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雲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周弘讓)
立秋之後,魏淵行冠禮。冠禮在魏氏宗廟舉行,齊方瑾為來賓,冠禮從早上便開始,魏淵在家中沐浴更衣,行至宗廟,魏致、齊方瑾與幾位叔伯在宗廟等候。魏致上告祖宗後冠禮開始,魏淵長跪于席,齊方瑾為他加冠三次,先是黑麻布做的锱布冠,表示此後有治人的特權;接着是白鹿皮做的皮弁,表示此後要服兵役;最後是爵弁,一頂赤黑色的平頂帽子,表示此後有權參與祭祀。
魏淵謝過老師,齊方瑾看到自己又一個學生成人,甚是欣慰,端過酒觚敬酒。魏淵接過酒一飲而盡,因魏淵母親已逝世,見母親的流程便省了,直接由齊方瑾取字。魏淵靈心惠識,深心探道,正應淵玄一說,故取字“玄卿”。
接下來魏淵便是到處去見人,先是兄弟姑姊,後換禮服戴禮帽帶禮品,進宮去見魏王,後又見卿、大夫、鄉先生,最後魏致向齊方瑾敬酒表示感謝,禮成。
一整天下來,直從天亮累到夜幕降臨,顏俞光是聽說就不住咋舌:“徐懷谷的冠禮也沒有這般複雜。”
想來,魏氏是正正經經的貴族,禮儀自然繁瑣些。顏俞忽然想到自己,徐謙雖然不是貴族,但是人家好歹有親爹娘,有祖廟,可是他什麽也沒有,到時候如何行冠禮呢?他曾問過魏淵,老師會給他取什麽字,但卻沒想過,老師會在什麽樣的情況下為他取字。
冠禮後魏淵休息了兩日,齊方瑾便要他們出去看看,畢竟出來半年有餘,還未曾去見識過各國民生,實在說不過去。
顏俞問:“看些什麽呢?”
解決了魏淵加冠和為齊映游許親兩件大事,齊方瑾心情好了不少,耐心開導他:“如果讓你去治理一個國家,你會看些什麽呢?”
“看城防是否堅固,百姓生活是否富足,莊稼收成是否良好。”
“倉廪足而知禮節,可不能只看富足······”
眼看着自己最讨厭的仁義道德要來了,顏俞趕緊說:“還要看百姓生活是否有序,額······”說到一半又給忘了。
魏淵偷笑,趕緊解圍:“老師不必擔心,我與兄長會帶着俞兒的。”
齊方瑾點點頭:“那便去吧。”
這樣的事從前徐謙和魏淵做過不止一次,即使要看收成是否良好也沒有到過農田中,但是顏俞卻是頭一次,對所有事情都充滿了好奇,竟拖着兩位兄長站到了田埂上,眼底盡是金黃的麥浪,農民就在其中彎腰收割。
“其實就算真的要看收成,也不必親自來。”魏淵說道,“向治粟內史問一聲便是了。”
治粟內史是九卿之一,管租稅賦役,若是收成差了郡縣長官自然會上書禀告,以魏淵和徐謙的身份,向治粟內史問一聲今年全國各地收成如何,算不得大事。
但是顏俞不以為意:“可若兄長不親自看一看,又怎麽知道耕種與收割辛苦?”
魏淵看了眼沉默的徐謙,笑笑:“倒是俞兒有心。”
徐謙卻是問:“怎麽魏王沒有請老師入宮?”
魏淵道:“王上不同于晉王,沒有野心,亦不求上進,大約不會請老師了。”
顏俞心想這不就是膽小麽?卻又不好意思說,便再沒人說這個話題了。
幾人在寧成、高陵城內及附近走了十來日,北魏秋日涼爽,不像安南依舊炎熱,幾人早早穿上了厚衣服,山崗上的楓樹一片火紅,見慣了安南秋日的顏俞着實為此驚豔,不住感嘆:“原來秋日也這般熱烈!”
魏淵微笑不止,這就是他要的秋風,只可惜高陵秋蟬稀少,是要等到以後在安南細賞了。
“俞兒,明日兄長帶你去策馬吧!”
“好啊!”顏俞以前總聽魏淵說北魏有大片廣闊的草原,一望無際,在那上面可以無憂無慮地馳騁,長風獵獵作響,人馬迎風奔騰,那真是心胸最開闊之時。
那時顏俞還被困在小小的騎射場裏練習騎射,聽他說這些,心癢得厲害,如今終于要體會一回了,怎麽能不高興?
徐謙不置可否,好像什麽都随他去。
魏淵和他們兩個一起長大,從離開東晉起,就發覺他們倆不對勁,前後幾個月,一會好一會壞,這十來日又不怎麽說話了,定然是有事,怕是他們自己都沒理清楚的事。
草原在寧成北面,來回也得兩三天,魏淵和徐謙同齊方瑾說過,老師允許後才帶着顏俞和幾個仆人前往。
顏俞一路上心都飛走了,好似脫了籠的鳥兒,歡喜之意到處漫溢,因着魏淵一路同行,徐謙一算,竟已有半月不曾單獨與顏俞說過話,從前不覺有異,如今倒是難熬得很。于是悄悄打定主意,到了草原上,必要把事情同顏俞說清楚。
只要顏俞有那個意思,他拼着一死,也要與俞兒共進退。
卻不曾想,顏俞一到草原上就已經被魏淵帶走了,徐謙心中一陣懊惱。
魏淵遠遠回望了一眼徐謙孤單的背影,頗有些戲耍兄長的得意,又回過頭問顏俞:“俞兒,你最近跟兄長是怎麽了?”
顏俞心一空,仿佛覺得□□的馬颠了他一下,吓得他差點摔下馬來:“沒,沒什麽啊。”
“這還沒什麽呀?是不是要被吓得摔斷腿才是有什麽?”
“我哪有?”顏俞低頭掩飾着,并不看魏淵,“我本來就讨厭那徐懷谷,兄長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俞兒,你真的知道什麽是讨厭嗎?”魏淵搖搖頭,“讨厭一個人不是這樣子的。”
“那是什麽樣?”
“故意鬧他,氣他,與他說反話,分明是要他多看你幾眼,可又怕他,躲他,是擔心将來會失望。”魏淵頓了頓,“俞兒,這是動心了。”
“動心是個什麽東西?”顏俞胡亂攀扯,“心都不動,那不是要死了?”
魏淵笑了:“說渾話自是說不過你,你自己想。”說罷,竟是掉轉馬頭朝紮營方向而去,顏俞叫都叫不住。
“玄卿怎麽一個人回來了?俞兒呢?”徐謙奇怪。
魏淵欣賞着他的表情變化:“兄長擔心俞兒?”
“自然是擔心的,他一個人······”話音未落,兩人就聽見了遠處傳來的馬嘶聲,魏淵尚未反應過來,徐謙卻是立刻翻身上馬,驚慌的聲音碎在“咻咻”的馬鞭聲中,“俞兒!”
草原上的風舒卷,騎在馬上卻感覺異常猛烈,刮得顏俞臉蛋生疼。他心中一團亂麻,本想借着疾馳一番忘掉煩心事,哪知馬兒突然受了驚,馬頭高高揚起,差點沒把他甩下去,顏俞慌張地拉住缰繩:“你別甩我呀!”
徐謙奔馳而來,只見顏俞正東倒西歪地黏在馬鞍上和□□的馬争奪控制權,随時都有可能被摔下去,他趕緊駕馬過去:“俞兒,小心!”
一聽見徐謙的聲音,顏俞頓時慌了神,片刻的分心讓他在這場人馬之戰中落了下風,天旋地轉之間人已被重重摔落在地,全身骨頭都像散了一樣,眼前一片昏花。
甩掉人的馬頓時興奮不已,長嘶一聲,原地蹬了兩下便跑遠了。
“俞兒!”魏淵也趕過來了。
徐謙緊趕慢趕地下馬去扶顏俞,其實草原土地柔軟,加之馬兒也沒有多瘋狂,沒摔出傷來,只是剛剛那一下,顏俞整個人被甩在半空,又重重墜下,實在把徐謙的心都給吓停了。
“俞兒,你沒事吧?”
顏俞除了渾身上下疼,确實沒大礙,可想着自己在徐謙面前出了個大糗,丢死人了,當即扭過頭去,不敢看他,話也不說,魏淵又奔過來,神情與語氣俱是自責不已:“怪兄長,兄長不該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的,快讓兄長看看!”
“別別別,”顏俞躲開兩人,踉跄着站起退了兩步,“我沒事的,你們這麽緊張幹什麽?”
徐謙吓得臉都白了,不住地喘着氣,仿佛他才是那個墜馬的:“沒事就好,回去吧。”
顏俞看他那個樣子,心中很是愧疚:“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我本來沒事的,你一來,我就······”說着說着不知多少委屈湧上心頭,“我一看見你就不知道要怎麽辦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
徐謙卻是一言不發轉身上馬,顏俞忽然就怔住了,他要走了?不理我了?思及此處,兩行眼淚猝不及防在臉上刷出兩道淚痕。
“俞兒······”魏淵也越發慌了,轉頭求救,“兄長。”
徐謙坐在馬上,嘆了口氣,按辔徐行至他身邊,朝他伸出一只手:“俞兒,過來。”
看着他伸出的手,顏俞一下連眼淚都止了。他記得小時候學騎射,第一次上馬那天,徐謙也是這樣,淡淡地坐在馬上俯視他,朝他伸出一只手,說:“俞兒,過來。”
久遠記憶中的徐謙與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顏俞産生了瞬間的恍惚,原來他們長大得這麽快。
顏俞無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好似唇上殘留着糖漬,但他明明什麽也沒吃。剛剛被摔得那麽重,仿佛也不痛了。徐謙心中雖擔心,但看着他的小動作,還是不由得笑了,笑完後只覺口幹舌燥。
北魏的風,太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淵兒取字我瞎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