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之唐秋生
如今正值春四月養蠶季節,唐家蠶桑坊內忙碌非常。
蕭哲由石管家領着進了屋內,而後獨自一人去尋唐秋生現在何處。
坊內人來人往,蕭哲靜靜立着看了好一會兒,石管家才回來禀報道:“唐少爺一大早便去了鄉下桑地了,說是傍晚時分才能回來。蕭少爺,您看?”
“我等他,石管家你先回吧。”蕭哲道。
石管家因家中還有未曾處理完的事,便将蕭哲交由坊中一位管事招待後,就先走了。
管事領着蕭哲在坊內正轉着,便有人來找他,說是一屋子裏供暖的地龍出了狀況,所養的蠶蟲死了好些,要他過去看看。
蕭哲見狀,便讓那個管事走了,自己則溜達進了唐秋生現所居的屋子裏。他打開屋子,瞧瞧屋外頭,一湖碧波蕩漾的池水之外,是成片的桑林,不遠處朦朦胧胧的一片片山丘。
蕭哲就這麽坐着,直至日暮西歸,天色漸黑。
“喂,你不會是在這個地方坐了一個下午吧!”唐秋生默默在蕭哲身後站了好一會,見他一動不動的,不由疑惑問道。
蕭哲轉身,卻不答,瞧見唐秋生此時一身藍色布衫,頭發也全部束了進來,一副簡潔幹練的模樣,便道:“你這個樣子好看。”
唐秋生愣了愣,轉過目光,背過身走去收拾他帶回的東西:“你吃過飯了沒。”
“你不都說我坐了一個下午了麽,自然是沒有。”
唐秋生的動作頓了頓,複又轉過身對上蕭哲的目光,問道:“你既醫術卓絕,為何不利用此……”
“不要說話,我不想聽。”蕭哲出言攔道,眉頭深深蹙緊,眸光怨懑。
唐秋生見他如此,于是不再多說,只道:“那我們出去吃飯,你想吃什麽?”
蕭哲問道:“你在這裏都是出去吃飯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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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秋生答道:“不是。”
蕭哲接着問:“那是在哪裏?”
唐秋生不解,語氣添了幾分不耐煩,“你問那麽多幹什麽?”
蕭哲表明緣由,“我只是不想出去吃飯而已。”
“你,好吧!”對此,唐秋生很無奈,後問道:“這裏的飯食不大好吃的,我出去給你買點什麽回來。”
“好。”蕭哲答得輕快,淺淺梨渦顯露。
唐秋生無奈搖搖頭,卻是靜靜聽他報上她想吃的東西。
出了門後,唐秋生都不知他是哪裏來的耐心,向來都是別人伺候他的,哪裏有他這麽耐心的去伺候別人的時候。
在甄香閣等菜的時候,唐秋生聽到有人議論着京城之內的蕭家,說是家中除卻一個兒子女兒外,皆被當市斬了頭。原因不是其他,只因得罪了李嵩正,他兒子相中了蕭家的閨女,可蕭家不願嫁,女兒也跑了。李嵩正一怒,便砍了蕭家所有人的腦袋。
唐秋生知道,那個女兒便是蕭茵兒。聽得此,不免又感傷了回。想着她若是知曉家中父母出了這等意外,又該怎麽辦。可是……
“兄弟,這頓飯在下請了,向你打聽個事。”唐秋生上前道。
聽得有人付賬,那人甚是爽快道:“你說。”
“蕭家可有個公子叫蕭哲的。”
那人摸摸腦袋,說沒有聽說過。
***
唐秋生提着打包的飯食匆匆入了屋,啪的一聲将其放在桌上後,便臉色極其不好的對着蕭哲道:“蕭家哪裏突然冒出一個兒子叫蕭哲呢?”
蕭哲朝前邁的步子頓了頓,“在下是不為人知的私生子,不可以麽?”
“放屁!如今蕭家一家幾近滅門,倘若你真是蕭家人,怎會一點傷心都不見。”
“傷心有何用。”蕭哲冷冷道。
“老實交代,你到底是誰,否則別怪我對你的不客氣。”
“我倒是好奇,你要如何對我不客氣。”
“本公子要抓你去見官。”
蕭哲卻不一點都不怕,輕松的往凳子上一坐,問道:“我犯了什麽事要見官。”
“捏造身份騙人。”
“我的确捏造了身份,也騙了你。可你那個口口聲聲愛慕着的蕭茵兒,她也騙了你。”
唐秋生不屑道:“你休要诋毀我家茵兒。”
“茵兒。”蕭哲不屑笑,而後道:“叫的當真親切。你可知人家究竟是誰麽?”
“別廢話了,見官。”唐秋生上前去拽蕭哲的手。
蕭哲起身,直直立着,目光炯炯的對着唐秋生道:“她是大岳當今公主朱紫陽,你個呆子!”
唐秋生手上勁道一松,蕭哲便抽回手,一字一頓,字字清晰道:“而蕭茵兒不巧的是,正是在下。”
唐秋生木然的往身下的凳子上一坐,細細思考了起來,所有存于心間的疑惑剎那清晰。
“你若真是蕭茵兒,你為何一點都不難過呢?”
蕭哲停下碗筷,目光冰冷:“誰說我不難過。”
“那茵,朱紫陽現在何處?”
蕭哲搖頭,繼而道:“不要再喜歡她了,她,你不該再去喜歡的。”
“為何?”
“你以為她只是一個閨閣中不谙世事的公主麽,她心系天下,而這樣的人,愛和喜歡重來都不會是她最為重要的東西。”繼而瞥了眼唐秋生,“而且你太傻太呆,不是她朱紫陽的菜。”
“那,那……你是女的?”唐秋生吞吐一句,卻來的是這麽一句。
蕭哲擡頭看了他一眼,接着吃飯。
當日,唐秋生随着蕭哲一同回了府。
在關門之時,蕭哲喚住唐秋生,罵了一句:“唐秋生,你真的很笨。”
“又怎麽了?”唐秋生郁悶。
“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嗎,你憑什麽信我?”蕭哲咄咄逼人。
什麽意思?“是,你不是蕭茵兒嗎?”
回答他的是……門啪的一聲被關上了。
待到第二日,唐秋生去喚蕭哲用早膳,喚了半日的門卻不見有人應答,推門見屋子裏頭竟是空無一人。唐秋生便讓石管家院裏院外好好找了找,卻依舊不見蕭哲的身影。
唐秋生坐在蕭哲長待的假山角落,也學着他閉上眸子對着天。他不知,蕭哲是哪裏來的耐心,能這樣坐上一天。
他不知道,當一個人已經了無牽挂的時候,便将自己看做是一具行屍走肉了。而呆在哪裏,以着怎樣的一種方式活着,對他而言,就都再無太多的意義了。
***
而後的半年,天下局勢動蕩。李嵩正被殺,南北紛争,戰火的硝煙彌漫。
在這半年間,唐秋生一直都在打聽蕭茵兒的消息,可哪裏有她的消息呢?每當唐秋生看到家中那座假山石,腦海裏便會冒出他的影子。
直到有一日,宋安之回來了,且随同而來的還有那個他曾日思夜想的她。可那份初始于心的朦胧喜愛卻漸漸徹底淡卻了,再見到她時,他再沒有初時見到她的那種感覺了。
而這種感覺的消失,或許在知道她是公主的那一刻,亦或是更早一些,在真正遇見蕭茵兒的那一刻。
通過紫陽,唐秋生知道了,她的的确确就是蕭茵兒。而她現下所在,就在離這裏十裏之外的宜寧庵內。
山色空寂,翠林鳥鳴,是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溪邊,一個身着尼姑服的年輕女子正在洗衣服,墨黑的長發罩在一頂尼姑帽裏。
“茵兒。”這是唐秋生第一次喚她這個名字,雖然在她面前,這個名字他不知說了究竟有多少遍了。
她手上的動作一滞,緩緩轉過頭來。山色間,她的容貌多了幾分出塵的清麗,也依舊與世隔絕般的孤高。
“唐秋生,你怎麽來了?”
“你不是該叫我施主的麽。”
蕭茵兒不屑的別過腦袋,改口道:“唐施主,找我何事?”
唐秋生對着她笑,邊走近邊道:“這半年我一直都在找你,還有……你還是喚我秋生吧!”
茵兒不再理會他,低頭顧自開始洗衣服。
唐秋生瞅着她道:“我還未曾見過你女兒裝的樣子,一定非常好看。”
茵兒眉頭緊了緊,擡頭語氣略帶不耐煩,“你找我究竟何事?”
“一定需要有什麽事情才可以找你嗎?”唐秋生疑惑問道。
茵兒深深吐了一下呼吸,擡頭重重道:“是的!”
“那我是有事,我生病了,要你幫我看看。”
茵兒擡頭看了唐秋生一眼,抓起他的手把把脈,而後又丢掉,“除了有些不可治的呆笨之外,你身體好的很。”
“嗯,我的确是很笨。所以,那時笨的錯失了你,甚至于差點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在說什麽?”
“我真笨,既知道你是蕭茵兒,就該知道你那時一定很難過的。”
“然後呢?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我很懊惱那時沒在你身邊,不能幫上你,也無法承擔你所受的痛苦。”
“嗯,如果你是為了來感謝我救你一命卻未曾拿你唐家一半家業這件事情的話,免了。貧尼現下六根清淨,若施主無其他事,就請回吧!”茵兒趕人道。
“公主說,行醫救人是你畢生所願,你當真打算就此出家為尼,放棄你這個夢想了。”
“朱紫陽,你見過她了?”茵兒疑惑答,而後豁然,“也對,不然你怎麽能找到我。我哥呢,可與他們一同随行而來?”
“并未見的蕭郎。還有,原你家真有一個蕭哲啊!”
茵兒露出無奈之容,收拾收拾衣裳起身離開溪邊。
唐秋生忙快步追了上去,“茵兒你若想開醫館,我可以資助你。”
蕭茵兒的步子頓了頓後,又接着往前走。
唐秋生見她不答,只得道:“嗯……你到是回我句話啊。”
蕭茵兒停下步子,蒼涼道:“人終歸一死,救與不救不都是一樣的嗎?”
“那你當初為何要救我呢?”
“因為你給銀子啊!”
***
“公子,你就別再為難老身了,宜寧庵是不能留宿男子的。”主持念施被唐秋生纏的沒法,一臉苦相。
“其實,不留宿也可以,你勸勸茵兒讓她随我下山吧。”唐秋生點明來意。
“人去人來,皆是她個人的造化,莫予既不願與你走,你又何必再去強求。”
“她不是不願,只是……哎,茵兒一手高超醫術,若就此困在這一處小小庵堂之內,人世間到底是要枉去了多少的性命。念施師太您慈悲為懷,對此怎可棄之不顧。”
念施瞅瞅外頭的天,幾番悵然,“終歸是要走啦!”
宜寧庵坐落于深山之間,故而庵內的尼姑不多,加上半年前來此地的茵兒,統共也不過四人。所以如若茵兒走了,庵內便就只餘了三人,故而念施師太一把年紀才會如是惆悵的感慨。
夕陽西下,宜寧庵內顯得愈發寧靜,茵兒正在收今日她剛洗的衣衫。
“莫予,你且停下手上的活,我有話同你說。”
茵兒将手上剛收下的衣服交予一旁一同收衣服的曾予,便快步朝師太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畢芽峰乃衆山之間最高,在此俯瞰,便可見連綿山脈層層起伏,雲霧缭繞。
念施目視遠方,喚叫一聲:“莫予。”
“嗯,師太。”
“自你上山至今,剃度之事我與你說過兩次,你皆不願。如今,你可願意了?”
“我……”茵兒支吾一聲,終究還是搖頭了。
念施見此,不由一笑,仿是如此回答她已然預料到了一般,而後就将目光望向遠處,聲音飄渺,“這說明你塵緣未了,如今是你該下山的時候了。”
***
第二日,天還未亮,茵兒便起了床。
手指拂過房中桌木,深深凝望了最後一眼,這才拿起包袱,出了門。
卻見門外,庵堂之內除卻她外的三人已等在那裏。
“你們……”
“我們一同生活了半年,你如今卻要悄無聲息的離開,到時連一個相送的機會都不給我們。”曾予怪道。
“我是怕離別之景太過傷感。”
“人生悲喜,哪裏都會是喜呢?離別固然傷懷,可若你不讓我們送上一遭,我們到底是要此生遺憾的。”
茵兒垂下目光,由心的傷感帶出一陣空落落的難受,仿佛心的一個角落失卻了一塊。此地半年的生活,無憂無擾,隔離塵世,放遠笙簫。可卻終歸不是她所要的……
半年前,當她知曉家中父母皆被李嵩正害死。她只覺天地崩裂,自己的活着有愧蒼天。父母因她而死,終是她郁結于心的一個難解之結。縱然如今李嵩正已死,可她依舊覺得虧欠。
可哥哥留給她的一些話,卻讓她驟然間明白了,她的父母,一直來都未曾怪罪過她。而他們的死,也并非表面上她的逃婚所致,裏頭有太多利益權力的糾結牽扯。
她不知,原來李嵩正的罪孽裏,也有着她的父母的參與。
而其間,還有太多她所不知道的。
也終于明白,為何一直來如此疼愛她的父母親,會突然間變了臉色,那樣執着的要她嫁給李嵩正的兒子。這是利益的牽扯出現在某種危機的時候,所生成的一種保護措施,來穩固他們之間的利益關系,延續某一種經營。
而婚姻關系的建立,恰巧是這種關系最好的保護屏障,将雙方緊密的聯系,就此榮辱與共,生死相系。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下,照進了茵兒的眼裏。透過初晨明媚的陽光,她見到遠方她遠遠而立。清澈幹淨,如同她初時見他的樣子。
濁濁塵世,那樣一個他的存在,是多麽的不易。
她總愛罵他呆傻,可這樣的呆傻,卻叫她在他面前,能夠卸下所有的防備的放心,由心的去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