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青山得去且歸去,官職有來還自來(王易簡)
春獵當天,顏俞穿了一身修身的騎裝,顯得腰細腿長,踢蹬上馬時,身姿飒爽,幹淨利落,看得徐謙腦子裏的火都燒了起來,礙于人前,只得艱難地咽下了口水。
顏俞尚不知自己已在那道貌岸然的兄長腦子裏翻雲覆雨,只跟着帝君出獵的隊伍一路興奮着,像小時候第一次上街去玩一樣,什麽都好奇,嘴角的弧度就沒消失過,笑聲一陣一陣的,別人還知道要顧忌帝君行獵,注意威嚴,他倒好,把什麽帝君什麽規矩忘得幹幹淨淨,只一心尋歡作樂。
“俞兒,狩獵前帝君會出來巡視一番,要注意禮數。”徐謙騎馬到他身側,低聲說道。
顏俞一聽這個就不高興了,悶悶地“哦”了一聲。
禮數禮數,早知道還有這個,就不來了。
顏俞自顧自地駕着馬往前跑了一段,突然感覺有人在看他,他擡頭環視了幾圈,終于在左前方找到了視線來源。
是他!顏俞一震,遠遠地與那人四目相對,對方還沖他笑了笑,好似在取笑他的孩子心性。
顏俞急急避開了對方的視線,過一會再悄悄擡頭一看,那人已經轉回去了,顏俞放慢了速度,等着徐謙跟上來:“兄長,你舅舅旁邊那人是誰?”
徐謙伸長了脖子朝前望了好一會兒,好似不大确定:“是知夜君。”
“知夜君······”顏俞喃喃道,“他是李未!”
“住口!”徐謙低聲斥道,“知夜君的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
顏俞卻沒有在意徐謙的話,一個人又神游九天之外了,他一年半前帶着馮淩在外頭遇到的人竟然是知夜君李未,如今的帝君李道恒的親弟弟!顏俞不由得想,他當年被他娘随便一丢,就進了齊宅;在街上一晃蕩,就能遇見知夜君,難不成他真是天生貴人命?!
李未原本也不應該出現在安南,只是他剛開春時因為封地的事要來見李道恒,李道恒便把他留到了春獵之時,這才有了他與顏俞的第二次見面。
春獵的地點就選在安南郊外的密林,行獵的隊伍花了半日到達林前,之後士兵們便留在外頭紮營生火,等待着獵物回來,而帝君和朝臣以及各家公子,可随意進入林中打獵。
開始狩獵前,李道恒騎在馬上,慢悠悠地環視了一圈這次來的世家公子們,最後将目光停留在了徐謙身上:“這位是徐公子吧?”
徐謙突然被點到,實在惶恐,立刻低頭表示恭敬:“徐謙見過帝君。”
不怪李道恒一眼就看到他,徐謙的長相氣質與言談舉止在一衆世家公子中實在超群,莫說鶴立雞群了,哪怕別人是璀璨星辰,他也是皎皎月光,終是要被捧的。
李道恒似是為自己的眼光獨到沾沾自喜,大笑道:“徐公子如今加冠了,不如來為予效力,予就封你為太祝,正好在你父親手下,徐公子可滿意?”
徐謙眼珠輕輕一動,不易察覺地跟徐貞對接了視線,兩人都猜不透帝君是何意,也不敢輕易作答,徐貞雖想讓徐謙出仕,但他年紀還小,沒見識過官場兇險,不敢讓他輕易出頭,便率先回答:“帝君恩賞,臣惶恐,但犬子年紀尚小,又無才學,恐不能擔此重任。”
“說什麽無才學,徐公子也是在齊先生門下治學吧,天下人都知道,齊門不出無才之人。”
徐謙拱手道:“謙多謝帝君賞識,但謙資質愚鈍,多年所學不過老師皮毛,不及帝君座下諸多朝臣,恐有負帝君所托,且如今老師年邁,宅中尚有幼弟,謙實不忍棄老幼于不顧,望帝君成全。”
李定捷在另一頭遙遙看着自己的外甥,兩年未見,竟是出落得如此謙和文雅,心中又添幾分欣賞之意,便同着他一道推辭:“帝君,徐公子加冠不久,恐也未能為大楚效力,不如留着他再多學些東西,以後再讓他來也可。”
“既然你們這麽說,予便不勉強了。”帝君本也是随口一說,太祝這官不大,誰做他都無所謂,此刻眼睛一轉,又瞥見了徐謙邊上的顏俞,“這又是哪家的公子?”
顏俞本沒有在聽他們說話,這官腔打來打去,實在無趣,只一心等着狩獵開始,沒想到帝君還能看見自己,一轉頭就把眼睛飛過去了,直接跟帝君來了個四目相對。徐謙看他如此大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低聲斥道:“還不見過帝君!”
顏俞心中一片茫然,反應不及,這看在徐貞和徐謙眼中卻極為漫長,耳邊盡是勁風刮旗的獵獵響聲,全在等着顏俞開口。
結果,卻是帝君又一次開口了:“你是何人?長得這樣好看。”
“我叫顏俞。”徐謙一口氣總算是松了,雖然不大禮貌,好歹是說話了,又緊趕着給帝君解釋一通:“帝君勿怪,顏俞乃謙師弟,同在老師門下治學,此次春獵,便是帶他來開開眼界,顏俞未曾得見帝君聖容,多有冒犯,望帝君寬恕。”接着又轉頭呵斥,“還不快向帝君請罪!”
“啊?”顏俞更莫名其妙了,不過這麽看着,實在是可愛,李道恒轉頭看向唐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擡手讓徐謙免禮:“無妨,這位顏公子甚是可愛直率,就不必拘着他了。”
李未遠遠地看着自己的親兄長一雙眼睛直在顏俞身上刮,心裏不知在想什麽。
那頭李道恒說罷,又随便問了其他幾位公子,可是目光卻總在顏俞身上流轉,好一番留戀後,才下令春獵開始。
歡呼聲、馬蹄聲和叫喊聲忽然淹沒了這片密林,衆人騎着馬朝着林中四處飛散,不少人還約定了要比賽誰打的獵物多,又高聲唱着贊美鄒虞的歌。李道恒看着顏俞騎馬入林的背影,心想,怕是他宮中多少佳麗也沒有這樣線條幹淨而柔韌的腰肢。
還有那雙眼睛,絕非凡品。
唐元的眼光果然不錯。
李道恒不着急打獵,只按辔在林中徐行,也不讓侍衛跟着,只吩咐了唐元陪他說話。
“那個叫顏俞的小孩,甚合予意。”
唐元一聽這話便知李道恒是看上顏俞了,心中不禁有些得意:“雖說放肆了些,但可見膽量卓絕。”
想要順從的,李道恒多少沒有?要的就是這種無所畏懼的,他方才有征服的快感。李道恒擡頭一看,悠悠道:“這天也快暗了,就讓林廣去辦吧。”
“是。”
徐謙在林中策馬追着顏俞,責問道:“方才怎麽回事?不是與你說了要注意禮數?帝君問話為何不答?好在帝君沒有怪罪······”
“兄長莫要再說了!我不想聽!”顏俞雙腿一夾馬腹,令馬跑得更快了些。
“這是你想不想聽的問題?”顏俞這個态度,徐謙火氣又上一層,“你面對的不是旁人,是帝君,若是今日帝君發怒,我如何保得住你?”
“那便不要保我!”
這就是在說氣話了,徐謙也生氣了,竟掉轉馬頭,丢下他走了。
顏俞看着他策馬離去的背影,憤憤不平,故意往反方向跑去,直到林子邊緣一條小河旁才停。
這地方已沒有什麽獵物,若水裏的魚也能算的話,顏俞還不至于空手而歸,可是剛跟徐謙吵完,他哪有這個心情,便下了馬,軟塌塌地往小河邊走去。
河水清澈,水中魚石均可見,水聲潺潺,清脆如環佩相碰,顏俞伸手摸了摸,水尚冰涼,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趕緊把手縮了回來。
這河水曲折,也不知是從哪裏流過來,顏俞沿着河岸走了幾步,在清澈見底的河水中見到了幾片點綴其間的桃紅花瓣。
有桃花。
卻說徐謙在林子中也沒打到什麽,随便獵了只兔子算交差,在林中悠悠前行時見着了徐貞:“父親。”
徐貞沒見顏俞跟着,料想這兄弟倆是吵架了,徐謙溫恭守禮,顏俞卻放蕩不羁,不過多年情誼,吵吵鬧鬧也沒什麽,便也不多問:“打到了什麽?”
“兔子。”徐謙将兔子一提,勉強算是展示了一番。
徐貞與兒子按辔徐行:“剛剛你回答帝君的話可是真?”
“是真。”他是真不想去做官,至少現在不想。
“你這一生還是要出仕的,早來,為父與朝中各位兄長還能照顧扶持你,老師年邁,淩兒之後怕是不會再收學生了,你們幾個是老師最後的希望,不可任性妄為啊!”
徐謙低頭:“謙兒知道,只是俞兒驕縱,淩兒年幼,謙兒放心不下。”
徐貞點點頭,算是同意了:“那便再等幾年,我本意也是如此。”
話沒幾句,身後便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謙兒”,徐謙拉了拉缰繩,轉頭一看:“将軍!”再一看,可不止李定捷,李未也在,徐謙立刻拱手行禮,“知夜君。”
兩人策馬跟上,幾人相互行過禮,李定捷便說起了徐謙的近況:“舅舅已有快兩年沒見過你,加冠後就是大人了,你母親定是開心的!”
李未并不言語,只靜靜聽着。
“謙兒未能長伴母親膝下,實在有愧。”
“哪裏來的話?男子漢大丈夫,必是要縱橫天地,成日呆在家中,算什麽樣子?”
徐貞輕笑:“你舅舅馳騁沙場慣了,莫說家裏,便是安南也留不住他。”
徐謙不語,只聽着兩位長輩說話,慢慢地落在了後面。沒曾想,李未竟也只跟在後頭,朝他道:“你那師弟,膽量過人!”
徐謙一驚,以為李未是要來問罪,當即垂頭道:“是學生管教不嚴的緣故,若是帝君和知夜君要降罪,學生會一力承擔。”
李未輕笑,像桃花瓣在綿綿的春雨中顫動:“我說的,不是今天的事。”
不是今天的事?徐謙茫然:“那是······”
李未卻不再說,朝前面兩人打過招呼後便疾馳出了林子,侍從看到知夜君出來,立刻上前牽馬。李未不等馬停穩,便利落地一躍而下,穩穩站在地上:“帝君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