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試劍大會前篇 (1)

龍淵的心情很不好,這我們大家都可以理解。他已經三天沒有化成人形過了,一直就那樣靜靜躺在劍臺上,連個屁都不放。我們衆劍礙于他身上快要化成怨靈的濃重怨氣,連麻将也不好意思打了,每天說話都小小聲,日子過得十分壓抑。我們大家私下裏商量,應該想辦法勸勸龍淵想開點才是,否則老這麽下去連帶着一屋子的劍都要抑郁了。

丹朱說龍淵這是典型的失戀綜合症第三階段症狀。整個劍頹廢抑郁,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沉浸在傷痛裏不可自拔。能治愈這毛病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看到現主人有多低調奢華有內涵,比他原主人好多少倍,逐漸的他也就會忘了那個将他送人的前主人了。雖然我們大家都很不希望主人“專寵”龍淵,但是值此非常時期也不得不犧牲一下。尤其是我,心裏面對龍淵總是有點愧疚,畢竟原本希望他趕緊被帶走而将邱暮雪引入蜀山的是我……

由于鬼車逃出鎮命塔一事,諸多佛道門派都前來蜀山質問。什麽東華派啦、茅山、桫椤精舍等等,大約有那麽八九個門派,每派都派了一兩個使者前來質詢。蜀山受東華帝君之命鎮守鎮命塔數百年,手握玄武令,一直是衆門派中的魁首,因此每三年的試劍大會(堪稱修真版的奧運會)都在蜀山舉行,使得蜀山每三年都能在旅游業上狠賺一筆。樹大招風,很多門派看我們不爽很久了,可惜咱蜀山一直沒什麽槽點,所以他們有什麽怨氣也只好忍着。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蜀山出了這麽大簍子,只怕那些表面上或憂心忡忡或義憤填膺的使者心裏其實都樂開花了。不過到目前為止大家都只是打嘴炮,還沒有到動手傷和氣的地步,只是苦了主人和琅琊真人,每次都要硬着頭皮被那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各派使者質詢。

但是我知道,總有那麽一兩個愣頭青會得意忘形,跟我們主人動手。

這一天果然來了。聽劍侍和悅說是茅山的使者率領衆弟子在淩霄殿裏大放厥詞,說是蜀山連鬼車都看不住,不配掌管東華帝君禦賜的、可以號令衆修真門派的玄武令,強勢要求掌教真人交出聖令。主人眼見對方來勢洶洶,只怕難以善了,于是另劍侍來取我去應戰。

我跟劍侍和悅說:“那個……我今天大姨媽來不方便,你帶龍淵去吧?”

和悅眉角抽搐了一下,“你是劍,而且還是雄劍,怎麽會來大姨媽。”

我挑眉,“憑什麽雌劍可以來雄劍不能來?你性別歧視啊?”

和悅非要來拿我,我就是呆在劍架上不動。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擡不動我,畢竟本神劍不想動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動窩地。時間緊迫,他總算放棄了,一邊甩着差點扭傷的手一邊瞪我,“你可別後悔啊!”一邊去拿了龍淵。

龍淵雖然對我主動放棄跟主人并肩作戰的機會顯得有些愕然,但是劍侍拿起他時他既不反對也沒表現出絲毫高興。

目送着龍淵跟劍侍離開,我這心裏又酸又澀,真的不是滋味……丹朱和破軍也頗黯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各自回去發呆了。

大約三個時辰後主人才回來,除了衣服上有些灰塵外,看起來神清氣爽,很小心地将龍淵放回劍臺上,輕輕拍了拍劍身,低聲說:“你今天做得很好。”

我聽得心裏這個酸……這滋味不論看主人帶別的劍出去多少次,都是一樣濃厚……

原以為主人就這樣離開了,他卻忽然走到我旁邊,微微揚着眉頭問,“我聽和悅說你今天來大姨媽?”

我從劍身上探出頭,讪笑兩聲,“那個……我這不是跟他開玩笑嘛?”

主人冷笑了一下就走了,笑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就是拒絕了主人你一次嘛……難道就許你不選我,不許我不選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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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回想他當時的眼神,怎麽覺得我要倒黴了?

這件事後的小半年一切平安,各大門派找茬也找夠了,加上逐漸進入冬季,從人到妖都懶洋洋的。冬日的大雪一下,便是一年過去了。衆劍都在暖融融的劍閣裏過了個年,丹朱從淩霄殿裏偷來了年糕餃子等等貢品,我去流霜殿找殷扶疏幫忙偷了點梨花酒出來,大家吃吃喝喝,半夜的時候辟邪宮主還特意在流霜殿給主人弄了場煙花表演,主人就不客氣地拉着我們一大群劍和他的弟子劍侍們坐在屋頂上看。

望着那升上半空在一瞬間綻放的煙花,又在下一朵的絢麗中寂然凋謝,我發現龍淵靜默地微微仰起臉,那煙花的顏色在他堅毅的側面上交疊幻化,冰冷的夜風揚起他泛着深藍色的黑發,有種黯然的寂寥。

我坐在他旁邊,大概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說了句,“在想邱暮霜嗎?”

他微微垂下眼簾,并未回答。

我也看向煙花,微笑道,“其實這種事我也經歷過。我甚至比你還慘,至少你的主人還跟你說了再見,将你托付給了另一位主人。我的前主人甚至都沒有把我交給另一個主人,只是把我丢入北溟海裏,任由一只大鲲将我叼走。我在海水裏一呆就是五百年,周圍除了那只什麽也不懂,只知道亂收集好看的東西的鲲鵬,就只有無窮無盡的海水。”

我感覺到龍淵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似乎有一點點的訝然。

大概是沒想到我這麽潇灑帥氣的劍也有過被人丢棄的時刻吧?

我長嘆一聲,“你知道海深處是什麽樣子嗎?沒有光,一點光也沒有。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黑暗中偶爾傳來的呼嘯聲。我有時候會忘記自己的存在,忘了自己還是一把劍,也忘了自己曾經有過一個主人。再有靈性的劍沒有了主人,也像沒有了靈魂,動彈不得,只是廢鐵罷了。所以後來我被主人握在手裏的時候,才終于知道自己還存在。”

龍淵問,“你恨你的第一個主人麽?”

我苦笑,“他早就化作一賠黃土了。我還恨個什麽勁兒啊。更何況,現在的主人跟別的人是不一樣的。我很慶幸被他撿到。”

龍淵的聲音有些飄渺,“你又如何知道盛文修跟別的人不一樣呢。套用你的話,我們不過是武器而已。就算他再喜歡,要舍棄也不過就是一念之間。到時候,你又要如何自處呢?”

他的問話讓我一愣。其實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想過,尤其是近些年,主人越來越少帶我出去了。如果有一天主人将我送給另一個人,我會如何自處呢?

過了大年,春日到來之時,便是試劍大會即将召開的時候了。

由于這次鎮命塔的事故,蜀山的聲望急劇下降,加上前些日子得罪了茅山,茅山便提出每年的試劍大會都在一個地方舉行似乎不夠公允,也該給衆修真弟子游歷其他名門風水的機會。于是試劍大會委員會便抽簽決定,最後抽中了蓬萊島上的東華派。

雖然不用當東道主,不過參加一下大會并且拿個頭籌來彰顯我們蜀山仍然是天下第一還是十分必要的。試劍大會的參賽規則是,每個門派選出五名代表,其中達到第四候晖陽境以上的上仙只能有兩名。比試的內容包括禦劍、武鬥、丹藥、陣法、占蔔五項。每名代表只能參加一項,按照最後的總得分排名次。

主人作為蜀山除掌教真人外唯一的第五侯乾元境的上仙,而且劍法又堪稱當世第一,自然是要首當其沖。腎虛雖然面壁思過了一陣子,不過這種需要人才的時刻,還是要他來用他那些藥丸子來掙個頭魁的。剩下的三個弟子人選自然是三位已經達到第三候騰雲境的弟子翹楚。我們主人得大弟子桂生和二弟子段雅旭自然是要跟去的,掌教真人座下的大弟子藍田也奉命出戰。

而我們劍閣裏也是摩拳擦掌,能争取到和主人一起出席試劍大會的機會幾乎能決定你在劍閣中的老大位置。上一次被帶去的就是丹朱,我已經連續九年沒能跟着主人出戰了,這次一定要勝利!

我特意飛去池子裏把自己劍身洗了個幹幹淨淨,又在磨刀石上仔細磨了磨劍鋒,劍穗已經髒了,我就幹錯把劍穗解了,弄得幹幹淨淨锃光瓦亮。其他劍也都在做同樣的準備,尤其是丹朱這個騷包竟然還找來幾塊紅寶石鑲嵌在自己劍柄上。龍淵倒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就跟往常一樣,躺在劍臺上沒有動作。

主人終于來了!我們一屋子亮閃閃的劍晃得他眼睛都有點睜不開。

主人摸着下巴,來回踱步,東摸摸西看看,選擇恐懼症看來又犯了。衆劍都急得不行,破軍幹脆探出頭來表白,“主人,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主人笑笑,還是搖搖頭。破軍明顯都快哭出來了……

主人走到丹朱面前,丹朱一個勁兒給主人抛媚眼,努力地散發劍爾蒙。但是主人還是走了過去。

我心裏大笑不止,看來本神劍的第二春來了!我看着主人微笑着向我走來,眉目如畫,氣質如華,風威風拂起他鬓角的長發,連清風似乎都沾染了他身上的蓮香。我的心跳加快,臉上發熱,含情脈脈地迎接他的雙手。

誰知道他在我跟前停都沒停……

主人拿起了龍淵,微微瞥了我一眼,便出去了。

我睜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只覺自己一口血就要噴出來了……

混蛋!為什麽是龍淵啊!你知道龍淵仍然還惦記着他的前主人嗎?!你确定龍淵會像我跟你那麽心有靈犀,那麽會幫你耍帥嗎?!!!

主人這一定是在報複!報複我之前故意不跟他出戰!!

衆劍都在發出哀嘆,只有我連哀嘆都發不出來……這簡直就是我一手造成的結果,若不是那次主人使龍淵使得順手,他這次一定不敢貿然選擇龍淵這把還未被完全馴服的劍。

我跟丹朱都憤憤不平。丹朱說龍源就是在扮豬吃老虎,表面上一副根本不在乎主人的樣子,實際上找準了時機就使勁兒讨好主人。丹朱還把我大罵一頓,說我沒腦子,白白為他人做嫁衣。

我竟然無法反駁……

想我當初竟然還憐憫龍淵……我是大煞筆嗎……

心中蕭瑟,間隔裏一片傷春悲秋的慘景。我自然更加郁悶,于是入了夜,便飛離蜀山,來到流霜殿旁邊那片梨樹林。在林中那片空地上,殷扶疏仍然在那裏锲而不舍地拼着拼圖。我張開羽翼落下來,他一擡頭,看到我,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現在這種時候,這個笑容還真治愈……

我一臉苦大仇深坐在石椅上,扒拉着那些紙屑,一句話也不說。殷扶疏眨巴着大眼睛看我,“黑羽哥哥,你怎麽了?”

我悶頭拼拼圖,一句話也不想說。

殷扶疏用雙手托着圓圓的笑臉,“是不是你家主人去參加試劍大會不帶你,你不開心啦?”

我瞪眼,“你怎麽會知道?!”

他無辜地一攤手,“我爹說的啊。你忘了我爹是寂玄真人控嗎?你家主人幹什麽我爹都知道。”

他說的還頗得意,絲毫不覺得他爹這種跟蹤行為有些變态……

我無精打采地趴在石桌上,長嘆一聲,“我們主人啊,大概已經不喜歡我了……”

殷扶疏歪着頭看着我,忽然沖我搖了搖手指,“黑羽哥哥,你這樣被動是不對的。”

“……什麽不對?我還不夠主動嗎?”

殷扶疏正襟危坐,很嚴肅地看着我,“如果你主人不理你了,不帶你出去了,你就去主動找他啊。成天蹲在那裏自怨自艾,你家主人又不會知道。”

我震驚地看着這小屁孩,他小小年紀,怎麽能說出這麽有道理的話?

不過……“我是劍唉,主人不帶我我怎麽出去?”

殷扶疏一副你好笨哎的表情,“他不帶你你為什麽不能出去?你又不是不會走路不會飛。都什麽年代了,不要這麽迂腐好不好?武器難道就不能有自己的主意嗎?”

可是作為一個武器最重要的規矩就是要服從,因為一把不服從的武器,只會給主人帶來危險。因此這是所有劍的常識,不要嘗試違抗主人,否則總有一天你要麽會害死主人,要麽會被遺棄。

那一次為了幫龍淵走出前主人的陰影而違抗主人的命令,我已經悔得腸子都青了,難道現在還要犯同樣的錯誤嗎?

見我不語,殷扶疏忽然說了句讓我等等,就跑走了。不多時,他又跑回來了,抱了兩小壇梨花酒來。

“酒能消愁,黑羽哥哥要不你就喝點吧。”他很乖巧地将一壺酒遞給我。

這種時候,我就不客氣了,一仰頭咕嚕咕嚕将那散發着梨花清甜味道的酒液倒入喉嚨裏。他們流霜殿的梨花酒真的是一絕,甜而不膩,溫潤綿長,一喝就停不下來。我一氣兒幹了一壺,只覺得一團熱流在腹中燃燒盤旋,眼前的世界也仿佛在一點一點改換顏色,綠的變成了藍色,銀月變成了橘紅,星空時遠時近,翻轉不休。

我傻笑幾聲,将酒壺摔在地上,大罵道,“呸!不就是試劍大會麽,誰稀罕去啊!”

殷扶疏也在一旁幫腔,“就是啊,很無聊的!”

我又拍開第二壺,咕嚕喝了一大口,認真地看着殷扶疏紅潤的小臉,“你知道嗎?老子可是跟了他五十多年的劍啊!打他還是個才到騰雲境的毛頭小子的時候老子就不離不棄,他現在居然喜新厭舊!那個龍淵有什麽好的,不就是有七顆星星嗎!!”

殷扶疏用力點頭,“黑羽哥哥明明這麽好看!摘了面具肯定更好看!“我咕嚕咕嚕又喝了半瓶,一扯臉上的面具,躺在草叢上,腦子有些昏沉,眼皮有些沉重,“我這麽帥,這麽貼心……他憑什麽不選我……”

隐約中眼前映入殷扶疏的臉,怎麽有點邪魅,有點成熟,有點像辟邪宮主?看來我這是醉了啊……

不過也無所謂了,我們劍不用睡覺,能借這個機會睡一覺也不錯……如果醒來能看到主人就好了……

我就這樣昏沉着醉倒在梨樹林裏,萬萬沒想到醒來後竟然會發生那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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