誰都不好過,還不如來一個了結。

淩樞道,“現在還不可以。”

“什麽時候才可以?”

“等白潛來了,等他把那個盒子還給我,等我們之間有了一個了斷,我自然會告訴你。”他從盤子裏取出一個青釉色的茶杯,慢慢倒入茶水,也給她倒了杯。

禾藍卻沒有興趣去飲。

“應該要不了多久了。”當初,他趁着對方內亂的空隙才擄走了禾藍,以白潛的性格,一定會很快過來。只是,戰争和動亂總會牽絆住他一點,雖然很想馬上過來,想必也會隔一段時間。

淩樞望着外面潔白的雪、緋紅的櫻,有時神色非常茫然,“我最近心裏空空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你知道為什麽嗎?和你有關系。”

“和我有什麽關系?”禾藍沒有這個心情和他繞圈圈了。

“我不知道,我好像……”話到嘴邊,又難以出口,他抿了抿唇,低頭啜了口茶。

禾藍也喝了口,胸口忽然一陣惡心,捂住到窗口嘔了會兒。好不容易平息下來,淩樞面色微有詫異地看着她。那種目光,有種欲言又止的味道。禾藍也不管他,徑自坐到榻上,抱着膝蓋靠着牆,臉色有些微微發白,一手扶住自己的肚子。

已經有三個月了。

她的臉色露出一點久違的微笑。

很想見到白潛,又怕見到他。兩人之間的矛盾和隔閡,也像他們現在隔着的距離一樣。禾藍經常睡不好,摸着還平坦的小腹,想着這裏面有一個小生命即将出生,她心裏的喜悅就滿滿地溢出來,整個世界都是彩色的。但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眼前就會浮現杜別死去時的樣子,愧疚感像一塊沉沉的石頭,壓在她心頭。

有時候,她真是一個自私的人……

有時會想,如果杜別沒有遇到她,會不會已經夫妻舉案齊眉,過着子女承歡膝下的日子,而不是身首異處?

時光是沒有辦法倒流的。如果沒有白潛,禾藍還是禾藍嗎?如何沒有禾藍,杜別還會不會是杜別?那麽糾結,那麽不可改變。可是,如果她理他遠一點,是不是白潛就不會那麽針對他,那麽恨之入骨?

禾藍夜不能寐。

淩樞看着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她不怎麽開口,想的事情卻在臉上。她摸着肚子的樣子,臉上帶着一種奇異的光輝,似乎比平時更加好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難以訴說的那種情愫,還是壓在他的心頭。

他從沒認為自己也會喜歡一個人。

在他的世界裏,只有殺戮和争奪。他對感情一直都很不明白,很茫然。他有時也會認真地想,什麽樣的程度才算是喜歡?是在乎嗎?那得有多在乎才算喜歡,有多在乎才算愛?

可是,當他漸漸有些明白的時候,她早就有了別人,還有了孩子。

晚宴是在山麓下的小鎮上舉行的。

小轎車在夕暮下緩緩開進小鎮,沿着鎮子的小道行進,在前面一家二層樓的酒家停下來。禾藍一直都不知道,淩樞為什麽要頻頻帶她出席這種場合?

他好像什麽都不在乎,看她的眼神很冷淡,看其他人的眼神也很冷淡,說不出的漠然,似乎他和這個世界是隔絕的,而他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淩樞下車後,親自幫她打開門,把手遞給她。禾藍愣了一下,還是搭了上去,下車後有了出去的空間,就掙開了他。

幾個穿着和服,簪花持扇的女孩迎上來,想和他攀談,後面幾個穿着黑色衣服的保镖把人無情地隔開。他們進去地很通暢,四周卻有很多女孩的尖叫聲和喧嘩聲。氣氛本來就很熱鬧,禾藍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到了二樓,才徹底安靜下來。

“為什麽帶我來這兒?”禾藍終于忍不住問他。

淩樞微微伸展了一下雙臂,露出修長的一雙手,開始煮茶,“你不是想見他嗎?”

禾藍被他的話震住,嘴唇都有些顫動,“阿……阿潛?”不過幾個月沒見,卻像隔了一個世紀一樣久。禾藍甚至沒有去想他為什麽這麽晚才來,為什麽會選在這種地方出現?他還在生她的氣嗎?

心裏的感覺錯綜複雜。

樓下,幾張方桌在高于地面的橋面上擺放着,橋下是凹下去的池水,四周打着清冷的綠色燈光,流水淙淙一樣的靜谧感——如果不是太過喧嘩的話。

忽然,下面的人聲都止住了。

禾藍詫異地往外看。

移門半開着,只能看到下面大廳裏的一點情形。

“砰”的一聲,一個帶血的人從外面撞進,直接翻到一張桌子上,桌面頓時碎裂。這個人渾身帶血,被砍去了一只胳膊。人流分開,穆棱和周七一左一右,簇擁着白潛進來。幾個月沒見,他的臉色似乎更冷了,飛揚的眉宇間都帶着點煞氣。

黑色的皮靴踏過滿地是血的地面,直接踩過了倒在地上那人的臉。

埋伏在四周的武士紛紛抽了刀湧出,把他們圍在中間。

一方是幾十幾百人,一方只有三個人,氣勢卻是陡然相反。

不知道是誰喝了一聲,雙方的兵刃馬上交接在一起。穆棱和周七同時拔刀,擋在白潛身邊,沒有一個人可以近身。他從刀光劍影中從容走過,慢慢踏上了二樓的臺階,推開了移門。

禾藍反射性地站起來,看着他,胸口都在不斷起伏,“阿潛……”

白潛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安靜跪坐在地上的淩樞,上前攬了她的肩膀,把她帶入懷裏,“我來帶走我的人,你沒有意見吧?”

“國內的麻煩都解決了?”淩樞仿似不經意地問道。

白潛笑容分明透着點嘲弄,“你的那些伎倆,還是算了吧,你還有的學。”

“如果一點麻煩都沒有,你怎麽會等到現在才來?”淩樞平淡地反擊,啜了口微微發苦的抹茶。

白潛把禾藍緊緊拴在懷裏,深深地注視着她的眉眼,“只是求證了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而已。”

有什麽事情會讓他耽擱着不來見自己?

禾藍想不通。

迷惑中,白潛低下頭,滾燙的唇貼在她的額頭。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吻,禾藍就知道他有多想她了,像她想他一樣。思念一點都沒有少,像浪潮一樣湧來,她再也忍不住,緊緊縮在他溫暖的懷裏,“……對不起。”

“說什麽呢?”白潛嗤笑,撫了撫她的頭發,捧住她的面頰,不斷地看她,看她的眼睛,看她的鼻子,看她的嘴唇……似乎什麽都沒有變,卻似乎——

“變漂亮了。”他溫柔地捏住她的臉頰,把她的身子往懷裏帶了帶。

禾藍赧顏,摸了自己的肚子,想着一會兒就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心裏的甜膩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了。

白潛咦了一聲,“什麽事情這麽高興?”

禾藍說,“一會兒再說。”

“好啊,我等着。”他牽了她的手,和她食指相扣,拉起來親了一下她的手背。這麽多人在場,禾藍還是很不好意思。

淩樞心裏有一種很奇怪的苦澀,仿佛空了什麽一樣,嘴裏的味道似乎更苦。下面的打鬥已經停止了,穆棱攜着帶血的刀進了屋子,在角落裏站定,自發地守住了門。周七和她對面,把住了對面的門。

“你的人已經沒了,認輸嗎?”白潛輕輕一笑。

淩樞道,“我還沒有輸。”

“難道你要自己動手?”

“你別忘了,這是我的地盤。”

白潛冁然而笑,回頭對禾藍聳了聳肩,“你聽,他說了什麽?我要是想走,誰攔得住我?”玩笑夠了,他收了笑意鄭重地看着淩樞,“在日本,不待見你們伊藤家的也很多,想拉攏我們白家、在內地辟開新道的也不勝枚舉,你确定要賭一賭?”

淩樞答不上話來。

白潛笑道,“我不為難你,我只是來帶走我姐。順便,幫她解決當年的事情。等這些事情一一了斷,我自然會走。至于匣子,我也會還給你。從此以後,大家互不往來。”

“那麽,就請你們暫且住下吧。這件事情,我還要斟酌一下。”淩樞逃避般匆匆退去。

一邊交出匣子,一邊說出兇手,看似很公平的交易,對于淩樞而言卻是極其艱難的選擇。

一邊對族裏至關重要的信物,一邊是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這是最後一卷了,包子、報仇、結婚所有的東東都在這一卷了,乃本書精華所在~~╮(╯▽╰)╭【怕死!】

剛才我忽然突發邪惡之想,讓姐姐懷着包子和弟弟“啪啪啪”,那感覺和一般的“啪啪啪”是不是有點不大一樣~~【泥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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