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雲泥
肖澤暮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熊羽”。
反複打量了此人正塞着牙刷,被起床氣控制的一臉無虞的表情出來打了個招呼又鑽回去洗漱時,肖澤暮終于蹦出來一個字:“配。”
陸一帆丢給他一瓶水,嫌棄道:“還用你說。”
肖澤暮對着整潔的房間“啧”了半天,這才偷偷摸摸地小聲揶揄道:“诶一帆,你跟我說實話,他這真的不是欲求不滿所以這麽大氣性麽……”
一帆穿好運動外套,瞪了肖澤暮一眼:“嘿,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八卦。”
正在這時,熊羽從衛生間出來了。
少年人經過冷水洗臉的刺激以後,總算是把那與生俱來的起床氣趕走了不少,換上了那副看起來平易近人的表情。
他方才在鏡子前愣了很久,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己跟這裏格格不入。這念頭從昨天吃飯開始,就莫名其妙地竄進了他的腦子裏,久久都揮之不去。
他知道外面來的那個是陸一帆最好的朋友。他看到肖澤暮的第一眼,就聞到了他身上那種名為“優越”的味道。
那味道和陸一帆剛到趙川鎮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們,還有張曉佳,都是那種家庭優越的精英教育下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生計,能為所欲為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想得到的東西的人。
他看到菜單上那些明明就是普通蔬菜價格卻趕上了一頓肉的菜品時,難以抑制地想起來還在醫藥費中掙紮的豆芽兒和自己。
自己的哥哥,也是在這樣的城市裏摸爬滾打,安身立命的嗎?
盡管他心中很是難堪,可是總歸還是什麽都沒有表露出來。他局促地對着鏡子,反複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皺,然後穿好了那件和陸一帆相同款式的運動外套。
“久等了。”
熊羽面對從酒店窗戶裏透進來的陽光,幾步走進他們兩人,然後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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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澤暮自來熟一般站起來:“中午咱們先去張老師那兒吃飯,吃完了以後熊羽你想不想去看看我們學校?”
陸一帆有些不好意思地擋住額頭,但是他并沒有出言阻止,反而在心裏還有些期待。興安大學旁邊就是附中和初中部,那是少年時期的陸一帆待的時間最長的地方。
而且,此時正值放假,也不會遇上老師或者校長之類的人……
陸一帆溫和地問道:“今天也沒別的事,你想去看看嗎?”
熊羽很是好奇地問肖澤暮:“有他的輝煌史嗎?”
“當然有!我們學校名人牆上現在還挂着這位校草的照片呢!”肖澤暮誘惑道:“江湖傳說至今震懾低年級一幹人衆。我記得文藝彙演的時候你唱歌的照片還在宣傳冊上印着的吧。啧啧!我跟你講熊羽,他都走了幾個月了還有學妹來我們班問‘請問陸一帆學長是哪位呀’!就是沖着着宣傳冊來的。”
“……”
陸一帆沒料到這朋友什麽都往出抖落,大窘地掩飾着給肖澤暮使眼色——“你可快別說了”。
“欸——必須去!”熊羽大笑道:“不看真是虧了。”
陸一帆單手指着肖澤暮,示意再不收斂自己就跟他走着瞧,然後有些害羞地摸摸自己的頭:“先去吃飯。”
好在張曉佳家離下榻酒店并不遠,走過去也綽綽有餘。而昨天帶回家的那些菜品也足夠他們四個人吃了。
張曉佳摘下圍裙坐下來對陸一帆和熊羽說:“比不上一媛熬的湯,我就一個缽缽雞拿得出手,你們将就吃吧!”
沒等兩人答話,肖澤暮已經非常給面子地猛夾了幾筷子:“張老師,你也太謙虛了。”
張曉佳佯作嗔怪,實則美到心裏地教訓道:“我還不知道你,油嘴滑舌的。趕緊吃!保送是保送,還是要在家裏好好看看別的。你表姐可給我打了電話了,說絕對不能讓你玩野了。”
肖澤暮笑道:“張老師放心!”
熊羽覺得他們之間有些異樣,擡起眼看了看陸一帆,得到了對方默認的态度以後,便也心下了然,順坡下驢地吃起了菜。
六月的暑氣絲毫沒有影響到小別墅裏的溫度。
吃完飯後的熊羽站在窗子邊問陸一帆:“我記得你說過你們家也在這個小區裏。”
陸一帆指了指東邊的一棟金光閃閃的高樓,語氣裏有着不易察覺的失落:“喏,就那個,第9層。”
這處“城市莊園”小區裏不僅有鱗次栉比的高層公寓,也有像張曉佳她們家這種矮型的別墅套房。小區山環水繞,真就景如其名,如處田園盛景。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都是熊羽一輩子也買不起的類型。
肖澤暮湊上前來:“一帆他們家還有個屋頂花園,以前可是高價難求的地界。我聽我媽說,一媛姐賣便宜了。”
一帆無奈苦笑:“那時候也沒辦法。”
熊羽強作鎮定地安慰道:“你不是想當建築師嗎?以後還會掙回來的。”
這話說到了肖澤暮心坎上,他立刻附和道:“就是,再買回來就是了。”
這話題委實沉重,陸一帆不願多談,因此來往了幾句也就換了話題。張曉佳草草收拾了一下廚房,也參與到了“客廳日談”之中。不過,話題都是關于保送大學和選擇專業上的。
熊羽百無聊賴地透過玻璃,看着外面草坪上正在啄食的小麻雀,身後的交談逐漸變成了白噪音,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關進籠子裏的小布谷鳥。
小麻雀們腆着肚子,尾巴一翹一翹地在空中舞着,在綠油油的草坪中蹦跳着,就像一朵鮮嫩而活潑的小花。
高樓林立,連鋼筋水泥這等死物都日益強大,而它們這類鮮活的小生命,卻只能被豢養在這小小的一畝三分地中。
熊羽幾乎是有些同病相憐地想道:“你有沒有見過大山呢?山和你一樣,也是毛絨絨的。”
一只小麻雀跳了跳,很滿足這塊物産豐富的草坪。
它一定不稀罕“大山”長什麽樣。
“熊羽。”陸一帆的聲音響起,熊羽這才發現,身後的白噪音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止了。
陸一帆拿起了手機,解釋道:“三點了。”
肖澤暮對張曉佳說道:“張老師,從這兒坐地鐵再轉公交怎麽也得一個多小時,我們就先過去了。晚上就在大學食堂吃,也就不回來了。”
張曉佳把教師卡遞給他們:“拿着這個,門衛應該能放你們進去,我就不送你們了。”
肖澤暮笑道:“今天校籃搞訓練,學校不限制人,沒這個也行。”
一帆走過去,敏銳地感受到了熊羽的低氣壓,問道:“怎麽了?”
熊羽搖搖頭,将自己不太想去的話咽回肚子裏,說道:“有點困,走吧。”
“公交車上睡吧。”
“好。”
經歷人生中第一次擠地鐵的熊羽并沒有意料之中的有精神,他甚至有些畏懼擠成了沙丁魚罐頭的車廂。
城市太大了,那麽多的人都在這裏的小小角落中蝸居着。茫茫人海,縱使同在一個城市,也不能常常相見。
他想起了熊鋆,于是小聲問道:“你說我哥某天也坐過這趟車嗎?”
一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坐過吧,畢竟在一個城市裏。”
熊羽有些悵惘地嘆道:“我怎麽沒問問我媽他在哪個派出所當輔警呢,我媽竟也忘了說。”
一帆掩飾道:“這種工作可能都很忙吧,你哥可能也沒時間關照我們。要是最後還有時間,咱們就去找他。”
熊羽點點頭:“晚上我再打個電話吧。”
路途漫長而遙遠,烈日毫不客氣地刺穿城市上空的大氣,将所有的灼熱盡可能地穿透地表,直指地心。
熊羽并沒有睡着,他一直看着後退的街景,被無數次高樓大廈反射的光暈模糊了眼睛。天氣炎熱,街上行走的人不多,因為他們都有“汽車”這樣的代步工具。這就是興安城,每個人都帶着不同的面具,匆忙奔向下一站的興安城。
“興安大學到了,請從後門下車。歡迎您乘坐……”
熊羽看着眼前氣派的附中校門,和三棟恢宏的教學樓前門口的香樟大道,有些望而卻步。他轉過頭,發現陸一帆深吸了一口氣,便立刻閉了嘴。而肖澤暮攬住一帆的肩,有些放松地笑着。
熊羽知道,這時候他什麽都不該說,不能說。
肖澤暮小聲說:“你也就走了一年,至于這麽緊張?”
“近鄉情卻麽。”一帆笑了笑,說道:“走吧,帶我們參觀一下你的母校。”
“什麽我的校園!”肖澤暮不滿道:“也是你的好嗎!你看看裏面那榮譽牆上!”
兩人順着肖澤暮所指望過去,照片上那個人意氣風發地笑着,幹淨的白色短襯衣配上藏青色的領帶,傲氣地周身都帶上了好運的光輝。
肖澤暮穿上了中國傳統校服外套,遞給門衛三個校牌說:“籃球隊的。”
閘門緩緩打開,他們走到了榮譽牆下面。
肖澤暮說道:“喏,看見畫的那愛心沒,你剛走的幾個月裏,每隔一個周都要擦一次才行。現在才消停下來。”
一帆懷念地走到自己照片下面,一言不發,只是慢慢回憶曾經那些青蔥歲月,然後任由記憶随意恍惚。
肖澤暮有些感嘆地說道:“陸一帆走了,附中仍然有陸一帆的傳說。”
熊羽疑惑問道:“他有這麽厲害嗎他跟我說附中的人都是學霸,他也不能次次保持第一,學得很是辛苦啊!”
肖澤暮聞言大怒:“你聽聽他說的這是人話!是,的确沒有拿個大滿貫!可是這小子也差不多了!從初中到高一,籠統也不過就三次不是年級第一!我跟王盧冰要不是心理素質好,早就他媽的想不開,背着萬年老二的名聲跳樓去了!”
“……啊?”
肖澤暮悲憤道:“你以為他這個傳奇是怎麽來的!還有跳高校級記錄保持者和三千米長跑校級記錄!我告訴你,這就是個學婊!謙虛過頭了就是裝逼!”
熊羽目瞪口呆:“他體育也這麽好?我以為他就籃球打的好!高二五一過後的運動會他都沒參加啊?”
陸一帆走過來接口道:“剛生完病,誰有那個力氣去跑3000。”他轉向肖澤暮:“你少誇大。跳高是因為練了跆拳道,跑步那是幾年晨跑跑習慣了,說得我好像就不是個真人似的。”
熊羽&肖澤暮齊搖頭:“……是挺不像的。”
陸一帆:“……我叫你來是給我自己添堵的吧肖澤暮,你這個導游怎麽當着這麽糟心呢!”
肖澤暮這才回過神來自己是來當導游的,于是趕緊找補:“走吧走吧,看教室去。”
高一的學生教室在五六樓,然後依次遞減。三人拾級而上,終于來到了曾經的高一(1)班。
肖澤暮說:“現在咱們班都是高三了,我剛看見有幾個還在教室裏,正好下去打個招呼。”
一帆站在窗口,愣愣地看着一直都那樣窗明幾淨的教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熊羽羨慕地看着教室內的電子黑板和顯示屏,想起趙川鎮裏連空調都欠奉的教室,不是滋味地想道:
“原來我跟他們,從來都是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