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父子
第二十七章父子
送走了吳棣，陳劍鋒一個人回到家，他先是拖地擦窗，把家裏打掃得幹幹淨淨，然後收拾起爸爸的換洗衣物。
窗臺上有棵小仙人球，其實之前還有一些小花小草，但疏于打理的緣故，那些花花草草都枯死了，陳爸爸舍不得丢，連盆帶土地擺在角落裏放着。
盆子裏的泥土又硬又幹，頑強生長的一棵四葉草也變黃了耷拉着。
其實這棵植物叫三葉草，分岔出的一支，多了一片葉子。
三片葉子的都枯死了，唯獨留下一段四片葉子的。
據說四葉草是夏娃從伊甸園帶到大地上，四葉的三葉草，花語是幸福，擁有四葉草的人，都會很幸福，可發現得太晚，它快要不行了。
陳劍鋒松松土，給它灑了幾滴水。
“快點好起來。”陳劍鋒輕輕摸了摸小葉子，枯黃的小葉子脫落下來，只剩下一片僅存的綠色小葉子。
接下來的幾天，陳劍鋒住在醫院裏，他跟爸爸聊天，講笑話，收腸刮肚地逗爸爸開心。
但陳爸爸并不開心。
随着手術期臨近，陳爸爸感到了焦慮，緊張。
陳爸爸是知道自己的情況的，他不說，陳劍鋒也不說，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避了這個話題，只有在面對醫生的時候，陳劍鋒才褪去僞裝，紅了眼眶。
“病人的情況不太好。”主治醫生給他看ct片子，指着心髒旁邊的陰影對他解釋道，那腫塊又大了一圈，還有擴散的跡象，再這樣下去會壓迫血管導致堵塞，最壞的情況是整條血管都得切除用人工的來搭建。
醫生表示會盡力而為，但叫他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的每一句話，像是落下的巨錘，敲得陳劍鋒腦子裏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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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病房門外的椅子上，有一種結局像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對自己說，爸爸一定會沒事，一定會好起來的。
就像四葉草，頑強生長了那麽久，它肯定能挺過來的。
陳爸爸在兒子身邊坐下，遞給他一粒喜糖。
“隔壁小菜給的，他兒子結婚了。”陳爸爸說，“我又不能吃糖，你幫我吃吃，沾點喜氣呗。”
陳劍鋒剝開包裝袋，還沒吃進嘴，那粒糖果就掉了下地。
陳劍鋒要去撿，陳爸爸阻止了他。
“掉了，就不要了。”陳爸爸撿起喜糖，丢進垃圾桶。
喜糖的紅色包裝紙還在陳劍鋒手裏，雖然沒有了糖果，但抓着喜氣洋洋的糖紙，就仿佛抓住了好運和喜氣似的。
陳爸爸摟過兒子的肩，笑嘻嘻地問：“什麽時候帶個媳婦兒來見見家長呀？”
陳劍鋒順了順爸爸的頭發，也笑嘻嘻地說：“那你趕快出院，我好帶你過去見他。”
陳爸爸詫異了，兒子是什麽時候有心上人的，怎麽之前沒聽他提起過呢？
“你小子有喜歡的人了？她長啥樣啊？有照片不？”
“吶。”陳劍鋒把手機遞過去。
陳爸爸迫不及待地翻着兒子的手機，點開文件夾，一張一張地翻着，找了半天，陳爸爸指着一張照片，不确定道：“她？”
“哦，這是盧娟。”
“你們怎麽認識的？”
“陪劉威去看病時候遇上的。”
“她什麽職業？”
“護士哦。”
“這小妹不錯哎，做護士的都好溫柔呢。”陳爸爸越看越喜歡，瞧人家大姑娘，水靈靈，粉嫩嫩，整一朵出水芙蓉呀！
“她三十多歲了，比我還大。”陳劍鋒笑道。
陳爸爸一本正經道：“年齡不是問題，我比你媽還小了兩歲呢！”
“可她結過婚的了。”
陳爸爸：“……”
陳爸爸看看照片，又擡起頭，滿臉糾結地看了兒子一眼。
陳劍鋒哼哼：“我可不做小三，我要做正房！”
陳爸爸笑罵：“正個屁！你嫁人還是娶人啊！”
他又從頭到尾翻了遍相冊，納悶道：“那你女朋友是誰啊？”
“你見過的。”
“有嗎？”陳爸爸埋頭想着，“高不高？”
陳劍鋒：“高。”
陳爸爸翻過一張照片，指着一個女孩：“肯定是她了！我看她在女孩子裏算是挺高的呢！”
陳劍鋒汗呀，劉威的女裝真不是吹的，連陳爸爸也沒看出，這純純的女孩子就是青梅竹馬的小劉威呀！
陳爸爸翻了一會兒，點開另一個文件夾，陳劍鋒指着科技園大門說：“這兒進去左拐，可以坐電梯上到我們公司。”
“哎呀，原來那麽近的啊！”陳爸爸好後悔，他當時還在那附近徘徊來着。
陳劍鋒點開公司的照片給他看，給他介紹這兒是前臺，那兒是茶水間，還有露天陽臺，綠化得非常漂亮的公共休息區。
“真大，環境真好。”陳爸爸啧啧有聲，“你的位置在哪？”
陳劍鋒翻了翻照片，發現還真沒拍過自己的座位。
“我跟劉威坐一起，在露天陽臺附近呢。”
“哦！”
“爸，你快點好起來，我帶你去參觀公司。”
陳爸爸摸摸兒子的腦袋，笑道：“好，我要快點好起來。”
手術期提前，陳爸爸并不知道。
這是陳劍鋒要求的，于是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配合他，瞞着陳爸爸。
手術的前一天晚上，陳爸爸忽然說想去散步。
陳劍鋒穿好衣服，換鞋子的時候，陳爸爸說：“我給你買的那對呢？”
“這呢。”
“就穿這對吧。”
陳劍鋒坐在床沿，脫掉鞋子，陳爸爸蹲在他面前，打開鞋盒，雙手捧出了嶄新的皮涼鞋。
陳劍鋒攔住爸爸的手：“爸，我來吧。”
陳爸爸避開他，解開涼鞋的扣子說：“你坐着。”
“爸……”
“坐好，不許動哈！”陳爸爸一手抓着兒子的腳踝，一手拿着皮涼鞋給他穿上。
時間仿佛穿越時光，回到遙遠的歲月，小小的陳劍鋒光着腳丫到處跑，爸爸大手一抓把他拎到椅子上，小陳劍鋒鬧脾氣，甩着腿不願意穿鞋子，爸爸一手抓着兒子的腳踝，一手拿着小鞋子幫他穿。
小陳劍鋒嘴裏嘟嘟嘟地嚷着，小腳丫踹到爸爸肩上，陳爸爸假裝中彈，捂着肩膀哎呀哎呀倒在地上，然後打起滾來。
小陳劍鋒哈哈大笑，躺在地上跟爸爸一起滾。
記不清樣子的媽媽叉着腰，數落了父子倆一頓，陳爸爸賴在地上不起來，最後還是她伸出手，把丈夫拽了起來。
陳爸爸起來後，抱起小陳劍鋒，幫他穿好另一只鞋子。
“嘿，大小剛剛合适！”陳爸爸往小陳劍鋒的小鞋子上親了一親。
“嘿，大小剛剛合适！”陳爸爸捧着兒子的腳，笑得臉上的皺紋皺成了一團。
陳劍鋒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湧上鼻尖的酸楚憋了回去，他笑嘻嘻地晃晃腿：“還真不錯。”
他們去了醫院附近的步行街，陳爸爸其實沒什麽想買的，就是想多走一走，多看一看，步行街裏新開了一家精品店，裏面什麽都有，包括化妝品，小飾物，家居綠化植物，就連開光的平安符和佛珠也有得賣。
有一款胖墩墩的招財貓，特別像游戲裏的npc，那時候家園系統剛開，玩家們一窩蜂地圍着招財貓換金幣，陳劍鋒當時有天下無敵養着，倒是沒有為金幣發愁過。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店員見他有意想買，走上前，笑吟吟地說：“先生，店裏搞活動，這款打火機八折優惠哦。”
陳劍鋒驚呆了，這貨是打火機？
店員熟練地擰開招財貓的腦袋，摁下按鍵，啪，一縷小火苗冒了出來。
“那這個呢？”
“這個是儲錢罐，零食罐，這款是貓套貓，你看，打開大的，裏面有個小的，再打開，還有個更小的……嗯，一共十二個小咪咪哦。”
陳劍鋒：Σ(°△°|||)
陳劍鋒挑了半天，最後買了個大號的貓套貓。
陳爸爸買了一串長長的佛珠手鏈，還有一個精致的小風車。
出了店門，陳爸爸神秘兮兮地牽着兒子，帶他坐到長椅上，陳爸爸驕傲地展示着他買的佛珠手鏈，說是這是耗牛骨做的一百零八顆珠子，他數過，不多也不少，他還從盒子裏翻出一張說明書，上面用大大的字號寫着辟邪轉運保平安，下面的一行小字密密麻麻地寫着佛珠的寓意，陳爸爸看不清上面的字，店員來跟他解釋，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陳爸爸只記住了一句話。
108是佛珠最為常見的數目，斷除一百零八種煩惱。
“戴上，保平安，沒煩惱。”陳爸爸笑着，牽過兒子的手。
結果陳劍鋒戴不進去。
繞三圈，手鏈太長，繞四圈，手鏈又太短。
“爸，這種佛珠是有特殊的佩戴方法。”陳劍鋒上網搜了一下，遞過手機給他看。
陳爸爸琢磨了半天，看不懂。
“算了，回去再整整。”陳爸爸收好手鏈，将盒子揣進兜，他又拿出風車給陳劍鋒看。
陳劍鋒哭笑不得，他不是舍不得花錢，只是……好像買了沒啥用啊？
陳爸爸一臉高深莫測地看着他：“轉運，招桃花！”
他朝風車吹了口氣，把旋轉的風車塞進兒子手裏，然後，枯槁的大手緊緊握住了兒子的手，鄭重地說：“願我兒子幸福美滿，早日把媳婦兒娶回家。”
歡快轉動的風車在陳劍鋒手裏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它拼盡努力掙紮了幾下，停了。
陳爸爸往風車上吹氣，風車呼啦啦地轉得歡快，可是，陳爸爸離開後，風車仿佛耗盡了生命，又靜止了下來。
“怎麽搞的？”陳爸爸郁悶地朝四周看看，“真是奇怪，今晚怎麽沒有風呢？”
陳劍鋒笑道：“等有風了，就會轉了。”
陳爸爸點頭：“嗯，對對對，有風了就會轉了。”
陳爸爸點開手機，讓兒子拿着風車，一起拍了張照。
路過水果店的時候，陳爸爸見水果挺漂亮，說想買，陳劍鋒喜歡吃梨，陳爸爸挑了幾個大的，結果陳劍鋒不要。
“你不是很喜歡梨的麽？”
“不想吃。”
“那你想吃啥？”
“火龍果。”
陳爸爸放下梨，改去挑火龍果。
火龍果是冷藏庫拿出來的，還涼着，不太新鮮，皮兒有點蔫吧。
陳爸爸挑了一輪，沒見着好的，店員朝他們推薦新到貨的蜜梨，還切了一塊給他們嘗嘗，梨子又大又多汁，吃得嘴裏甜滋滋的，陳爸爸好喜歡，買了幾個特別大的。
回到病房，陳爸爸迫不及待地切梨子給兒子吃，陳劍鋒看着他，一刀，一刀，把完整的梨分割成了小塊塊，插上牙簽遞了過來。
網上流傳，吃梨的時候千萬不能切，一家人一起吃，夫妻倆一起吃，必須得是完整的梨。分梨，意味着分離，不吉利。
陳爸爸很少上網，從來不知道這些規矩，他眼睛亮亮地望着兒子，盼着兒子趕緊嘗一嘗。
陳劍鋒吃下一塊，笑道：“好甜。”
“嘿，就是，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呢！”陳爸爸紮起另一塊。
父子倆一人一邊，分了梨。
“爸，下次吃梨不要切了。”
“那怎麽吃？”
“整個兒吃。”
“為什麽？”
“切着太麻煩了。”
“哪麻煩了？”陳爸爸托起大蜜梨，“你看它那麽大，整個兒吃很不方便哎。”
“那下次買小的。”
“小的水不多，吃梨就是吃汁，又大又甜的才是好梨。”
陳爸爸将大梨塞進兒子手裏。
想給他所有好吃的，好玩的，想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分享給他。
陳爸爸擡起手，摸了摸兒子消瘦的臉。
劉威并不知道陳爸爸手術提前的事。
這天，他造常上班。
劉威加班加了好幾天，工作完成得很快，今天可以準時下班。
但劉威沒走。
陸濤下班的時候，劉威還在玩游戲。
黑黑趴在陸濤的肩上，面朝着劉威，晃晃尾巴，黑黑其實看不到劉威，它只是聞到了陳劍鋒的味道。
“黑黑，他叫劉威哦。”陸濤介紹着。
黑黑：“汪！”劉威是誰啊？
陸濤：“劉威，黑黑想跟你玩，你抱抱它。”
黑黑：“汪~汪~！”我要劍鋒啦！~~~~(>_<)~~~~
劉威接過小狗狗，抱在懷裏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小屁股，黑黑朝着陳劍鋒的座位拼命地聞，劉威把它放在了陳劍鋒的椅子上。
黑黑在椅子上轉了一圈，它實在想不明白，這兒明明有陳劍鋒的味道，怎麽他不在了呢？
靠墊倒了下來，正好蓋在黑黑的身上，黑黑吓了一跳，但固執地沒有離開，劉威把陳劍鋒的靠墊塞到自己背後，想抱起黑黑，結果黑黑不願意走，小嘴巴哼哼唧唧地啃着劉威的手指，又怕咬疼了，啃幾下，舔一舔。
劉威整顆心都要萌化了，用手指摸摸小狗狗的鼻子，心裏想着有機會一定也要養一只。
陸濤電話響了，是陸俊打來的。
陸俊催哥哥快點下樓，陸濤真拿這個弟弟沒辦法，抱起黑黑，跟劉威叮囑了幾聲就離開了。
劉威看看時間，關電腦，準備下班。
來到樓下，劉威發現了不遠處的……路虎。
好吧，他是先看見了路虎，然後看見了路虎旁邊的陸濤。
沒想到總監大大竟然買了路虎啊！真是威武霸氣！
路虎的車門打開，陸俊把石化的哥哥拉了進去。
劉威茫然了，怎麽坐後面呢？難道總監大大請了司機幫他開車？
視線移到駕駛座，劉威也石化了。
岳銘朗冷冷瞥了劉威一眼，劉威簡直能感覺到岳*oss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
這種感覺，好像在哪兒遇上過？
劉威坐在花壇邊，腦子裏還在琢磨着岳銘朗。
身邊坐下來一個人，劉威悶頭想事情，頭也沒擡，直到一杯香噴噴的花茶遞到面前。
劉威擡起頭，對上淩路的目光。
淩路笑道：“嘗嘗？”
“謝……謝謝……”劉威讷讷地接過，喝了一口，結果燙得直抽氣，淩路叫他吹一吹，劉威捧着杯子，還真傻乎乎地吹了吹。
淩路望着劉威，眼神有點兒複雜。
劉威的臉被蒸汽熏得紅撲撲，他喝完一杯，嘴唇濕濕的，像是紅潤的玫瑰花瓣。
“好喝不？”
“嗯，挺香的。”
“這裏還有。”淩路拿起水壺，給他續了一杯。
劉威确實渴了，一邊吹，一邊迫不及待地喝。
喝了三大杯子，劉威才滿足地打了個嗝。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回去？”淩路問。
“嗯……等人。”
“哦？陳劍鋒嗎？”
劉威搖搖頭，嘆氣：“他回家了，這段時間都不在。”
淩路笑了，有種想摸他的頭的沖動，他調侃道：“那你不是很寂寞啰？”
劉威和陳劍鋒青梅竹馬，形影不離，雖然見到他們的次數不多，但淩路對他們倆的印象挺深刻，覺得身邊有這樣一個朋友的話，其實挺好的。
淩路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劉威聊天，劉威有點兒走神，幾乎全是淩路在說。
不知不覺，過了半個小時，幾個店員走過來，跟老板大招呼說她們先下班了。
淩路溫柔一笑，叮囑她們路上小心。
幾個女孩滿頭粉紅泡泡地離開了。
劉威說：“你不去看店麽？”
“沒關系啊，我在這兒，一樣可以看店。”
“你那叫看見的看，不叫看店的看。”
“都是看，有區別嗎？”
劉威琢磨半晌，竟然無言以對。
“夜深了，還繼續等嗎？”淩路問他。
劉威點頭：“再等等。”
“誰？”
“露露醬。”
“哦，他不來，你會生氣嗎？”
劉威笑道：“怎麽會呢。”
“怎麽不會呢？”
“她是個女孩，我們游戲裏認識的。”劉威說，“上次約見面，我有事沒法去，今早她還跟我約了，說晚上在這兒等。”
“哦，巧哦，都是科技園的啊。”
“嗯。”劉威給自己倒了一杯花茶，捧在手裏卻沒有喝，距離見面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劉威望着越來越少人的街道，似乎還會傻傻地等下去。
一片花瓣落在劉威頭上，淩路輕輕地摘掉，問他：“你不怕對方是騙你的？”
劉威搖頭，他說覺得露露醬不是騙子，可能對方有事不能來而已。
起風了，劉威有點兒冷，喝了花茶，身體才漸漸暖了起來。
“回去吧，她今晚不來了。”淩路說，“她明天考試，今晚在學校晚自習。”
劉威哦了一聲，繼續喝茶，忽然，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手一抖，花茶喝進了鼻子裏。
淩路忍不住笑出聲，一手摘下劉威鼻子上的花瓣，一手溫柔地撫着他的背，輕聲道：“我來了，還不是一樣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