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巧遇
還不去吃啊,小陸?”FNS公司設計組的小劉敲了敲陸一帆的辦公桌,将他的注意力從制圖軟件上拉回了現實世界:“食堂要沒飯了。”
一帆狠狠捏住眉心,閉上一天一夜都沒怎麽合的眼睛幾秒後,扯起衣服跟上了小劉:“唉……加拿大那別墅項目中标了,這幾天正死亡線上呢。那邊跟咱們這兒時差對半分,那女醫生大半夜提要求,弄得整組都得陪着,我就跟原地出了趟國似的,要命。”
小劉同情又豔羨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們組跟着何工,有肉吃能開張就不錯了。你看看我們組……哎喲,大陸那個項目現在都定不下來,磨了一個周了。”
“放标了?大陸哪兒?市政的項目嗎?”
小劉嘆了口氣:“嗯,市政。在S省興安市,現在正前期着呢……欸等等?興安市……那不就是你老家嘛!”小劉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興奮地說:“正好趙工過段時間要帶着幾個人去那兒出差,你有空沒?”
一帆如臨大敵:“你要幹嘛?”
小劉嘿嘿一笑:“熟人好辦事嘛!反正你們那……”
“沒空。”陸一帆截口打斷:“真沒空!改戶型改到想吐,飯都沒時間吃,哪有時間出差。”
更何況,他已經整整七年沒回去過了。即使生于斯長于斯,七年的時間也足夠磨平他所有關于興安市的記憶了。
即使是過年,他們也是飛到澳洲去陪舅舅一起而不是待在那裏。對于一帆來說,興安就是一場經年不滅的大火,在他心裏永遠制造着焦黑的灼痕。
想到舊日往事,一帆心中被不知埋了多深的針冒頭刺了一刺,他發現,自己記憶中那個人的樣子都有些模糊了。
他只記得陽光尚好,游泳的少年們衆星拱月,所有的焦點都在那顆猕猴桃的臉上,而猕猴桃的笑容,讓人覺得夏日炎炎都清涼得不再難熬了。一帆覺得,如果他沒有遇見過自己和一媛,那天的笑容想必能在他臉上天天見到吧。
小劉繼續說:“又不是這個周就要去!你們組這單子完了以後也沒多大事了啊!欸欸……正好!何工趙工兩口子坐那兒呢!走走走!擇日不如撞日。”
那他也不想被強迫性質的出公差啊!
一帆還要開口,但小劉已經一騎絕塵,端着餐盤屁颠屁颠地跑到目标地那一桌了。一帆左思右想,還是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正好,我正跟你們何工商量着,這次大陸的這個标,兩個組一起來投。意見已經郵件給boss了。”趙工聽見小劉的告密,一場及時雨來得太巧,高興地多吃了幾口生菜:“下周由何工帶隊去實地考察,他來确定人數,下午兩組內開個大會,說一下這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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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一帆:“……”
他強忍着心中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小劉一眼,裝得若無其事地扒拉飯,不應聲。
趙工繼續說:“反正去了肯定得喝酒,由何澤帶着你們也自在,我就不去應付他們當地的政府領導了。這作風啊……什麽時候能板正過來就好了。”
何澤把餐盤裏的肉夾給趙工,視若無睹地秀恩愛:“最近把身體養好,我回來得看見你長肉。”
陸一帆&小劉:“……”
我怎麽在公司還多吃一份兒狗糧呢?您二位都30多了還幹這小年輕當街殺狗的惡劣行為嗎?
果不其然,最終一帆還是沒能逃過一劫。晚上9點下班後,一帆坐在出租車裏,還是給一媛打了個電話。
“喂,一帆?你今天下班這麽早嗎?”
一帆看向窗外的燈紅酒綠,重重地嘆了口氣,單刀直入地說:“姐,有個project,下個月我出公差要來興安一趟。”
這倒是把一媛吓了一跳,她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心結在哪兒,驟然得此消息,真是出乎意料。
一媛在自己租得小房子裏轉悠了片刻,随即問道:“好。學校也放了暑假,我這段時間都有空,你到了我來接你。”
一帆拒絕道:“公司安排的有酒店,等我忙完了來看你。哦還有一件事,姐,首付我給你打在卡上了,你在興安選個小套間吧你,把租的房子退了。”
“G城房價那麽高,你給自己留着。舅舅已經打給我了,我留着沒用而已。”一媛的眼角溫柔了,她輕快地說道:“我也沒有常住興安的打算,爸媽那套房子也不打算買回來了。等你定居G城了,我就跟着一起過來。”
這件事姐弟倆說過很多次了,一帆也不便在電話裏強勸,因此也就跳過:“好。家裏還有西裝嗎?要是有我就不從這邊帶了。這次要待很長一段時間,正好我找一兩天空陪陪你。”
一媛去衣櫃裏翻了翻:“有,還是你畢業的時候買的那一套。不過就是有點皺,你過來提前兩天給我知會一聲,我給你熨一熨。”
對于一帆要回來待幾天這件事,一媛顯然興致很高,她很是開心地原地轉了個圈,這才說:“這幾天市裏都在安排體檢,幹脆我後天體檢結束了我再給你添置一套,到時候穿新的去。”
一媛很喜歡在這件事情上包辦一切,一帆也就沒有過多的堅持,聊了幾句姐弟倆挂了電話。
最近夏季高溫,得熱傷風空調病的人數與日俱增,各大單位請假看病的人層出不窮,市防控中心的疫情實在沒法子,幹脆在與各方協調之後,将每年年末體檢時間提前到了現在。
然而趁着周六周日體檢的人實在太多了,全市四家大醫院幾乎人滿為患,長隊從早上六點就排到了大街上。一媛跟着張曉佳一大清早連水也沒有喝一口,直到十點鐘才十分好運地抽完了血。
她本來就有很嚴重的低血糖,這麽一通折騰下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連站都站不穩,張曉佳慌裏慌張地把她扶到大廳的凳子上坐着,這才連忙跑出去買早餐。
腦中天旋地轉,耳內尖鳴不止。一媛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這麽多年過去自己已經老了,想起自己這小半輩子,突然就直愣愣地發起呆來。
她想起了當初剛遇見熊鋆的時候,那時候心中傲氣尤甚,年少輕狂,不考慮後果地利用那樣澄澈透明的感情,如今倒也算是報應分明。
一媛記得當初她在醫院醒過來,聽見熊鋆不治身亡的消息的時候,心裏倏地冒出一個念頭——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在遇見一個像熊鋆一樣愛她的人了。
哪裏有人會習慣經年累月的孤獨一人呢?不過是那一點力氣都跟着別人走了。老天爺分給每個人去愛別人的勇氣都是均等的。濫情者薄情,深情者傷情,僅僅如此而已。
她是這樣,那麽一帆呢?
她至今不敢問一帆有沒有心儀的人,甚至連他的性向都不敢試探。唯一一次隐晦地詢問,卻得來了一句反問:“姐,那你為什麽不找個人照顧你呢?”
人在生病的時候尤其多思多憂,一媛覺得,自己是應該考慮換個地方生活了。
“一媛……姐。”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一媛撐着頭,往回望去,然後當場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青年褪去了年輕時候的輕狂與桀骜,那一頭怎麽也留不長的青皮如今茂密的生了根,但并不長。整個人從裏到外透出了一股幹淨利落,卻精明穩重的風格。
不過衣服卻不怎麽正式,寬大的黑紅色T恤處處有着刻意做舊的破洞,複古牛仔褲同樣不怎麽完整,看起來頗有朋克小青年的意味,倒是柔和了他周身那種莊重的意味。
她記得高中那時候,他的背從來就沒怎麽挺直過,松松垮垮跟沒骨頭似的,不像現在,遠遠看上去就像一株庭院中的雪松。
她幾乎有些認不出來這是熊羽了。
一媛遲疑地站起來:“小……小羽?”
“坐着就好。”熊羽扶住她仍舊有些搖晃的身體:“是。一媛姐,七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麽漂亮,都沒怎麽變。”
“30歲的人了,哪裏還年輕呢?”一媛搖搖頭,仍舊覺得有些不真實,她看見了熊羽手上跟她相同的體檢項目清單,于是立刻問道:“你怎麽……你回來興安工作了嗎?”
“嗯工作兩年了。”熊羽點點頭,看她臉色煞白到沒有血色,連忙拿出了身上的被同事塞的糖果:“一媛姐你低血糖嗎?吃這個。”
“稍微有點,謝謝。”一媛接過糖果,這才稍微稍微緩過一口氣來:“你現在在哪兒工作呢?”
熊羽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大學出來考了公務員,現在在城市建設那一塊兒。”
一媛有些驚訝:“城市建設?大學學了什麽專業?”
熊羽:“城市規劃。”
這可完全出乎一媛的意料,她幾乎是有些自作多情地想:“他是為了什麽才學這個專業的?”可是這胡思亂想又立刻被自己否認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提起一帆,正當她滿腦子左支右绌,瞻前顧後的想法還沒有理出一個頭緒時,熊羽卻站起來,匆匆在手邊的意見薄上寫下一串數字,撕下來交給一媛。
“一媛姐,這是我的號碼。待會兒你弄完了給我打個電話吧,中午咱們吃個飯,我現在定地方。”熊羽不待她說什麽,便站起身來:“一媛姐,我等你。”
然後,他便微笑着往放射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