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護劍 (1)

主人被帶走了。

我被封劍訣封入本體中,由東華派執武長老親自押送,關押入東華派埋劍冢。他身後那些護送的弟子似乎對我很是忌憚,離得老遠跟着,生怕我跳起來咬他們。那執武長老大氣都不敢出,像捧着個随時會炸的炸彈一樣小心謹慎,大概是被我之前發狂的樣子吓住了?

他們封印我的時候我沒有掙紮,當時腦子裏空空如也,只聽到腎虛大喊主人還沒死,我的心髒才重新開始跳動了。他将我一把推到一邊,一群人圍住了主人,我什麽也看不見,腦子裏還在消化腎虛的話。

主人沒死?主人真的沒死?

我當時有種死了又活過來一般的感覺,本該狂喜的,卻只覺得整個人都懵懵的。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封入本體了。

厚重的石門在咒語和法力的加持下緩緩開啓,一股凄寒的風襲面而至,後面是一片荒廢已久的墓穴,屬于劍的墓穴。這樣的墓穴每家修真門派都有,名字可文藝飄逸如“葬刃冢”,也可直白實誠如“不要的劍和刀都放這兒回收,請不要随地亂扔破壞環境”。通常被扔在這裏的劍要麽已經沒有了劍靈成了廢劍,但又舍不等當廢鐵賣了,只好美其名曰“葬劍”;要麽是還有劍靈,但劍靈背叛了主人;或是煞氣太重,難以控制的‘魔劍’;亦或是在沒有人使用的情況下主動傷人的‘兇劍’。這種地方通常來說,是一把劍最後的歸宿,進來就很難出去了。除非門派倒閉或者遭小偷,并且那小偷還得有相當不凡的身手。

我們蜀山也有,只不過我還沒進去過。卻沒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被關到劍冢竟然是別人家的。我倒不是很擔心出不去,因為我畢竟不是東華派的劍,殺的也不是東華派的人,應該只是為了給茅山一個交代才暫時将我囚禁在此。這座墓穴在蓬萊島的山體中,幾乎是漆黑一片,唯一一束光源來自頭頂石穹當中的一個小小的洞口。白茫茫的日光從那裏漏下來,如一道白色的柱子,孤獨地立在黑暗的背景裏。在光線照不到的地面上,隐約看到密密麻麻的劍斜插着,死氣沉沉,鏽跡斑斑。我仍然感覺到一絲淡淡的靈氣,說明這些劍裏有一些劍仍然有劍靈,但氣息那樣淡,仿佛上一口氣呼出去下一口就要接不上了一樣。這種陰冷的氣息令我打了個冷戰,很不舒服。

他們将我用銀質鎖鏈困在一塊寫滿紅色符文的巨石上,正好是在那光柱落下之處。鎖鏈上的咒文接觸到我的劍身開始發出某種淡紅色的光暈,我立刻感覺到一種沉重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推擠過來,周身動彈不得,一絲一毫的靈氣也提不起。那塊巨石上也插着一把劍,看起來體型沉重,是把青銅劍,只是此時被灰塵覆蓋,幾乎看不出原貌。

他們将我鎖好便離開了。大門關閉後,迎接我的是死寂。

我感覺筋疲力盡,呆呆地望着頭頂的光源。此時外面應該已經是紅日西斜,這一天下來發生的事在我腦子裏轉了一遍又一遍,我卻仍然有些遲鈍。我想不通為什麽龍淵會突然脫手,他現在又在哪裏?

我回想起這幾天在蓬萊島,龍淵一直有些異常。他原本就不愛說話,不過來了這裏就更加沉默,甚至到後來已經不再露面了。今日的武鬥試煉他明明和主人配合無間,卻為何在關鍵時刻發生這樣的事?

他那雙冷冽的眼睛仿佛就在黑暗裏閃過,我心中一陣陣發冷。

“我的主人只有邱暮霜一人。”

這句話忽然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我隐隐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龍淵……該不會是故意想害死主人吧……

邱暮霜重信勝過情,不肯從主人手裏收回龍淵。所以只有主人死了,龍淵才能回歸自由身,回到邱暮霜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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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龍淵已經接受主人了……不論在蜀山還是出來,他都表現得十分服從,難道都是裝出來的麽?

一陣寒流通電一樣流遍全身,我止住自己的念頭。龍淵不知去向,現在下斷言還太早。

“喂,新來的。”

嗯?幻聽嗎?

我繼續專心地擔心主人。腎虛那麽多靈丹妙藥,只要主人有一口氣,一定可以活過來的。

可是他血流了那麽多……人的身體裏總共有多少血?我以前還不曾見過主人這般虛弱的樣子,他一直絕美強大,仿佛世界上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沒有能打倒他的人或力量。可是那時候的他卻宛如将要透明的幽魂一樣,躺在我的懷裏,任我抱得多麽緊也要消散了。我忍不住想,他當時會是什麽感覺?疼嗎?害怕嗎?不甘心嗎?

想到這裏,我就胸口滞悶,全身僵冷。

如果主人死去,我該怎麽辦。我從未離這個問題如此接近過。

我不能再承受一次那種被丢棄的痛苦了……我寧願從此消失。

“喂!你是把聾劍嗎?”

我揉揉耳朵,不耐煩地擡頭喊了句,“誰啊吵什麽吵?!沒看本神劍想事情呢嘛!”

結果說話聲音是從我腦袋頂上傳來的,我一擡頭,看到那把青銅劍。

那劍靈怪笑兩聲,陰陽怪氣地說,“小毛孩子口氣倒不小,你是犯了什麽事兒被關進來的?”

我靠?老子活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劍敢在本神劍面前賣弄輩分。我就挑釁地瞪着他,“你又是犯了什麽事兒被關進來的?”

青銅劍倒也不生氣,反倒很開心似的,“我?你連我都不認識?”

我嗤笑一聲,“啊我認識你,你就是有名的中二劍嘛!久仰久仰!”

“好啦,不要吵嘴啦。”他語重心長,一派滄桑的長者口吻,“我猜猜,剛才那個帶你進來的應該是新任的執武長老吧?雖然東華派長老們的資質越來越差了,不過能讓執武長老忌憚成那樣,你這小鬼應該不簡單。是不是殺人啦?”

“……拜托咱們都是劍哎,哪把劍沒沾過血?”

“我是說主動殺人。在沒有人的驅使下殺人。那可就不是劍的本分了。”

這青銅劍怎麽說話老氣橫秋的,好像把我當小孩兒一樣。本神劍可是連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已經活了多大歲數的老劍了,他這樣賣老令我有些想笑,“您最守本分,都守到劍冢裏來了……”

我都這樣奚落他了,青銅劍仍然不住嘴……“不過,我看你倒是有些面熟啊。我是不是以前在哪見過你?”

拜托……現在四十多歲的大叔搭讪都不用這句了好嗎?我已經懶得理他了,只好閉上眼睛裝睡。想必這位青銅劍大叔自己在這兒被關的久了,有點兒無聊,才會一直說個不停……

“你叫什麽名字?現在外面是什麽樣子啊?東華派的當家還是太息那個老不死麽?”

太息?說的不會是東華祖師太息真人吧?可是五百年前就死了的人,難道這把青銅劍是五百年前被關進來的?

這樣想想,他也挺慘。我在海裏過了五百年,他卻是在這墳墓裏。

是不是劍有了靈,就總逃不出這被丢棄,最終在寂寂中消逝的命運?

天色已經不知不覺暗下來了。唯一的光源也逐漸熄滅,好在還有一絲幽幽的月光照落下來。那青銅劍見我不愛理他,也漸漸安靜了。他嘆了口氣,看着頭頂那小小的,僅能容一孩童鑽過的洞,懷念一遍瞭望着有限的星空。

就在此時,那洞口暗了一下。緊接着一個黑色的影子落了下來。

不是吧……這麽小的洞都能鑽進來?哎?怎麽好像是個小孩?

那矮小的身影快步走進,黯淡的星光映出一張白嫩嫩的臉和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

“小屁孩?!”我驚訝之下叫聲都豁了。

殷扶疏沖我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竟然還有點得意,“黑羽哥哥不怕哦,我來救你啦~~”

現在我要是能動的話,大概正在以手扶額,“你這熊孩子亂跑啥啊?!你爹怎麽看你的?!趕緊給我出去!”

他沖我飛了個邪魅的微笑,“我要是真出去了,可別偷偷哭哦~”

這小子越來越像他那沒節操的老爹了……

他快步爬到石臺上,眼睛在青銅劍上定格了一瞬。我察覺到那青銅劍也在打量小屁孩。

“是你……”

是啥?這句話說的奇怪,小屁孩這麽小,青銅劍為何說得這麽熟絡?

青銅劍莫名其妙嘆了一聲。小屁孩卻好像沒聽見一樣,趴在石頭上仔細讀着那些咒文,又拉了拉鎖着我的鐵鏈。我說,“別瞎費事兒了。這是雙合鎖靈咒,極其複雜,你爹恐怕都不一定能解開……”

他不滿地瞥了我一眼,然後閉上眼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石頭和鎖鏈上迅速寫了一些東西,然後雙手擊掌,口裏哔裏巴拉說了一大串聽不懂的梵文。那鎖鏈上的咒符忽然迸射出刺目的猩紅光線,下一瞬竟然村村斷裂!

卧槽?!小屁孩這麽牛逼?!看來這辟邪宮主啓蒙教育做得非常到位嘛……

然而碎裂的不只是鎖鏈,就連那巨石底部也開始出現裂紋,迅速向上蔓延。我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可怕煞氣開始從那些裂縫中溢出,那般洶湧澎湃,連我都開始心中生畏。只聽那青銅劍大笑三聲,“謝謝你了!老友!”

一聲震天巨響,煙塵瞬間溢滿整個劍冢,石窟開始劇烈搖晃,頭頂的石筍一個接一個如刀鋒般淩空插向地面,眼看就要坍塌。而剛才那一方只夠小孩子通過的洞口已經由于坍塌變得更大,我連忙化出人形,抱住小屁孩從煙塵中沖了出去,一路飛掠過蓬萊島。聽到劍冢傳來的巨響,衆多東華弟子都湧向那裏,但是路上竟然沒有一個人追我和小屁孩。那些弟子都是一臉驚恐,好像要大禍臨頭了一樣的表情,匆匆跑向和我們相反的方向。

我們輕而易舉沖出蓬萊島,降落在之前小屁孩種起來的那座明珠島上。漫天飛舞的梨花和清甜的香氛稍稍安撫了我緊繃了一天的神經,我将他放下,整個人癱坐在地上。這一天過得實在太精彩,我覺得我的神經已經快要承受不住一個接着一個的變故了……

“黑羽哥哥你還好麽?”小屁孩擔憂地看着我。我用力對他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臉,“你小子還挺有兩把刷子的嘛。你就不怕被抓住?”

他自信地眨眨眼睛,“不怕啊,他們抓住我也不能拿我怎樣。”

我順了順氣兒,在小溪邊洗了吧臉,順帶着洗了洗落滿灰塵的頭發。小屁孩玩我頭發玩的起勁,美其名曰幫我洗頭發,結果就顧着給我搗亂。

我問他,“主人怎麽樣了?還在東華嗎?”

小屁孩放柔了些神色,“你放心,九黎的那個蛇妖留了一粒藥,有奇效,現在他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只是人還沒有清醒。現在仍然在柏舟院。”

喬嘉樹?

雖然讨厭他……不過這一次真是多虧了這綠蛇婊了……

反觀我,這個本應的守護者,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在我懷裏流血……我除了能為他殺人,什麽也做不了。

心裏有些澀然。

我馬上起身,打算回去,于是對小屁孩說,“黑羽哥哥先回去,你先在這裏不要動,島上危險,我讓你爹來接你。”

說完我張開羽翼,卻猛然被小屁孩拉住了衣角,“你現在不能回去,回去茅山人不會放過你。不如等到風聲小點了再說?”

我對他笑笑,看得他微微愣了一下,“諒他們也不敢碰本神劍,我得回去看主人。”

此時東邊天色已經破曉,大海被染成一匹嫣紅的綢,太陽快要出來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海風,便張開翅膀乘風而起。

“你對你主人的感情,是劍靈本能的忠心,還是別的什麽?為什麽要這麽拼命?”

問話從身後傳來,音色卻并非孩童,而是帶着幾分磁性的男性中音。我在半空中回頭朝島上看了一眼,卻只見梨樹堆雪,随風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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