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君王游樂萬機輕,一曲霓裳四海兵(李約)
“我聽人說啊,這幾日關将軍的府邸都沒開過門呢!”
街角處一群人圍着看六博棋,原本都興致勃勃地等着喝一聲彩,結果聽了這話,注意力全都跟着走了。
“我要是出了這事,誰有臉見人啊?”
“沒臉見人還不是得去練兵?看這陣仗估計出兵也不遠了。”
“就算出兵,關将軍不去了吧?”下棋那人神色莫名地笑了笑,周圍的人忙附和,最裏頭一圈卻突然擠進一個嫩生生的聲音:“為什麽關将軍不去呀?”
衆人一看,竟是個少年模樣的人,一身天青色衣袍,腰間挂着兩塊渦紋玉璧,雖不華貴,卻是氣質翩翩,往上瞧去,少年人面若冠玉眉如箭,一雙丹鳳眼嵌在濃眉下,盛着光似的。
“喲,”果不其然惹來了一聲贊嘆,“這小兄弟長得好看呀,全安南城都找不出你這麽好看的了!”
“哈哈哈,好看更要小心些,”說話的人壓低了聲音,“不然就像關将軍的新婦一樣,被抓去了!”
“瞎說什麽呢?”
“就是!別胡說!”
少年半邊身子硬要往裏頭靠,一副“我要聽故事”的天真模樣:“你們怎麽這般沒意思?說話說一半,吊人胃口!”
為首的一個中年男子揮了揮手:“小孩子知道什麽?快回去,不然你爹知道了打你屁股!”
衆人大笑不止,少年惱紅了臉:“我不是小孩了!”
“還沒加冠,不是小孩是什麽?!”
少年随手摸了一下自己披着的頭發,想起家中那個剛加冠的刻板兄長,自己就是今晨同他吵了架才跑出來的,心中的氣又多了兩分:“加冠有什麽了不起的!先人五歲誦詩書,十歲觀千家,倒是有些禽獸,冠戴了十幾年,盡幹些無恥龌龊的事!”
安南城是大楚的都城,帝君腳下,人人都愛談論些政事,故而聽了這話,一部分人以為他是自以為是地胡說,仍舊大笑,另一部分人卻微微颔首,對這少年大為贊賞。
中年男子問:“小兄弟,你是哪戶人家的?”
少年自然不能把自己家給賣了,含糊道:“怎麽?現在來街頭巷尾聽點故事,還興打聽人家太廟呢?”
“哈哈,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看你與一般少年不同,想跟你結個忘年交罷了。”
“成啊,我叫顏俞,你同我說說關将軍的事。”
這個名叫顏俞的少年沒有想到,聽完了關将軍的事,他就再也沒有心情跟別人結忘年交了。失魂落魄的,耳邊還依稀停留着大人們的議論:“小孩子家家,知道這麽多做什麽?”
小孩子家家,若是往常顏俞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是要跟對方吵贏為止的,他吵架還從來沒輸過呢!但是關将軍的事仿佛已經把他掏空了,顏俞失神一般,往安南外城的大湖去。
“哼,新婚之夜搶人新婦,說他厚顏無恥還擡舉他了!什麽狗屁帝君,我要是關将軍,定一劍刺死他!這大楚誰愛管誰管,反正有這麽個帝君,大楚遲早要亡!要是再有人跟我說什麽正朝綱的鬼話我就······”顏俞一路喃喃自語,氣憤至極。
安南城外的大湖向來是游玩的好去處,裏頭種着成片的荷花,初夏時分,原來滿是荷枝的大湖幾乎可以在一夜之間生長出連天的荷葉,密密實實地蓋住底下的湖水,再過些日子,荷花便在碧青的蓮葉中亭亭玉立,潔淨羞赧地綻放,引得全城的男女老少都來誇贊。許多人劃着小舟到湖中心去摘蓮花蓮蓬,但是好似怎麽也摘不淨,今日摘了,明日還是那麽多。
但是如今卻已入秋了。
顏俞遠遠就看見了稀稀落落的荷葉,心情更加低落了,往前走了幾步,卻看到湖的另一頭似有官兵,周圍還有不少圍觀的百姓,顏俞一驚,這安南城怎麽日夜不得安寧?!
湖的那頭嘈雜一片,官兵在湖裏打撈着什麽,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這是在幹什麽呀?”顏俞混在人群中,問了一句。
“撈人呢!”果然很快有人回答,“有人投湖自盡了!”
顏俞猛然一驚,卻不肯離去,只接着問:“是誰投湖了?”
“聽說是孫氏夫人。”
“人沒撈到,還不知道是不是呢!”
“我看八成是,這孫氏也真是慘,剛出完那檔子事······”
“你說這要死怎麽不死在家裏呀?死到這湖裏頭,以後誰還敢來玩?真是晦氣!”
“你懂什麽?就是死在外頭,大家才知道孫氏的怨氣呢!”
“有什麽怨氣呀?那可是帝君,進宮有什麽不好的?不比嫁給關将軍強?”
“就是,關将軍再怎麽強,能比帝君還好?”
顏俞這回是真愣了,安南城住戶雖多,但是有頭有臉的氏族并不多,孫氏,也就那麽一支。很巧,關将軍的新婦正是孫氏的長女孟孫,這位投湖的孫夫人,大概就是關将軍新婦的母親了。
顏俞想起在街角聽到的事,那女子才拜過夫家的太廟,一轉頭卻被帝君派來的人搶了去,滿堂的賓客無人敢出聲,只有關将軍拼死抵抗了一陣。最終,孟孫就穿着要出嫁的大紅禮服被推進了帝君的寝殿。
那男子說,孟孫才十五歲,年初許的親,她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他雖沒有親眼見到,但是他看到了成婚那日的關将軍。往常關将軍都兇神惡煞,只有那天喜笑顏開,要不是新婦漂亮怎麽可能這麽開心?
但是一轉頭,關将軍什麽也沒有了,孫氏在安南是有頭有臉的老氏族,若搶親的是普通人,哪怕是高官,也可以拼一拼,可是那人,卻是大楚的帝君,是天之子。
孟孫的貞潔也無望,即使帝君給了她名分,可拜過關氏的太廟,身份終究不明不白,更何況,孫氏向來高潔,孫夫人大概也是受不了此等屈辱才投的湖。
可是這些看熱鬧的人卻還覺得,孫氏不該有怨恨,難道該感恩戴德地給那位帝君跪下磕頭嗎?
顏俞想到,今年是那位新任帝君登基的第一年,仲春登基,當即便改了元,緊接着,各地進獻,更換将相,大開殺戒,戰事頻起,這才剛入秋,這位帝君的豐功偉績就已經數不過來了。
再這麽下去,顏俞嘆了口氣,突然想起他小時候偎在老師懷裏時聽到的詩,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顏俞晃蕩到齊宅外牆的時候天色已暗了,這個時候,宅裏頭正用晚飯呢,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找他,他跟兄長吵了架,要是老師知道,肯定要罵自己,反正老師從來就不喜歡他的。
顏俞靠着牆發了好一會兒呆,心知這會不會有人來給自己開門了,于是不慌不忙走到旁邊一棵大樹下,兩手抱着粗壯的樹幹,雙腳一蹬,像個猴子似的“蹭蹭蹭”往上爬。
這棵樹在顏俞小時候就這麽高這麽大了,顏俞仗着不要臉沒規矩,每次沒人給他開門,他就從樹上跳到牆頭,再從牆上翻進去。
這種事,要換了他那滿嘴仁義道德禮儀廉恥的兄長,肯定拉不下臉來做!
大傘似的樹頂被顏俞晃得“沙沙”響,顏俞腳尖勉強踩着樹杈,忽然奮力一躍,整個人貼在了齊宅的高牆上,腰間玉璧被撞出一連串“叮當”聲。
那雙玉璧正是他兄長小時候送他的生辰禮,顏俞讨厭人歸讨厭人,對這雙玉璧還是寶貝得緊,一聽這聲兒,心都要碎了:“可千萬別磕了!”
顏俞一只腳猛地往上扒拉,費了吃奶的勁兒總算是坐到牆頂上了,一看宅裏頭,已經點了燈,卻是安靜得很,心裏頭不由得一陣失落,也沒個人去找他!
這麽一想,他自己倒先委屈起來了,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倒覺得他那兄長不惦記他呢!
唉,顏俞嘆了口氣,跟往常一般背身下去,可也不知心裏頭有事還是今天特別倒黴,他一個不注意,腳下就踩空了,整個人忽然失重,手本能地劃拉了一下,什麽也沒抓住:“啊——”
唉?顏俞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還沒完,人就下來了,可是他好像沒摔?有人抱實在太舒服了!
“俞兒?”
這一聲分明溫柔到極致的低喚,鑽到顏俞耳朵裏,卻像是夏日的響雷一般,立刻就讓他頓住了:“徐懷谷?!”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整過容的俞兒!非常感謝小可愛手把手教我改文名和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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