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原諒
許懷然的動作很快, 或者說南初在法國這幾年的經歷太過直白,以至于不需要費什麽力氣, 就能輕松了解到大概。
“星瀾,中肯建議一句,要不當初撓你那事就算了吧。”
次日下午,許懷然給宋星瀾打電話,開口就是這意味深長的一句感慨,聽得宋星瀾眉頭皺緊,不耐煩地催促:“說重點。”
許懷然說:“重點就是南初在法國這些年的經歷跟你想象中的風生水起天差地別,完全,完全, 完全不一樣。”
宋星瀾獨自坐在書房面對着已經黑屏的電腦, 五指置于桌面有節奏地敲擊着, 聞言心中煩躁更盛:“別賣關子, 快點說。”
“行。”許懷然清了清嗓子,說:“那我說了, 不過你做好心理準備,因為事實真相, 可能跟你設想的, 有億點出入。”
“南初在法國時的家庭情況了解不到太多, 因為她到法國沒多久就從家裏搬出去一個人住了,房子租在學校附近一棟舊樓,環境不是很好,唯一勝在租金便宜, 離學校近,想必她也是看中了這兩點,才會選擇那兒。”
“不可能。”星瀾聽到這裏下意識反駁:“我知道她, 她不可能會因為租金低廉選擇住在條件那麽差的地方。”
許懷然意味深長哦了一聲:“你知道她不會為了節約錢委屈自己,那你知道她當時半工半讀,最誇張的時候一天要做三份兼職,整日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只能睡三個小時麽?”
指尖敲擊桌面的咔嗒聲驟停。
星瀾面上聚起難以言喻的複雜,更多的是不相信:“怎麽會......她和她母親不是被她的親生父親接走了麽...”
“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實擺在這裏,星瀾,你要是連這個都沒辦法接受,後面的對你來說更是天方夜譚了。”
許懷然嘆了口氣,盡量保持語調平穩,想要給他更多緩沖的時間:“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南初在大學時很受歡迎,性格也很活潑開朗,但是在她法國的同學眼裏,好像并不是這樣。”
“從入學開始她的性格就異常孤僻,經常一天都聽不到她說一句話,在學校一直獨來獨往沒有朋友,除了上學,就是兼職賺錢,大家甚至都在背後猜測她是不是有自閉症,又或者抑郁症,因為正常人真的不可能把自己封閉成這樣。”
“她專業成績很好,畢業就進了裏昂很有名的芭蕾舞團,還是跳的白天鵝的位置,但是這一切并沒有讓她的生活好轉,反而變得更糟糕。”
“舞團的演員有很嚴重的國籍歧視,南初是全團唯一一個亞洲人,又擔任着挑大梁的舞位,加上性格不讨喜跟大家都合不來,沒多久就遭到全團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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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之間的孤立有時候真的挺可怕的,絕對不單單是像學生時代那樣召集衆人不搭理你,給你心理壓力,背後耍陰招層出不窮,為了把她趕出舞團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而且據南初曾經室友說,她曾經......自殺過兩次......”
再平緩的語調也掩蓋不了這些在星瀾聽來幾近駭人的真相。
許懷然使命完成,有心想要安慰幾句,卻不知道該從安慰起。沒有落在自己頭上的不幸,不管如何說,都脫離不了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于是思來想去,索性閉嘴挂了電話,放他一個人清靜。
書房徹底安靜下來。
宋星瀾失焦地看着空無一物的電腦屏幕,腦子裏像是被密密麻麻的東西擠到快爆炸,等他想要仔細清理一遍時又變成了空白一片。
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他嬌生慣養的小天鵝,不是應該到哪裏都呼朋喚友,過得風生水起麽?
她一直都是小太陽啊,怎麽可能跟孤僻,抑郁沾上邊?
明明曾經連手被燙到都要跟他撒嬌耍賴求着哄半天的,怎麽能做到把自己逼成那樣,怎麽能不顧身體不分晝夜的兼職,怎麽能被其他人那樣欺負,怎麽能有勇氣,
——自殺?
從沒在念頭裏出現過的字眼被強行灌輸進來,如同硬生生挖開血肉塞進的刀片,不能想不能碰,一碰,就會被割得疼入骨髓。
從出生起就被籠罩在陽光下,那麽樂觀無憂無慮的人,是有多絕望,才會連命都不想要了?
是,他恨她的不告而別,恨她可以那樣幹脆丢下他一個人離開,恨她自作主張決定了他們的未來,甚至在那個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的夜裏懷着滿腔恨意期望她也能同自己一樣困于過去不得安穩——
如今期望既成事實了,他卻半點感覺不到快意。
丢失的心髒回來了,卻變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放在胸腔抵不住寒冷,一陣風就能将它掏空,穿堂而過,刮開更大的傷口,能疼得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捂着眼睛久久坐着,像是被抽去看靈魂的傀儡,腦子裏雜亂的思緒猶如走馬燈一般飛快倒退,交織,糾纏,破碎...
到最後卻剩下一個念頭:
南初,
我寧願你忘了我,沒心沒肺無憂無慮過了這七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耗時耗力磨出一把刀,這樣剜剮我的心髒。
......
星瀾在書房一直呆到傍晚。
昨天的事不确定有沒有翻篇,南初不敢敲門打擾他,上餐桌又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樓上書房傳來開門下樓的動靜。
星瀾臉色不大好看,南初一看見,心裏就更沒底了。
試圖緩和氣氛,動作輕快幫他夾菜:“張姨說,這是她新學會的杭州菜,甜口,你應該會喜歡的,要不,嘗一嘗?”
菜剛放進碗裏,星瀾忽然掀起眼皮看過來,複雜沉郁的眼神讓南初頓時一個激靈,迅速收回手:“不喜歡也沒關系,還有其他的,呵呵......”
星瀾始終沒有開口,但是周身環繞的低氣壓一點也不含糊,南初頂着壓力吃了兩口,很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書房被寒潮突襲了是嗎,明明上午時還沒有這麽生氣的啊。
歸根究底沒有金主花了錢還要倒貼哄小情人的規律。
南初深谙此理,加上實在頂不住低氣壓的折磨,默默放下筷子,再次誠懇地為自己的錯誤致歉:“星瀾,對不起,下次一定不會再犯,你就別生氣了。”
“沒生氣。”
宋星瀾幹巴巴扔出一句話,語氣生硬,口是心非的意味太濃了,讓人想忽視都不行。
南初:“......”
如果這還不叫生氣,那麽怎樣才叫生氣......
宋星瀾也察覺到自己言辭和語氣的矛盾,揉了揉鼻梁,神色多了兩分煩躁:“別多想,跟你沒關系。”
這話可信度真的不高,但是他願意解釋,南初自然就會配合相信,斟酌了一下語氣,試探着問:“是工作上的事情嗎?”
殊不知自己放低姿态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宋星瀾本就憋悶的心情更加郁郁。
除了敷衍點頭,他還能說什麽?
難道實話實說告訴她,他現在無比渴望現實是個真實存在的人,可以被他拎出來暴揍一頓?
星瀾的低氣壓持續不散,搞得南初也很緊張,生怕自己一個不慎會惹他更生氣,到最後受難受的還是自己。
一如往常一般洗完澡安安靜靜鑽進被窩,在星瀾躺下後識趣地又往裏側挪了着,拉開距離。
啪。
燈被關上,房間應聲陷入黑暗。
南初将被子蓋到下巴,小聲說了句晚安後便準備睡覺。
豈料剛阖上眼睛,忽然從床另一側伸來一只手環住她的腰微微用力,輕松将她攬入懷抱。
南初愣了半秒。
倏地睜大眼睛,猝不及防的靠近甚至讓她下意識放慢了呼吸。
熟悉又陌生的擁抱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慌亂之下,手腳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裏放。
“星...星瀾?”
一出聲,連她也忍不住唾棄自己真是好沒出息,好沒骨氣!竟然連聲音都在發抖。
“劇組的事我會幫你解決。”
星瀾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但是有一點,我不喜歡唯唯諾諾的人。”
“你如果還要要資源,最好改掉你的逆來順受卑微忍讓,別人怎麽樣我管不着,但是待在我身邊的人,不需要這些。”
南初僵硬地縮在星瀾懷裏,心跳如擂鼓,做不到正常思考,愣愣道:“可是星瀾,這樣的話,別人會覺得我狐假虎威,恃寵而驕——”
“你可以。”
星瀾幹脆果斷得讓她更深地陷入怔忪。
她想擡頭看看他,卻被對方先一步壓住發頂阻止,随後,聽着他一字一句給出承諾:
“南初,你記清楚,只要我在一天,你都不必看別人臉色,可以肆意妄為,恃寵而驕。”
“不需要有任何顧慮,我給得起。”
懷抱裏的柔軟注定一輩子不會舍得放開了。
至此,宋星瀾終于能夠坦然承認,他原來從來沒有恨過她,作祟的從來都只是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就這樣分開,不甘心交出一片真心後落個血本無歸,不甘心她真的就這樣淡出他的未來。
借着黑暗的掩護,壓抑着滿腔濃烈的愛與失而複得的慶幸在她的發頂落下一記幾不可察的輕吻。
南初,我原諒你了。
只要你可以再說一次愛我,從前的一切,我都當做沒有發生過。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