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鎮命塔 (3)
我之前大概提到過,主人原本是很喜歡游歷紅塵(游山玩水)的,直到十年前出了一件事,主人自那之後就逐漸變成宅男了。
其實準确的說,另主人消沉的不是一件事,而是一個人。
一個十年前就死了的人。
而這個人現在正站在我們面前。
一張蒼白消瘦的臉上,一雙微微下垂的憂郁眼睛。原本瘦弱的身體此時看起來竟似乎強健了一些,比以前挺拔了不少。但那種特殊的氣質沒變,那種明明長得沒有多麽俊美,卻有一種落落寡歡的獨特,令人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
喬嘉樹。
這個人是主人的死結。
果不其然,主人整個人都怔住了。那一向清寧靜雅的面上,此刻也因為巨大的震驚而掀起波瀾。他死死地望着幽光裏的人,喉結上下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身上燃起紫色烈焰,冷聲問道,“喬嘉樹已經死了,你是什麽東西!”
喬嘉樹并未看向我,好像我是不存在的一樣。他只是帶着幾分癡然看向主人,嘴角漾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文修。”
“這不可能……”主人緩緩搖了一下頭,努力克制着什麽似的,“他已經死了,十年前……我親手埋葬的他……”
那喬嘉樹似乎并不急着解釋,只是仍然靜靜站在那裏,像一縷游魂,“文修,你可還記得,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而後,他用口型說了幾個字,主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我仍然清楚地記得他們兩人的初見。當時主人游歷到棠棣山附近,聽聞有蛇妖禍亂,人民凄苦,于是帶着我就進了山要去斬妖除魔。果真遇到一條巨大青蟒,但明顯不是主人對手,沒打兩下就逃跑了。我們一直追到一個山洞裏,在那裏找到了青蟒和一個……郎中?!
那個正在給蟒蛇療傷的郎中便是喬嘉樹。他看見主人後,罕見地沒有為主人的美貌改換表情,甚至有些懶得搭理一樣,說了句,“你懂愛麽?”
原本還滿身戒備的主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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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青衣的喬嘉樹擡起一雙憂郁疏離的眼睛,用非常正經的語氣說,“因為法海不懂愛啊。如果你不是法海,為什麽見到小青就打?”
所以剛才面前這個喬嘉樹用口型說的就是:你懂愛麽。
我承認,這事兒就算我也是才想起來……主人更應該沒跟別人提起過。
卧槽……當年喬嘉樹明明死的透透的了,怎麽隔了這麽多年還能詐屍?!
主人的表情變了,變得有些癡,有一絲絲的不敢置信,還有那黑色的眸子深處,正一點一點瀉出的,即将鋪天蓋地的狂喜。
主人向着喬嘉樹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他的面頰。我心裏這個急,主人這是失去理智了啊!我連死死按住主人的肩膀,但是他身上一道真氣反沖,震得我連退五步,內息翻滾不休。
媽的……見到舊情人就又把我給忘了……好歹老子陪你的時間比這小子長了不知道多少多少倍好吧?!撞我撞得這麽狠合适嗎?!
然而就在主人即将觸碰到喬嘉樹的時候,後者忽然退了一步,避開了主人的手。
“文修,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不認我,或許倒比較好。”
靠既然你不想相認剛才幹嘛又要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來用口型說出那句話啊?!直接不要露面不就好了!
然而我心裏滔天的吐槽主人是聽不見的。他有些急切,“真的……真的是你?這是怎麽回事?你不是……“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悠悠的,像一縷剛剛熄滅的煙火,“文修,我曾經問過你,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你口中禍亂天下的妖怪,你會不會也将我壓在這不見天日的鎮命塔裏。你當時沒有給我一個明确的答案,現在可以回答了麽?”
主人一愣。他似乎不明白,為什麽此時此刻死而複生的喬嘉樹要提起這件事。而且為什麽,喬嘉樹身上的氣息有一絲絲的,怪異。
我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氣不似從前那般澄澈,而是有些混沌。不太像是人身上的氣息。
死而複生,先不說他是怎麽活過來的,即便有他的身體、他的記憶,但回來的還是之前的喬嘉樹麽?我總覺得這個人……有些危險。說不定比那個辟邪宮主還要危險……
我突然開始想念那個癡漢宮主了……
喬嘉樹見主人不回答,微微垂下頭。落下來的碎發遮住他的視線。
“果然還是不願意回答嗎?也罷,能與你見一面已經很好了。”
就在主人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喬嘉樹的身上時,我卻驀然發小那女人偶動了一下。雖然她仍然空洞地微笑着,連姿勢都沒有變,但是與主人的距離明顯近了一些。果然有詐!我一頭沖入本體,強行掙脫主人的手向那藕女撞去。藕女溢出一串零丁笑聲,忽然不見了。我刺了個空,卻劃破了喬嘉樹的手臂。
“鴉九!你做什麽!“主人怒喝道,忙上前要查看喬嘉樹的傷勢,卻在此時喬嘉樹猛然向主人甩出什麽東西。好在我身法夠快,迅速擋在主人身前将那東西彈開了。仔細一看,竟是一道銀針。主人愣愣看了看地上的針,又看了看對面表情不清的人,“嘉樹……”
而此時更加奇怪的是,喬嘉樹手臂上被我劃卡的傷口,宛如奇跡一般迅速愈合了,只留下衣衫上得一點血跡。
這明顯不是正常人類能做到的!他果然不是人!
“主人,不要被他騙了!他不是從前的喬嘉樹,他就是闖入鎮命塔放出鬼車的人!”我沖着主人大吼,希望他可以恢複冷靜理智。
主人的身體似乎震了一下。而喬嘉樹嘴角一咧,用有些變态的聲音笑起來,“哈哈哈哈,知道又如何,一切都晚了。”
我忽然感覺不太對勁,一轉頭卻見主人身後藕女從黑暗中突然蹦出,沒有任何預警,連妖氣都沒有。這一次我拼盡全力沖過去,只覺得身體一冷,穿過了那藕女幹澀的木頭身體。雖然我速度奇快,但是已經晚了,藕女的手已經抓住了主人的衣角。眼前出現一團刺目的閃光,當視線重新凝聚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完全變了。
眼前的大殿不再是之前的樣子,而是截然不同的巨大空間,四周仿佛爆炸過一樣到處燃燒着熊熊烈焰。我發現自己仍然插在已經被我殺死的藕女胸前,但是主人呢?
一轉頭,發現主人正站在身後,但是雙手都被圈在銅色的鎖鏈裏,連接着地面上的兩個圓環。那鎖鏈看起來很細,但上面布滿密密麻麻的符文。主人也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似乎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但目光落到我和藕女身上時現出了然。
“主人,你別急,我來救你。”我從藕女身上抽身,用力砍向困住他的銀鏈子。但是一擊之下,我只覺得一股龐然的巨力反彈回來,狠狠将我撞了出去。我已經好久沒被打得這麽狠了,暈頭轉向在地上滾了兩圈。我喘了口氣兒打算再試一次,卻被主人喝止。
“鴉九,不要白費力氣了。這是細銅索,用來囚禁鬼車用的,我現在半點真氣都提不上來。除非有鑰匙,否則你用力越大遭到得反噬越大。”主人說着,神色似有些黯然,“你說得對,我剛才太不冷靜了,才會掉進圈套。你莫要管我,先去尋師兄吧。”
我知道他一定心裏極苦。短短一個時辰內,他先是經歷了失而複得的喜悅,卻緊接着就遭到背叛。唉……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總是這麽不牢靠,本來經過那麽多生離死別的感情,也是說變就變了。還是我們劍比較靠譜。
我剛想說至少幹掉了一個難纏的藕女,但是視線一轉,卻發現藕女的屍體不見了……
媽的……這小破娃娃怎麽這麽厲害?!都在她身上開了個洞了還不死?下次一定要把她砍成好多塊再燒掉才行……
此時這炙熱的大殿忽然一陣顫抖,又有幾塊石頭從頭上掉下來。這火燒的這麽大,塔卻并沒有要塌的跡象。只是濃煙滾滾,我怕拖太久主人會窒息。想來既然這鏈子是用來鎖鬼車的,現在卻鎖在主人手上,那麽鬼車一定是已經被喬嘉樹放走了。也就是說喬嘉樹身上一定有鑰匙。
可是鬼車現在跑哪去了呢?
正想着,炙熱的空中傳來一陣低沉嘶啞的聲音。
“蜀山的臭道士,今天進來不少啊。只可惜這麽瘦,還不夠塞牙縫。”
煙火中我首先看到十八個紅點,漂浮在黑色的濃煙裏。逐漸的,這些紅點逐漸變大,像是十八盞飛着的大紅燈籠。随着距離的拉近,我才認出來,那些哪是燈籠,那是十八只血紅的眼睛!
一只巨大的青藍色鳥頭首先探了出來,如刀鋒一般鋒利堅硬的羽毛噴張,碩大而有些破損的鳥喙微微張開,那裏面竟然生着鯊魚一般細密的牙齒。那雙仿佛燃燒着烈焰的紅眼睛盯着被鎖住的主人,充斥着嗜血和仇恨。緊接着,另外八道黑影同樣析出黑暗,常常的頸項宛如亂蟒一般絞纏,每一道脖頸上都生着同樣猙獰的鳥頭。它的身體如小山般巍峨,密密麻麻覆蓋着刀槍不入的青藍羽毛,一雙紅色利爪踏着烈火而出,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燒灼。
在這巨大的怪物面前,主人簡直就像一只小蒼蠅。
這就是傳說中的九頭鳥鬼車……這鳥得吃多少蟲子才可以長這麽大只?
我苦笑自己竟然還能吐得出槽。看這樣子,今天我要想護主人周全恐怕是沒這麽容易了……但是主人卻似乎很淡定,臉上一點驚懼之色也沒有,反而比剛才看到喬嘉樹還要平靜。
主人仰頭看着鬼車,淡然地說,“你就算把我殺了,也離不開這鎮命塔。”
鬼車的另一個腦袋說話了,這回的聲音是一個小女孩,這麽天真呆萌的聲音竟然從這恐怖的怪鳥嘴裏發出有種違和的恐怖感,“當然不會現在就殺了你。你能不能活,可是由你師兄決定的呢。”
幾乎是與他話音同時,另外三道人影瞬間出現在我和主人面前。除了意料之中的藕女和喬嘉樹,還有消失了一段時間的琅琊真人身上有戰鬥過的痕跡,嘴角有一絲血跡,素色衣服上沾了塵埃。琅琊真人看到主人被鎖在細銅索上,宛如巨大的鬼車腳下的一只蜉蝣般危在旦夕,眼睛微微睜大。
“師弟!”
喬嘉樹說,“只要你交出八十一層的門鑰,你師弟就能活。”
琅琊真人身體震顫了一下,随即面現憤怒,“卑鄙!”
鬼車再次用那天真的童聲開口,“你可要快點考慮,我被關了這麽久,肚子可是餓了呢~”
主人看着喬嘉樹,臉上露出了那種受傷的脆弱,讓我這顆小心肝兒都快擰巴到一起了。
看來八十一層關着的是個不得了的東西,琅琊真人此時面現痛苦,腦中似在天人交戰。如果把鑰匙交給他們,恐怕會發生很不好的事吧,但是看他和主人一路來的互動,兩人的感情曾經非常好,他一定也不願意犧牲主人的吧?!
盡管根據蜀山門規,司命長老要不惜任何代價守護鎮命塔。包括犧牲本門師兄弟的性命。
雙方僵持不下。我心想這樣下去真的不是辦法,于是從劍身化出人形,然後清了清喉嚨。
于是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了。
我說,“諸位大神,打擾一下,我覺得你們邏輯有問題。”
喬嘉樹微微皺眉,“什麽問題。”
我于是給他們耐心分析道,“你看,跑到這兒放出鬼車,就是想要引琅琊真人進來嘛,然後你利用主人威脅琅琊真人交出什麽什麽鑰匙。如果不交的話就要弄死主人。可是如果琅琊真人交給你的話呢,主人和琅琊真人就都沒用了,你看看旁邊這位鬼車的饑渴程度,那肯定是要用他們倆一起來打牙祭的啊?這筆買賣怎麽算怎麽虧啊。”
琅琊真人道,“他說的有道理。你們用師弟來威脅我,有些說不通。”
喬嘉樹狠狠瞪着我,“那依你之見,怎樣才算劃算的買賣?”
我一攤手,“我是不知道你們要去八十一層幹什麽,不過現在整座塔都被天陷陣困在獨立空間裏了,你們就算放出來八十一層的終極大妖怪,也還是出不去啊?我看呢,不如你把主人放了,咱們坐下來喝喝茶敘敘舊。等到外面的人覺得裏頭消停了,自然就把天陷陣給解了,到時候你帶着鬼車殺出去,不就一舉兩得了嘛?除非……”
我故意拉長非字拐了個九曲十八彎,視線轉向鬼車,“除非喬先生你覺得咱們鬼車不夠厲害拉出去不夠有面子,才一定要去八十一層啊?”
鬼車一聽果然不太高興了,九個腦袋一齊看向喬嘉樹。
喬嘉樹皺眉,“不要聽他的鬼話。這把劍從以前就是這樣油嘴滑舌!”
我一攤手,“那你說我說的哪裏不對?明明都已經有鬼車大爺這樣英武霸氣狂拽酷炫的妖怪了,為什麽還一定要八十一層的什麽勞什子妖怪呢?再厲害能有我們九頭鳥拉風嗎?!我說的對不對啊鬼車大爺?”
鬼車的八個腦袋一齊上下點動,甚為同意我的睿智觀點。
主人和琅琊真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扯淡,而且竟然還贏得了敵方的贊同。薄怒湧上喬嘉樹的面頰,他身形忽然幻化,先是雙腿,然後是身體接連生出青色鱗片,迅速長高變粗,最後竟然化成一只青色巨蛇,張開血盆大口向我撲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我們都傻了眼。
喬嘉樹怎麽變成蛇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