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女裝

樂舞坊,坐落在西湖邊,乃是杭州城內最富盛名的妓院。一個不大的院,卻錯落有致的種滿了各色花草。兩層高的木樓,極盡奢華,雕梁畫棟,比之皇宮竟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良辰美景美酒佳人,不知醉倒了多少風流雅士,又引了多少文人墨客為之欲仙|欲死。其可緩解心中不解之郁結,可抒發心中不憤之情懷,可撫慰心中不滿之失意。是詩情畫意,紫醉金迷的極樂天地,讓人為之銷魂,卻也最終空虛。

紫陽見到眼前此景,不由感慨萬千。如今大岳國戰亂四起,國庫空虛。四處征繳,可交上來的錢卻是少之又少。前線戰士饑寒交迫,卻是在奮死拼殺。可這裏紅绡暖帳,竟還是美酒佳釀。

平兒見公主未跟上來,于是轉身來尋,便見頭戴方巾,身着布衣打扮的紫陽正立于大殿之中。那樣平常的打扮,卻透出那般不平凡的氣場。那雙向來平靜溫良的眼,如今含了太多不一樣情緒,有悲憤,有厭惡,有憐憫,還有着太多太多的其它。望着這樣的她,平兒只覺眼睛一酸,似有淚要奪眶而出。她閉眼,忍了忍。她的公主,身上背負了太多的東西。而這些東西,讓她從未有過真正的自己。

平兒走近,伸出手握了握紫陽的掌心,輕喚道:“公主。”

紫陽回過神,沖平兒暖暖一笑。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寬心。平兒會意,點了點她的腦袋。随後,兩人便快步趕了上去。

彭遠清一行人已停了步子等在那裏。紫陽摸摸腦袋,傻呵呵的笑了笑,“以前沒進過這麽漂亮的地方,還有那麽多漂亮姑娘。”

唐秋生哈哈笑開了懷。彭遠清則是嘴角微漾。宋安之則是一笑不笑,淡淡目光,有意無意的瞧着紫陽。

廂房內,平兒打發了給紫陽更衣的丫鬟們,親自替紫陽穿起衣衫。蕊紅色廣袖鸾衣,繡以百蝶争豔,穿在紫陽身上,嬌媚之外,是不俗的傲然風骨。絕豔傾城之外,孤嬌拒人千裏。

平兒笑着臉誇道:“這樣豔俗的衣服,竟被公主穿出一股子貴氣。這世間,竟還有衣靠人裝的。”

“這小嘴越來越貧,不知收斂。我們出去吧。”

平兒見公主一頭披散的黑發,未曾梳理,疑惑問道:“不梳發髻了嗎?”

紫陽答得毋庸置疑的輕快,“不梳了。”

黑若墨玉的長發,未加任何着飾,及腰垂揚,襯得膚如凝玉的臉龐越發白皙。黛眉彎似娥月,濃墨粗淺勾勒如畫,精致點綴在黑亮的杏眼之上,顧盼生輝間似若溫雨淩霜,亦溫亦傲。紅唇似櫻桃般晶瑩,媚中又透着蠱惑人的嬌柔。細小鼻梁微勾,弧度婉轉悠然。一個本是溫柔若水的女子,卻因着一股子傲嬌的英氣,而成了那湖水中投影出的偉岸青山。佯裝出的傲然剛強,卻掩不了那天然無需雕琢的溫婉純良。勝在的不是那世間少有之絕色,而是周身透出的不平凡氣質,拒人千裏,卻又引得人為之目不轉睛。

衆人傻眼了,連宋安之也不免心神一動,眼神為之一滞。

容媽媽誇道:“這世間,我可還未有見過這般風骨的女子。”一臉的驚豔訝異,似見到了一件寶物。圍着紫陽轉了好幾圈,才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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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美了,蕭郎,你太有福氣了。若我是你,天天要把他供起來。”唐秋生目不斜視的瞅着紫陽,眼神間帶着些許落寞。

平兒道:“大家可別忘了,他可是個男子。只是,長得頗為向女子罷了。我,我可不是斷袖。”

“我是斷袖,我是!”唐秋生興奮的接話,随即又一臉讨好:“蕭公子,你把他送我吧。”

“秋生,我怎不知,原你有這嗜好?”宋安之難得的接話,含笑的眉目中,帶着些許故意裝出的嫌棄警惕。

“你不知的事情多了去了。好蕭郎,你要怎樣,才能同意把他給我?我保證,一定待他好的。”唐秋生一臉誠懇,信誓旦旦。

“秋生,你今日是越發沒樣了。”大哥彭遠清終于看不下去,語氣微含訓誡。

“大哥,我,我……”半日,我不出個所以然,擡頭瞅瞅紫陽,一臉的憂愁。似他自己都不知,今日究竟這是怎麽了?

一旁的宋安之,将一小杯酒塞入他的嘴中,笑道:“來,喝酒醒醒腦。”

彭遠清則對着紫陽道:“去換回衣衫吧。”

紫陽頭剛微點,便聽得唐秋生不樂意的叫喚:“不行不行,我還沒有看夠。”說話間,已然快步跳到紫陽身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問她道:“你喚作什麽?”

紫陽裝出極其粗重的男聲,回答道:“小的阿平。”

唐秋生眉頭不由蹙緊。認真的,仔細的開始瞧看起了紫陽的臉。由于這距離越靠越近,紫陽被逼的無法,只得往後退了一小步。這一退,卻惹來唐秋生得意輕松的一笑,目光炯炯的盯着紫陽道:“你是女的!”

紫陽一愣,瞧了瞧一旁正安然端坐着的兩人,皆是別有深意的瞅着自己。于是淡然一笑,擡頭迎上唐秋生的目光。微微福了一身,柔聲道:“小女子冒昧了,還望公子見諒。”

唐秋生顯然愣住了。而宋安之和彭遠清則是一臉處之泰然,應是對此早已知曉,只是未曾道破罷了。

真是老謀深算,奸詐狡猾,紫陽慶幸還好自己多出了幾分心思。否則,再裝下去,不知又要鬧出哪般的笑話了。

紫陽悲凄。期期艾艾的道出了自己的不幸身世。

其實,倒也不甚凄慘,只是自己此番是個柔弱多嬌的女子。所以,有事無事哭上一遭也是必須的。

“小女子本名蕭茵兒,實乃蕭郎之妹。一月之前,家父給我訂了一門親,竟是将我許給李嵩正的小兒子李士淩。我不願嫁與奸臣之子,可又沒其它沒法子,故而只得私自離家,以求能避開這段親事。周全考慮,便女扮男裝,還扮成了随侍。”說完此話,眼中帶淚,福身求道:“還望各位公子能替小女子守住這個秘密。茵兒見着各位公子也是難得的善人,所以才據實相告。”

唐秋生忙上前扶起紫陽,喜上眉梢,“姑娘只管放心,有我唐秋生在,必定護姑娘周全。”又瞅見她梨花帶雨之容,伸手便要來拂去她臉上之淚。紫陽微驚,向後退了一步,巧巧躲了過去。

剛剛的唐突着實是唐秋生無意為之,所以,待到他意識過來,自然而然就手足無措了。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抽出一塊帕子,遞給紫陽道:“我,那個,你擦擦。別哭了,有大哥、我和安之在,我擔保你爹找不到你的。”

紫陽接過帕子,竊竊擦了擦,嬌柔的道了聲謝。

唐秋生前面前似若梨花般嬌柔的女子,憐憫呵護之心泛濫,故而提議道:“蕭姑娘主仆二人,初來杭州,人生地不熟。不如住到我大哥家的別院,同着安之一起,也算有個照應。大哥,你覺得如何?”

“我自是無妨。可你也得問問兩位姑娘同不同意。”

宋安之也在彭府,如此倒是求之不得了。紫陽放下帕子,感恩戴德的道:“多謝各位公子。茵兒所帶盤纏不多,可要躲過這樁親事,必定是需個一年半載的。所以,茵兒厚着臉皮,叨擾彭公子、宋公子了。”

“這無妨,茵兒姑娘覺得無礙便可。”彭遠清舉止合理有度,全不似唐秋生直白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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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紫陽和平兒去旅館取了行李,便前往彭府住下了。彭府清雅,房屋院落構建布局別致,碧池奇石坐落其間,又有廊亭修竹,巧奪天工,令人嘆為觀止。

紫陽着一身鑲有白狐毛邊的淺紫雲紋綢衣,衣料雖厚重,卻難掩其身材之曼妙玲珑。一頭烏黑長發梳成一個随雲髻,簪着一枝玉蘭點翠銀步搖,配以一朵白玉蓮花點綴其間,翠玉銀杏葉耳環輕搖,襯得整個人越發清麗脫俗,媚潔孤嬌似若池間含苞待放之紅蓮,恰似輕靈又似那碧玉荷葉上之珠露。

紫陽正立在亭廊前觀着亭下池中魚,便聽得後頭一身欣喜的喚:“茵兒姑娘。”

聞聲當是唐秋生,一轉身果真是。“唐公子,早。”

“早。我給你帶了杭州城內最出名的小籠包,你嘗嘗。”說話間已然走至亭中的石桌前,親自捧出了食盒之中的兩個小蒸籠。又想起什麽,便吩咐一旁的小厮:“去拿餐具和兩碟醋來。”

“三……是三疊。”一個慵慵懶懶聲音從不遠處飄來,一瞧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宋安之。

唐秋生眉頭一皺,這家夥,來湊什麽熱鬧!于是回道:“不巧,只買了兩份。”

紫陽心間失笑,面上則是好心着道:“我已吃過早飯了。”瞧見唐秋生一臉不樂意,便加了句話,“不過這小籠包聞着頗香,倒是很想嘗嘗。唐公子可否将你那份,給一個與我吃?”

“自是可以。”宋安之快語幫着唐秋生回話道,已然在石凳上坐下,慢悠悠又問一旁還候着不動的小厮:“三疊醋,怎還不去取?”

小厮擡頭瞅瞅唐秋生,唐秋生微黑着臉吩咐:“還不快去。”

宋安之已然不客氣的未蘸醋,就吃了一個小籠包。慢悠悠的咀嚼完,才開口道:“秋生今日來的真是早啊,還帶來了包子,真是貼心啊!”說話間,有意味的目光瞅了瞅紫陽。

“安之今日也起的當真早啊!”唐秋生的話好似是從那牙縫中擠出來的。

“我向來起的早,只是秋生不知道罷了。往後你若再送小籠包,亦或是其他什麽好吃的,記得買上我的那份。這彭院的早膳,我可真是吃厭了。”宋安之說完話,搖了搖頭,表示出對這彭院早膳的嫌棄。

唐秋生回的毫不客氣,“安之你若是厭了,大可自己去買。”自己人嗎,有什麽說什麽,即可!

“秋生啊,你這重色輕友表現的也過于明顯了。小心,人家姑娘吓到。”

唐秋生被宋安之這麽一提點,趕緊的去查看人家姑娘的臉色,卻見紫陽盯着眼見的小籠包正發愣。不由喚了聲:“茵兒姑娘?”

紫陽裝作這才回神,睜着疑惑的眼,問:“唐公子喚我何事?”

這是……沒被吓到?唐秋生心間松了口氣,外加喜滋滋一樂,忙道:“沒,沒什麽事。”正巧小厮一把醋和餐具送到,便笑嘻嘻的招呼紫陽道:“吃,多吃些,我也已經吃過早膳了。”

紫陽夾起小籠包蘸了蘸碟中的醋,咬了一小口,裏頭的汁液便從那一小口中溢了出來,滴溜到了桌子上。

彭遠清見狀,趕忙提點:“這家的小籠包鮮嫩多汁,需得一整口的吃下。向這般斯文的吃法,反倒會讓你吃不淑女,且他的原汁原味也一并享受不全了。來,得這麽的,一整口整個吞下去。”唐秋生說着夾了一個小籠包,也沒顧得上蘸醋,示範者趕緊吃了一個。

紫陽便學起她的樣子,将手中的小籠包一口全吞進了嘴裏。一咀嚼,汁香滿溢,恰如其分的肉香鮮膩配之以酸醇的陳醋,填滿舌中的每一個味蕾,味道當真極好。

于是,不自己的再吃了一個。吃完後,極為滿足的點頭道:“真是好吃。”

“好吃!再多吃些,我這份全歸你了。”唐秋生一臉樂滋滋的笑,推了推他的蒸籠,送至紫陽身前。

“不了不了,我吃飽了。你吃。”紫陽擺着手推辭,将其又推了回去。唐秋生笑着臉,卻是又将其推了回來。

紫陽正待要将其再次的送過去,宋安之已然搶前一步伸出他的魔爪,将其攬到自己面前,通情達理的道:“你們不要,我要了。”

“誰說我不要了!”這句話忽的冒了出來,連紫陽都不敢相信這話是她自己說的。她已經有好些年好些年,不這麽冒失了。她的世界中,如今只曉得作為大岳國公主,該明白的分寸;作為一介女子,該懂得的矜持;作為一個姐姐,該承擔的責任。所以,她小孩子脾氣的不懂事,她已有好些年未曾見過它了。如今,它突然的回來了,還真有些受寵若驚。于是讪讪笑了聲,道:“我說……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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