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悲歡
陸一媛愣愣地看着一帆,連話也不知道怎樣說,只是眼神迷離地對着一帆發呆。她好像在看一帆,又好像在透過一帆,看別的什麽人。
“姐。”一帆拿出了一媛的手機,遞給一媛。可是那好像是什麽洪水猛獸,吓得一媛連手也不敢伸。
她嗫嚅着說道:“至少……至少要撐到小羽高考完,至少得瞞過他高考……”
“姐。”拿着手機的手依舊沒有移開,一帆難過地說道:“他給熊鋆哥發了QQ消息,熊鋆哥很久沒有回他了。”
“熊鋆哥”三個字,仿佛是一間冰窖瞬間便将一媛凍住了。一媛的臉色瞬時變得雪白,連一點血色也沒有,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她的手緩緩地靠近自己的白色手機,但是接觸到冰涼金屬外框的一瞬間,一媛又猛地縮了回去。
“不,我不敢……”她哽咽地搖頭。
一帆抓住了她的手,緊緊握了握,想要借着這樣的動作把自己全部的勇氣和溫暖傳遞給一媛。他将手機解鎖,塞進了一媛的手裏,輕緩而平靜地又叫了一聲:“姐,你都來這裏了,還怕別的什麽嗎?”
一媛緊緊地咬住了下嘴唇,幾乎要把嘴唇咬破了似的。她抖了很久,終于深吸了一口氣接過了自己的手機。
她打開網絡,退出了自己的QQ號,然後在登陸界面,輸入了一個她能倒背如流的QQ號碼,然後咬緊了牙關,輸入了密碼。
“LYY06061986”,登陸。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QQ消息像洪水一樣沖進了界面,小企鵝在手機頂部閃爍個不停,這幾乎被人遺忘的QQ號又再一次複活了過來。
被頂到最上面的消息,來源備注是“熊二羽”。
一媛的視線有些模糊,她鼓足了勇氣,顫抖地點開來自“熊二羽”的消息。
[哥,我跟你講,我們學校來了一個巨漂亮的英語老師,人特溫柔!我都好幾節英語課沒睡着了!就是她有個弟弟……嗐,原來不是所有學霸都跟你一樣是個沙雕啊。]
[你怎麽這麽忙啊!等你回來CS肯定打不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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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最近老在哭,不知道怎麽了,你要看見消息了給她打個電話吧。我覺得我去問的話,肯定又是一頓臭罵(b_d)]
[我覺得……學習好像有點意思诶……考上大學就能有出息麽?話說你到底在幹嘛……]
[哥,我交到一個新朋友,城裏來的,叫陸一帆!]
[長得蠻帥的!比你學習還好!]
[你啥時候回來,我到時候介紹給你認識!]
[哥,我今天聽韓老師說,你高考前還跑去了興安,現在工作也在興安……我問你啊,你是不是遇見傳說中我未來的嫂子了?過年不帶回來看看嗎?我先幫媽把把關!]
“吧嗒!”
眼淚重重地砸在手機屏幕上,濺出了一朵支離破碎的花。一媛崩潰地大哭,将手機緊緊按在自己的胸口,勇氣在這一瞬間,消耗殆盡,灰飛煙滅。
一帆不忍心地別過臉,然後單膝跪地,一邊抱住哭得像一只風燭殘年的飛蛾一樣的一媛,一邊緩慢地從她手裏,取出了一媛的手機。
他往上翻了消息,看到最新一條的時候猛地閉上了眼睛,平複呼吸良久以後,點開輸入框——
[別告訴媽啊!你好好學習,考大學挺重要的,別學我。我有空了就回來。]
外面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地小雨,寒意從還沒來得及關上的窗戶裏闖進來,吹得人徹骨冰涼。
這一夜,有人安穩入夢,有人徹夜不眠。小鎮萬家燈火,他們各自取暖相安。
翌日清晨樓下早點鋪子,熊羽等來了頂着兩只烏雞眼,面容憔悴的陸一帆。
“你幹嘛了昨晚,又通宵達旦地寫題了?”熊羽嘴裏叼着油條,把另一碗豆漿推到陸一帆面前:“喏,糖加得不多。”
一帆苦笑了一下,取下圍巾放在一邊,猛灌了一口豆漿然後把自己的手機給了熊羽:“昨晚上不小心登了你QQ,看見你哥回消息了。我沒點開,你自己看吧!”
“嗯?我看看。”熊羽半信半疑地接過手機,看見了那條回複,嘴角立刻裂成了新月。
他一扯陸一帆的袖子,把消息遞到陸一帆眼前,誇張地給他分享秘密:“哇靠,我就随便一說!沒想到炸出來一條大魚!我哥有女朋友了!”
一帆波瀾不驚地喝豆漿,應付地“唔”了一聲。
熊羽美滋滋地自我陶醉:“難怪過年都不回來!第一年去別人家肯定要好好表現嘛!省城裏的姑娘,我哥能耐了呀!”
他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了什麽,然後又一拍腦袋,笑着看陸一帆:“不對!我也能耐!我也拐了個省城裏的媳婦兒!”
陸一帆擡起頭,突然認真地問道:“城裏的也沒什麽了不起,你想去城裏看看嗎?”
“想啊!”熊羽興致勃勃地答道,不過又立刻蔫了:“不過肯定不行……我媽從來不讓我單獨出門。上次差點偷跑成功,我腿沒被她打斷真是我這輩子福大命大啊!嘶——真是心有餘悸!”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再一次回想起當年被劉嬸的棍棒支配的恐懼與疼痛。
一帆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今年暑假,要去嗎?”
熊羽看他的表情很是認真,于是也正色起來問道:“能嗎?”
“我姐給劉嬸說,跟我一起,應該可以。要是可以,你去嗎?”一帆道。
“去!怎麽不去!”熊羽頓時樂瘋了,興奮地說:“高考前怎麽也得去一次啊!我得見識見識,興安市到底是個什麽妖魔窟,我哥就去了一趟還能把心玩野,急匆匆跑去賺錢工作!不過……”
他突然停住,陸一帆等着他的下文。
“要是我也玩野了,怎麽辦?”他饒有興趣地看着陸一帆。
陸一帆“咕嚕咕嚕”喝完豆漿,果斷地敲碎了茶葉蛋,頭也不擡地答道:“不會。”
“對我這麽有信心啊?”熊羽樂不可支,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後去了。
一帆瞟了他一眼,淡定地說道:“不會,你有我了。”
寒假正式開始,一帆一媛坐上了去興安的大巴,而陳柏陪着熊羽一起去菜油店給劉嬸知會了一聲,就在陳柏他們家的燒烤店住下。
住了沒幾天,陳松幫他聯系好了他要駐唱的酒吧,熊羽又收拾了自己本來就沒多少東西的背包,跟着陳柏一起到縣城裏面待着去了。
“來往”酒吧裏紅燈酒綠,光線迷離而昏暗,客人慣常喜歡點一些慢節奏的悲傷情歌,弄得熊羽時不時也跟着矯情起來。
有時候他會趁歇嗓子的間隙,跑到廁所去給陸一帆打一個電話,兩個人你侬我侬半天,什麽重點也說不到,沒話說了兩人幹脆就一起沉默。
iPhone的收音效果很好,熊羽的小靈通收音也不差。陸一帆會伴着熊羽的呼吸聲解開一道又一道令人掉頭發的數學題,而熊羽則會聽着那頭寫字的沙沙聲,慢慢享受完剛學會抽的煙。
于是,熊羽白天抽空,又從自己的工資裏面分出了好大一筆錢給自己交了話費。當然,他交得甘之如饴。
寒假離除夕夜的日子一直很短,沒過幾天這一年就翻了篇,不知不覺間就讓人發現,自己又荒廢了一年。
熊羽和陸一帆兩人以前都這麽覺得,今年卻終于嘗到了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何種滋味。好在他們白天的行程都被塞得滿滿當當——熊羽白天不是在火鍋店當服務員,就是去奶茶店送外賣;一帆和一媛則是在收養人的家裏和張曉佳的別墅家晝夜周旋——這樣一來,“相思之苦”也就不是特別地“難熬”了。
大年三十一大早,陸一帆剛起床就接到了熊羽的電話。
“唔……幹嘛?”一帆搓了一把臉讓自己清醒過來,坐起了身。
“男朋友,昨兒又通宵了?”熊羽含笑問道:“這麽刻苦啊……”
一帆的腦子還有些發懵,沒頭沒腦地應道:“唔……寫物理來着,有點麻煩,就想得久了點。你今晚應該不去酒吧了吧?”
“剛回家,等初七過了再去五天,就差不多結束了。”熊羽的聲音有點啞,輕笑着說道:“知道你今兒晚上肯定忙,先把第一聲祝福占了!男朋友,新年快樂。”
“嗤——哪有人現在就拜年的。”一帆忍俊不禁,口嫌體正直地故作嫌棄道:“新年同樂,男朋友。”
聽到了想聽的話,熊羽滿足地笑了:“咱倆不就是嗎?今晚就不給你打了,跟着我媽一起守歲,可能不太方便。”
“嗯,知道。”一帆穿好衣服,翻身下床:“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嗓子吧,去買點喉寶啥的潤一潤,這幾天先不打電話了。我們可能……初一初二會回來。”
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嗯?”熊羽驚喜地問道:“你跟一媛姐都回來嗎?”
“對,這邊待着沒多大意思,我提前一天回來,我姐晚一天。”一帆想起了昨晚在盛世金蘭酒店門口看見的場景,眼中的溫度逐漸冷卻。
“那感情好啊!回來了打電話,直接來家裏就是了。”熊羽高興地連杯子都倒了,忙說道。
“行啊!我給她說。”
挂了電話,陸一帆拿着牙刷走出了房門。
當年為了賠償,他們賣掉了房子,于是一帆這些天一直住在他和一媛的收養人家裏,而一媛則住在張曉佳他們家的別墅。
樓下的客廳裏,一媛已經早早地過來了,正在陪着長者說話。待會兒他們還要一起出發去墓園,吊唁他們的父母。
一帆嫌惡地看了一眼坐在一媛旁邊的年輕人,強忍住心裏的惡心,給當家人打招呼。
“熊伯伯。”一帆違心地轉過頭:“……熊峰哥。”
年輕人不懷好意地看了他一眼,而熊鳳青一臉慈祥地站起來:“一帆起來了。快洗洗,待會兒咱們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