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傲氣

趙川鎮的街道并不寬,小鎮中心充斥着随處可見的路邊商店。

因為店鋪面積不大,因此為了節省成本,路邊的公共區域就變成了各位店鋪老板的私人領地。

這種情況很普遍,他們心裏沒明顯的公共區域範圍和道德界限。一帆看在眼裏,卻只能默默在心裏不舒服。

他從學校後門的教職工筒子樓出來,饑腸辘辘地找了半天只看見一家賣吃的的地方——後門口的早點攤子。

此刻将近晚上7點,賣早點的也不管食客晚飯。陸一帆順着路一直走到橋邊上,都沒見着一個像樣點兒的飯館。

什麽破地方!

陸一帆看着橋邊破牆上還沒被塗幹淨的一句“磨刀不誤砍柴工,讀完初中再打工”标語,差點氣笑了。

“你還雙押了。”他賭氣似的轉過臉看着河邊淺灘,免得飯沒吃着,先被氣飽。

趙川鎮,就沒差在山尖尖上立個牌子,上書“不、求、上、進”四枚大字——這就是一帆對這裏的初印象。

河對岸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來,一帆從口袋裏掏出黑邊眼鏡架在鼻梁上——他有些輕微近視,這是興安附中的學生的必修毛病。

對岸有打鬧的笑聲,對着河的後門口吊燈被河風吹得有些晃悠,把“大寧河烤魚”的招牌也吹得不容易看清了。一帆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再三猶豫之下終于決定——“就是這了”。

燒烤店的話,應該有湯或者粥之類的吧。

一媛暈車,早上吃的東西又全都吐了,只能找點這種東西暖暖胃。

一帆在“大寧河烤魚”裏轉悠了半天,才找到一個看起來不是太油膩的桌子坐下來,等了半天也沒見服務員過來擦桌子,于是又遷就地走到空無一人的收銀櫃臺。

“老板,吃飯!”

到底是鄉下,要是放在興安市裏,誰敢就把小幾百大剌剌地放在櫃臺上用啤酒瓶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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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廚笑鬧着應了一聲:“來了!”伴随而來的還有一個青年的笑罵:“我艹趕緊去,來人了!”

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響完以後,從側邊的小門鑽出來一個人。

熟人,下午在車站看見的殺馬特,陳柏。

陳柏吊兒郎當地笑了一下,擦擦自己充盈着魚腥臭味兒的雙手,問道:“喲,帥哥,吃點兒啥呀!”

一帆皺了皺眉,覺得他的語氣有些冒犯到自己,于是收回自己放在外面那些多餘的情緒,面無表情問:“你們這兒有啥能當晚飯的。”

他這麽一端着,立刻就有些下午那種人畜莫近的疏離感蹦了出來,陳柏在心裏暗罵了一聲,敷衍地指着牆上貼的海報:“喏,就那些。”

烤肉 1塊/串,雞翅 20塊/3串,小龍蝦 20塊/盤,本地炸魚 市價/斤(黃辣丁/鉗魚/牛尾巴/桃花子/泥鳅/白板/把矮子[注]……)

還有啤酒,炒面……

雖然種類齊全樣式繁多,但沒一個清淡的。

“有白米粥或者清湯嗎?”一帆蹙着眉頭問。

陳柏看着他糾結那樣兒,莫名覺得有點好笑:“粥沒得,湯嘛……今天倒是有魚湯,要等一會兒,可以給你算便宜一點,吃完再給。”

一帆抽了兩張衛生紙:“一份炒面在這兒吃,還有一份湯打包。”

說完他就回到了座位上,用衛生紙使勁擦泛着油光的桌子。

陳柏站那兒審視了他一會兒,搖頭暗想:“啧,城裏人就是講究哈。”轉頭進了後廚,拿着自己手寫的單子遞給正在廚房忙着的他哥陳松。

陳松看他那雞爪子刨地的字實在是腦仁兒疼,一把蔥打他頭上:“哪個認識你這個爛字哦,直接說。”

“炒面一份,黃辣丁魚湯一份帶走。”陳柏接過大蔥,開始剝蔥。

“欸?松哥,你今兒這魚湯往出賣啊,那我們不好意思喝你的唷。”開口的正是熊羽。

陳松扔給他一個獨頭大瓣蒜,笑罵:“我還能少你小子一口喝的,鋆哥回來不抽我哦。少在那兒陰陽怪氣,趕緊洗!”

熊羽也不跟他客氣,麻利地用袖珍剪刀剪破魚肚子,掏內髒。

幾個小夥子從小就在這兒幫忙,手腳麻利的不得了,不一會兒就把一大桶魚破幹淨了。

陳松沖他們五個叫道:“河裏洗手了去前頭等,陳柏,你去把桌子擦一下。”

“擦個屁。”陳柏在河邊洗手的時候馬後炮了一句:“一個人在那兒,有啥好擦的。”

熊羽奇怪地問:“一個人還點那麽貴的湯,這麽奢侈?”

陳柏使勁用香皂搓手,想把滿身的味道清幹淨:“就下午車站門口那個。”

熊羽這才回憶起來這麽一號他曾經評價人家“裝逼裝過頭了”的人,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便不說話了,只和陳柏一樣,開始用力搓洗自己的手臂。

很明顯,潛意識裏他們對于不能讓人家“狗眼看人低”這一點都有共識。

夜裏河風大,諸位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們手上的水很快被吹幹了。

五個人從小門走到前廳,果然看見一帆正襟危坐在那兒,看起來渾身的不自在,正捏着手機不知道點些什麽玩意兒,耳朵上一如既往塞着耳機。

陳柏家還開了一家雜貨鋪,跟他哥常到市裏去進貨,一眼就認出來一帆拿得是傳說中有人賣腎都要去買的蘋果手機,仗着人戴耳機聽不見,有些酸溜溜地朝衆人努努嘴。

“喏,拿得還是‘腎機’,這哥們兒有錢啊。”

“原來那個就是啊。”

“城裏頭來的嘛,正常正常。”

“啧啧……”

熊羽用餘光掃了一眼看起來格格不入的陸一帆,沒有搭陳柏他們的話,不動聲色地把話題轉移開了:“聽說開學要分科考試?”

陳柏興致勃勃:“我放假聽‘精舞王’說了!開學第三天就考,成績出了就分班。”

趙文一聽,立刻拿眼神兒擠兌熊羽:“咋滴,我羽哥這回準備再創高峰,物理考他個30分,氣死老王?”

熊羽絲毫不在乎,大言不慚:“更進一步朝20分奮鬥吧,力學我就沒醒過。”

其他四個哈哈大笑起來:“牛逼,還是小羽哥給力嗷!”

趙文的雙胞胎弟弟趙武問:“那你文科呢,萬一還考不過理科呢?”

熊羽瞬間急了:“卧槽咒我呢!地理在手全科無憂知道不,老韓我還是對的起他的好不好!房子都是他找的,肯定要好好考啊!”

陳柏笑得眼淚汪汪,抽搐着說:“不會不會,胡金辰坐他前面的,到時候抄他的就行了。”

衆人紛紛贊同,李振峰說:“可以啊,到時候哥幾個天天去文科班找你,哇擦,文科班妹子多啊。”

熊羽嫌棄道:“老子又不是因為這個才去學文科。反正也不考大學,讀完高中就出去投奔我哥去,進城第一件事就去看周傑倫!”

正說到這裏,陳松端着一盤子炒面和一大盤子燒烤出來,正好聽到幾個小少年的大言不慚,放下燒烤反手打在熊羽頭上:“鋆哥當年那是考上省城的興安大學自己沒去,跟你這個考不上的不一樣啊!別毀你哥江湖英名。”

随即又把炒面放在一帆面前:“湯還要燒一會兒,你先吃着。”

一帆取下耳機,眉頭卻沒有舒展地問道:“有開水麽?”

陳松一邊進後廚一邊回頭吼陳柏:“倒水。”

陳柏對一帆的最後一點好感被成功消磨殆盡了,嘴裏嘀咕着“怎麽這麽多逼事早怎麽不說”,拿來了熱水瓶子和一次性塑料杯,倒了滿滿一杯開水怼他面前。

一帆才不care他什麽臉色,戴回耳機然後把筷子放開水裏面消毒。

陳柏目瞪口呆地坐回來,簡直不能忍地碎碎念:“合着又不喝,這哥們兒矯不矯情!浪費老子的開水。”

熊羽也皺了皺眉,瞥了一帆一眼後悄悄出昏招:“反正人家有錢,你多收點不就行了。”

“欸?”陳柏偷偷比了個大拇指給熊羽:“好主意。”

一帆戴着耳機,但其實并沒放音樂。

他只是單純地拒絕融入這個環境,單純地想要找點其他人的不痛快,因此他們說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并且故意要了開水,擺擺他們眼中“城裏人的譜兒”。

他出門帶了一百,應該是夠了。

可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啊。

想到這兒,一帆狠狠瞪了那出損招的“小羽哥”一眼,暗自罵道:“爛泥巴堆的痞子,沒救了。”

他實在是餓得狠了,大口大口地把炒面往嘴裏塞。好像那都是他心裏被壓成小小一點委屈,囫囵個兒吞下去他就可以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炒面,然後在五人的斜眼注視下走到小門裏面,對着正燒烤的陳松說:“我去河邊打個電話,燒好了麻煩您給我溫着,我回來取。”

陳松點點頭,用手指着旁邊的後廚小門:“從那兒出。”

一帆怨氣沖天地走出去,河風稍微吹散了一點火氣,他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19:41,電話響了三聲被接通了。他時間估計得不錯,興安附中這時候剛下第一節晚自習。

一個活潑的女聲傳過來:“喂一帆,一媛剛跟我打完電話,你就打過來了。”

一帆有些奇怪:“佳佳姐,你第一節晚自習沒課?”

對面接電話的,正是陸一媛的閨蜜兼同事兼一帆高一的班主任,張曉佳。

張曉佳偷偷壓低聲音:“哎喲,晚上學校搞什麽校友交流會,歷年考上西大華大的回來了一堆。拉高一高二過去聽講座,還要讓年級代表跟人家溝通,那誰也來了。看見他我就不舒服,躲辦公室呢。”

提起那個人,一帆也是一臉鄙夷:“那還好我跑了,真讓我上去跟他說幾句,怕是要把隔夜飯都吐幹淨。”

張曉佳問:“我聽一媛說你跟她鬧着呢?”

一帆無奈:“……沒有。我出來吃飯,順便給她買點湯回去,剛吃完今天第二頓飯。”

張曉佳嘆了口氣:“一媛沖動了點,你也跟着她一起沖動。她本來暈車暈得厲害,心情也不好。事情都這個樣子了,就先把氣放下。”

一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佳佳姐,我就是氣她怎麽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也氣我們為什麽要跟那家人扯上關系。轉學那是我自願,我姐都走了,還留我一個人在興安跟他們逢年過節虛與委蛇?我能跟他打起來。”

張曉佳果斷出聲:“別說那個極品了。還好課本上的知識暑假都已經學完了,每個周我們這兒的試卷我都提前給你掃描過來,人雖然在那邊,進度還是跟着咱們附中來,別擔心。幾科老師都覺得你可惜,多改一份卷子倒沒什麽。”

一帆笑了笑,安慰道:“數學和英語你們不用太擔心。”

張曉佳眉飛色舞,顯然很高興聽到一帆這樣自信的話,但是言語上還是要告誡小孩兒不要太驕傲:“別狂啊,你又不是回回能當标準答案。”

一帆說:“嗯,英語每天早上都跟我姐一起練,數學題不懂就問你,就是語文和理綜還得再努力一把。”

張曉佳欣慰地在電話那邊點點頭,有些難受地擦擦眼淚,哽咽道:“你從小就是我們看着長大的,都知根知底兒。別的我也不多說,一帆,還是那句話,窮且益堅……”

一帆接過話:“不墜青雲之志。佳佳姐,我不會與泥沙俱下的,考上大學了找到工作了,我就帶着我姐走。”

他話剛說完,那頭的張曉佳突然叫起來:“你不是要上臺麽?”

一個清澈幹淨的男聲響起來:“出來上廁所呢張老師,馬上回去。等一帆電話等半天沒等到,一猜就是在跟你打。”

是肖澤暮。

一帆眼睛裏滿是笑意,等到那頭肖澤暮把電話接起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吐槽:“一帆,卧槽我見着真人了,社會社會,你形容得太精準了!”

“年級代表你好。”一帆忍俊不禁地調侃。

肖澤暮面無表情:“前·年級代表您好,您現在舒坦了嗎?”

一帆故作姿态:“唔,馬馬虎虎。”

聽這話肖澤暮就知道一帆路上那口氣暫時是順下去了,他止住了笑,正色了語氣:“一帆,華大見。”

一帆原來垮着的身體不自覺站直了,他謹慎而嚴肅地回答他:“華大見。”

所有話都在這三個字裏面了。他的委屈不甘和對現實的無力抵抗都可以因為這件事暫時位居其次,放在後面慢慢解決和消化。

背後陳松探出個頭:“你湯還要不要啦!”

一帆回頭應了一聲,轉身從方才的蚊子堆中離開向燒烤攤走去,電話那頭又換成了張曉佳。

“一帆,別賭氣了。回去跟一媛好好談談,國慶節放假來我家住。”

一帆笑着接過魚湯應道:“嗳,好嘞。”

挂了電話走到收銀臺結賬,發現人漸漸多了起來,但方才那幾個已經散了,只剩下一個收銀的陳柏。

“多少錢?”

“53。”陳柏一臉不虞,果然多收了20。

強龍不壓地頭蛇,一帆拿出一百遞給他等着找零,然後提着熱騰騰的魚湯出了“大寧河烤魚”的大門。

“不墜青雲之志”和“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并沒有什麽邏輯上的矛盾,一帆勸自己想開些,坦然地沿着來時路往回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也是一種魚,學名叫啥作者也不知道,但是炸酥了比小黃魚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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