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鎮命塔 (2)
接下來主人和琅琊真人禦劍連闖兩層。這兩層中的怪物都很奇怪。第一個是一座巨型的肉山。真的都是紅彤彤的不知道什麽東西的肉、肌肉、內髒、毛發和骨頭堆在一起的小山,那上面零零碎碎分布着一些眼睛,而且那些眼睛在我們經過的時候都猛然盯住我們,似乎是有意識的。仔細看時,那些覆蓋着粘液的肌肉也都還在蠕動,只不過幅度并不是很大。總之惡心無比,視覺沖擊力太大了……回去一定要描述給丹朱他們聽聽,讓他們一塊兒跟着我吐一吐。琅琊真人說這是視肉,任何觸碰到視肉的人都會被那東西吸收進去,變成那東西的一部分。
第二個怪物似乎是一只長着人臉的巨大犬類。鼻子很長,樣子兇狠,據說是天狗。這東西雖然看着兇,不過跟剛才見過的視肉比起來還是好太多了。
迅速沖到第七層,那空空蕩蕩的大殿裏,只坐着一個人偶。
似乎是個女孩樣子的人偶,用木頭雕刻的臉上有一絲微笑,豎着兩條長長的辮子,穿着有些破舊的襦裙,就坐在大殿中間面向着我們。這是市集上再常見不過的女孩玩偶了,怎麽會出現在這鎮命塔裏?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突生。我們腳下的地面忽然開始劇烈前後晃動,準确的說,是整座塔都在劇烈震顫晃動,以至于主人和琅琊真人要用法術令自己的腳與地面貼住才不會摔倒。從塔身發出哀鳴般的噪音,與此同時另外一陣轟然的嘶皞聲炸響。那聲音仿佛是由很多個不同的男女老少一同發出的慘叫,尖利而詭異,刺得人耳朵都疼了起來。這聲音來自遙遠的上方,難以辨別聲源。只是在叫聲響起的同時,滿牆的咒符忽然同時亮了起來。
一般只有在玉虛困龍陣被強大的力量攻擊的時候這些咒文才會發亮。常理來說,玉虛陣會将受到的攻擊以三倍強度反彈回去,所以咒文即使亮起,通常也會很快熄滅。不過這回情況有所不同,滿牆的咒文愈來愈明亮,到最後已經炙熱到能将空氣也燃燒起來的亮度,刺得人睜不開眼睛。而整座巨塔也在某種有規律的仿佛撞擊般的巨響中搖搖欲墜,頭頂不時有石灰掉下來,仿佛在下雨一樣。
琅琊真人神色驟變,“這聲音……是鬼車!”
雖然本神劍對于鎮命塔裏面關押的妖怪知道的不算詳細,不過這鬼車的大名還是聽說過的。那是一只上古妖獸,長着十個頸九個頭的怪鳥。喜歡吃嬰兒還會吐火。五十年前此鳥橫行中原沃野,野火燒盡農田草木,天空中三年滴水不降,還要求人們每三天進貢一名嬰兒給他當點心吃。為了收服他前任司命長老耗盡修為,終于砍下來他的一顆腦袋,将他力量封印,囚禁在鎮命塔第五十層。除了塔本身的玉虛困龍陣,還另外設置了十二道小封印。司命長老三年後就因為油盡燈枯提前仙游了,繼而現在的琅琊真人承接司命天命,立誓入塔。
這玩意兒大概是這塔裏最厲害的妖怪了吧?否則還有哪個怪物有本事這樣一次一次沖擊玉虛陣而不怕被三倍反噬撞得頭破血流?
主人的氣息也有些紊亂了。如果是這玩意兒,他們兩人恐怕還輕易收拾不了他。我也老老實實不再嘚瑟,畢竟遇上這等妖獸,我還是不太想招惹的……
“主人……我們要不先撤出去搬救兵吧……”
“來不及了。”琅琊真人的表情卻出奇平靜,“大概掌教真人他們已經察覺到了鬼車的異常。按照蜀山門規,一旦發生有妖物強行沖撞玉虛陣的情況,将啓動天陷大陣,将整座鎮命塔鎖死。”
我啊了一聲?天陷陣?那玩意兒不是把整個塔拉入獨立空間的麽?那不是連我們也出不去了麽?!
不能這樣吧?好歹兩個長老都在塔裏啊?最起碼等我們出去了再啓動吧?!
可是主人和琅琊真人都好平靜啊……難道他們不是比我更清楚天陷陣是個什麽鬼嗎?!我急得直抖,卻被主人的手用力握了握,溫暖而柔軟的觸感令我稍稍找回了點理智,但治标不治本……
主人說,“為今之計只有盡快沖到五十層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等到事态平息才有可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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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車是不是還在五十層已經很難确定。剛才一路看來層與層之間的封印都已經被破壞,既然闖入者能夠直達五十層,說明連鬼車那一層的十二道封印也被破解了。”
這闖入者也太神了吧?我們蜀山的陣法好歹也是得九天玄女真傳,怎麽被他破解起來跟炒菜切豆腐一樣簡單?他如果不是某位已經參破無相境界的未知神人,就是某位跟蜀山有淵源的人物。只是就算是蜀山長老,要想這麽快沖過五十層鎮命塔也是不可能的,這事怎麽想怎麽詭異。
過了一會兒,塔的搖動逐漸和緩下來,只是一瞬間所有燈火全都熄滅了,四周陷入死一樣的黑暗寂靜。
主人和琅琊真人一時也看不見彼此了,只聽見黑暗深處傳來一陣小女孩的輕笑。
按理說,這笑聲該是很萌很嬌嫩的,不過在這鎮命塔的深處聽到這聲音,可一點都不覺得可愛。
又是一陣笑聲,似乎離我們近了一點。
主人問,“師兄,這一層是什麽?”
然而卻許久沒有聽到琅琊真人的回應。
主人又試探着叫了一聲,“師兄?”
仍然沒有回應。
這種時候琅琊真人不說話有三種可能:
一,他死了。
二,他故意開玩笑。
三,他消失了。
第二種以琅琊真人的性子不大可能,至于第一種和第三種……哪一種都不太理想……
主人不像琅琊真人那樣有夜明珠随身,此時目不能視,大約也有些緊張了。“師兄?你在哪?”
回答他的仍然只有死寂。
此時忽然有一道稚嫩的童聲,聲音幾乎是湊在我們身後說,“我把他帶走了。”
然後是一串銀鈴一樣,漸行漸遠的笑聲。
主人呆呆站了一會兒,才終于意識到此刻這裏只有他一個人了。琅琊真人的氣息在空氣裏逐漸消散,空洞的氣旋吹拂過來,令人汗毛直豎。
那小女孩不知道是什麽妖怪,竟然趁着異變突生,大家心神散亂之際另琅琊真人消失?問題是琅琊真人被她弄到哪裏去了?別的層嗎?畢竟這座塔在天陷陣的力量下已經自成空間,琅琊真人一定還在這座塔裏。只不過我很好奇那人偶是怎麽做到的,畢竟琅琊真人的修為可不是蓋的,怎麽可能一瞬間無聲無息就沒影了?
我察覺到主人心緒波動,一時不知該如何在黑暗中行動。于是化出人體,悄悄按了按主人的肩膀。他抖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我,“你怎麽突然出來了!”
“怕主人你害怕啊。你不是最怕黑了嘛?”我笑嘻嘻看着他,才反應過來他看不見我笑。
“誰跟你說本座怕黑了?!”主人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雖然他嘴硬,我還是很體貼地燃起體內修為,另劍身發出淡淡光華,照亮主人周圍方寸之地。他明顯松了口氣,一張美麗的容顏在這微光裏如泛着螢火般輕柔。我不知為何有些竊喜,這不就是跟主人的二人世界嘛?
為了這個,就算另劍身一直保持明亮會大大耗損我的靈力也值了!
主人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儒雅,舉着我的本體沿着整個大殿探查一番。那鬼娃娃已經不見了,連帶着琅琊真人也沒了蹤影。我說,“咱們怎麽辦?是先找琅琊真人還是直接沖去五十層啊?”
主人道,“邊走邊找吧。他必定還在這塔裏。”
我另自己的本體放大,與主人一道跳上去,繼續往上面幾層沖去。奇怪的是,每一層的燈燭都全部熄滅了,黑暗中有時候只能隐約看到怪物的輪廓,但也只是一閃而過,便沖上更高的一層。一連過了大約十三層,雖然有受到幾次攻擊阻攔,但都被我和主人輕易沖破。但由于長時間消耗靈力維持光亮,我有些劍氣不穩,主體也跟着抖了兩抖。主人察覺到了,忽然停了下來。
“鴉九,你怎麽樣?”
雖然我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過被主人這麽一問,我還是擺出一副“這都不是事兒”的帥氣姿勢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主人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禦劍而起,沖上二十層。我本以為他回繼續往上,誰知道他沖入殿中,劍光暴漲間整個大殿被照得通透。主人眼神淩厲逼人,三兩下就把這一層的那兩只長得像猴子一樣的白色生物困在陣法中瑟瑟發抖。主人帥氣的身姿看得我也不由得花癡了幾秒,然後就見主人走到大殿中間席地而坐,将我的本體平放在盤起的雙腿上。
“這一層沒有危險,你不用再維持光亮了。”他命令道。
哇靠?!難道主人是為了讓我歇會兒才停下來的嗎?!主人什麽時候變成暖男了啊?!
我期期艾艾跑過去往主人旁邊一坐,調運身體的靈氣在體內運行,好早日恢複體力。主人也在閉目調息,一時間四下除了那兩只白猴子偶爾叽叽喳喳學幾句人語便沒有別的聲音了。
但我怎麽能放過這麽好的跟主人獨處的機會呢?!
“主人,最近那個辟邪宮主沒有再來煩你吧?”這是目前我們衆劍最想知道的問題。
主人睜開眼睛,“他已經離開了。放心,我不會把你借給他的。”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我們這不是擔心主人你吃虧嘛!”
主人轉過頭來,雖然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不過猜想他應該正微微挑着眉頭吧,“本座會吃什麽虧啊?”
“你想啊,他那種花花公子,還帶着個拖油瓶。主人你要是嫁給他那不是吃虧吃大了麽!”
“胡說!本座是男人怎麽嫁給另外一個男……仙?更何況我立志修仙,遲早要斷絕塵緣的。”
“當了神仙也可以娶親的啊?不然玉帝和西王母是怎麽回事?”
“……玉清上帝和西王母本來就不是夫妻……你怎麽在蜀山這麽多年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啊?不是夫妻?!”我驚恐地瞪着主人模糊的側臉,“真的假的?!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什麽讀書少,金瓶梅你不是看得津津有味嘛。”
主人聲音不大,但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于是表情更加驚恐。
“……主人你怎麽會知道……”
主人一雙清澄的眼睛在黑暗中卻也隐約有光彩流轉,此刻聽他的聲音,臉上大概有一個淺淺的笑,“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你那點毛病我怎麽會不知道。”
額……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應該高興呢還是應該哭呢……我那神秘帥氣的形象啊……
“好了,不要貧嘴了。鴉九,我仔細想了想剛才那個人偶,忽然想起白澤圖上關于藕女的記載。此妖狀似玩偶,常常被小孩子誤拾回家。晚上抱着人偶睡覺,母親剛剛吹熄燈燭,一摸床上卻發現孩子已經跟着人偶不見了。有人分析,這藕女在在黑暗中可以随意改變自己和被她接觸的東西的方位,這是唯一可以解釋小孩失蹤的說法。這樣的事發生的越來越頻繁,在很多古書裏都有記載,但是在大約一百多年前藕女的記載中斷了,想必是被收入了這座塔裏。”
“啊?那琅琊真人豈不是被那小妖精拐跑了?可琅琊真人又不是小孩子,她拐他幹什麽?再說這塔已經完全封閉,就算要搶男人,也搶不遠啊?”我話剛說完,忽然就明白了,“她想要把我們分開!”
“她這樣做,對她自己并沒有好處。我想,是有人指使的。”主人的聲音平穩而不帶感情,卻字字篤定,“有人看我和師兄越來越近,于是害怕了。”
“你是說那個闖入者?可他不是在五十層麽?”
主人似乎緩緩起身,淡淡說着,“你不覺得奇怪麽,以我和琅琊真人的速度這麽久了也只到二十層,那個闖入者就算有天大本事,卻還要一層層破解封印,怎麽可能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沖上五十層?但是有了藕女,一切就都不奇怪了。”
我感覺腦子裏那根弦被主人一拉就通了。是啊,那藕女如果能帶着人随意穿越空間,那帶着闖入者直接穿越到五十層不就行了?
可還有一點說不通,藕女就算可以穿越空間,但每一層都有封印,她只能在封印被破解的樓層間穿梭才對。可是闖入者剛剛進來的時候封印應該還在,她如何帶着他穿越呢?除非……封印在闖入者進入前就已經被破解了?!
但疑問還未來得及提出,主人掌心忽然燃起一團青藍的火。火光煌然撕裂黑暗,照出在我們面前咫尺之遙,一張微笑蒼白的臉。
我吓得連忙從地上跳起來。
圓圓的白臉,黑而長的頭發,嬌小的身軀上穿着紅色的襦裙。就是剛才那個女人偶!
我怎麽竟然沒感覺到她得氣息?!
人偶一臉空洞的微笑着看着我們,而在她身後,火光未及之處,還立着一個高挑的人影。
主人目光淩厲,“既然來了,還不敢露面麽?”
那人似乎輕笑一聲,然後向前走了幾步。于是從那黑暗中,析出一張面容。
一張令主人和我,同時呆住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