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護劍 (2)
蓬萊島上亂作一團,但是柏舟院卻出奇地安靜。我降落在院子裏的時候正好遇上從內間出來的腎虛,他神色憔悴,體态透着濃濃的疲憊。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鴉九?你怎麽在這裏?”
我抓住他的肩膀問,“主人呢?”
“松手松手!疼!”腎虛從我的魔爪下掙脫出來,揉着肩膀說,“他已經沒有危險了,好在天梁真人那劍過來的時候他避開了自己的要害,所以沒有傷到心脈,但是肺部受損。現在雖然性命無憂,但是人還沒醒。”
我沖入主人的房間,只見雪青紗簾後,隐約躺着的人影沒有聲息。我放輕腳步走近,跪坐在他床邊。他的臉色蒼白,真氣熹微,但胸膛微微起伏,氣息綿遠悠長,仿佛睡着了一樣。
此刻看到他,我心口一直郁結的那團灰暗的霧總算散作輕煙。我伸出手,指尖顫抖,碰到他依然溫熱的臉頰,眼眶中竟然一陣酸澀。
“主人……你他媽吓死我了……”
我深深呼吸控制情緒,握住主人放在外面的手。現在他沒有意識,任我上下其手也不會發現,但像我這麽正劍君子是不會在這種時候吃豆腐的。這樣握着他的手,我就覺得很安心了。
此時門外有喧嘩聲,我聽到茅山那個馬臉的聲音,“你們蜀山太不要臉,竟然闖入東華派埋劍冢偷那魔劍!”
不是吧……我剛回來他們就找來了?真不讓人消停。
我聽到腎虛擋在門外,吐字擲地有聲,“你好歹也是茅山掌門之大弟子,莫要信口雌黃的好!”
“哼!有膽做沒膽子認?!我們親眼見到那魔劍飛入你院裏!把他交出來!”
腎虛冷笑兩聲,聽起來竟然還挺有範兒,估計他是在很努力地模仿主人發怒的樣子吧……“笑話,鴉九劍乃是我師兄之愛劍,你們憑什麽索要?!”
“就憑那魔劍殺了我師叔天梁道人!”
桂生此時嚷嚷道,“那也是天梁道人謀害我師父在先!神劍護主哪裏有錯?!我蜀山還沒找你們茅山算賬呢,你們倒是混淆是非,惡人先告狀啊?!”
“高手過招難免有風險,是寂玄真人自己的劍脫手,我師兄收不住才造成誤傷。豈能說是師兄蓄意謀害?倒是你們的魔劍鴉九蓄意殺害我茅山首座,這筆賬該如何算?”這道聲音徐徐緩緩,不急不躁,但是很有邏輯,跟馬臉勃起那幾個毛頭小子截然不同。想必是那位不愛說話的茅山長老,道號好像是天泉。
此時藍田的聲音也傳來,“你們倒真是舉重若輕一筆帶過,那麽丹藥試煉一局中,你們将茶水中的藥換成三魂散,難道也是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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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泉的聲音帶上了些憤怒,“腎虛真人,我敬你是丹藥大師,請你蜀山管好自己的徒弟,莫要含血噴人!”
火藥味越來越重了,我打開門走了出去。果然茅山那四個人都是劍拔弩張,後面還跟着幾個東華派的弟子。他們看到我,愈發激動了。
“魔劍!還認罪伏誅?!”
我負手而立,微微側身,斜睨着那幾個人,嘴角勾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同時以靈氣游走周身,吹拂我及膝長發以及寬大的黑色衣擺。沒辦法,又沒人給我吹風,我只好自己營造強大邪惡的氣質,“就憑你們幾個草包?莫忘了,連你們天梁長老,本神劍也是一劍就結果了的。”
這番逼格立的很有效果,他們的氣勢稍稍頹暗,那三個小毛徒弟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只有那位天泉道人還算目光炯炯,沒被我的氣場吓到。他手中長劍出鞘,周身真氣盈滿,竟然深不可測,不比天梁道人遜色,“看來你是要頑抗了。也罷,就讓貧道會你一會!”
我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雙臂交叉胸前,一副“誰怕誰”的地痞流氓表情,“你急什麽,我主人在睡覺,我們換個地方再打。”
雖然換一個地方就等于是從主場換到了客場,很有可能被他們四個圍攻。但是打起來劍氣無眼,我不想再誤傷主人。
然而此時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手,低沉的聲音仿佛是在耳邊響起,帶着一絲濕濕的溫熱。
“誰讓你跟人亂打架了?真是越來越不聽話。”
我心跳漏了一拍,一轉頭,卻見到主人近在咫尺的側臉。
啊嘞?!
主人什麽時候醒了?!
主人走到我身前,身姿依然挺拔,似乎不曾受傷一樣。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聽他說道,“聽說有人在打本座佩劍的主意?”
似乎是沒想到主人親自現身,那天泉道人的氣勢頹了幾分,收斂了全身翻卷呼嘯的真氣,假模假樣問候道,“寂玄真人,身體可還無恙?”
我于是上前一步直接罵道,“別假惺惺的!還不是你們天梁道人趁着主人長劍脫手狠下殺手!你可別跟我說什麽不小心,要不我也不小心捅你幾下?”
“你!”
主人擡手,讓我閉嘴,說道,“本座身體無礙。貴派天梁道人的事,我已經聽到了。誠如你所說,高手過招傷亡難免,鴉九為護主而殺天梁道人,這筆賬要算,就算在我盛文修頭上。與鴉九和蜀山無關。”
我一愣,主人這是在回護我麽?
天泉道人被給了臺階,底氣又足了,“寂玄真人又何必為了把魔劍,得罪我茅山?此劍這次敢殺我師兄,難保日後不會再濫殺無辜。此般禍害,還是早早封印熔鑄了得好。”
主人身上氣息驟冷,白衣上也仿佛凝結了一層寒霜,鳳眼微微眯起,“本座以為話說到這個份上,閣下該明白了。我盛文修此生愛好不多,唯愛藏劍。鴉九乃是本座第一把劍,誰也別想動他!”
我心跳如鼓,臉頰發熱,兩眼冒心心。主人,這輩子能聽到你這麽說,本神劍就算跳鑄劍爐也值了……
場面一下子僵了,藍田桂生和段雅旭也都将手放在劍柄上,腎虛啪地一聲打開扇子。一觸即發的氣氛中,門外忽然進來一人,竟然是執禮長老小白兔同學。
他環視四周,有禮地向天泉道人一揖,“不知一大清早諸位來柏舟院有何要事?”
天泉道人指着我道,“這魔劍逃出你們東華劍冢,還放出了你們封印了五百年的大樊天劍。難道你們東華派就讓蜀山在此橫行霸道麽?”
大梵天劍?
我沒聽錯吧……那不是五百年前魔君白澤使用過的劍,自從白澤被離恨天佛聯和十派長老散去七魄,肉身被封印在我們蜀山鎮命塔中後,他的劍便不知去向,原來是被藏到了難以确定方位的蓬萊島上。
我了個去……那位青銅大叔竟然是洪荒時期被戰神應龍遺落凡間的大梵天劍……而我竟然還罵他中二……
希望他千萬別記得我……
小白兔看了我和主人一眼,平靜地回道,“方才辟邪宮主已經承認,是他破解了封印将鴉九劍和大梵天劍放出來的。”
“什麽?!”
“啥?!”
我和天泉道人同時發聲。宮主不會是替他兒子頂罪吧?這個宮主怎麽這麽笨,他不說自然沒人知道這事兒跟他們辟邪宮有關系啊?
難道他是為了不讓主人為難?
哎……想想那個花癡為了追主人也是夠拼的……
我連忙問道,“那辟邪宮主人呢?你們打算拿他怎麽辦?”
小白兔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回想起了很不愉快的經歷(我猜想以花癡的性格必定好好調戲了一下小白兔長老),“他說他會重金賠償東華派,現在……恐怕已經離島了。東華派無能,攔不住他……”
啊……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哎?那他有沒有把自己兒子帶走?
眼見事情發展到如此,小白兔明顯偏袒蜀山,天泉道人是聰明人,知道今天的交涉是不會有什麽結果了。他冷哼一聲,“既然如此,這筆人命帳茅山會仔細記下。寂玄真人,你們蜀山定要為此付出代價!”
說完,他甩袖離去。
主人的身體晃了一下,我連忙扶住他。他輕輕咳了兩聲,向小白兔一颔首,“多謝長老相助。”
小白兔擡手,“東華與蜀山相交已久,只是這次的事,恐怕難以善了。蜀山失守鎮命塔在先,殺茅山長老在後,我聽說,九黎的那位喬公子與真人也頗有淵源。他們趁亂将檀那念珠搶走一事雖與你們無關,但這些事串聯在一汽,恐怕對蜀山名譽不利。若真人聽我一句勸,還是……”他的眼睛看向我。
他的意思我也明白。與其冒險與茅山結下這麽大的梁子,進而得罪天下仙家,何不把我交出去,堵住悠悠衆口。畢竟我只是一把劍而已,就算再強悍,也總還有比我更強的劍在。
“多謝你的美意。此事寂玄自有定奪。”主人露出幾分疲态。小白兔于是點點頭,告辭了。
衆人松了口氣,腎虛責怪地瞪着主人,“你跑出來幹什麽?不想活了?!”
主人微微一笑道,“不礙事,辛苦你們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稍後就啓程回蜀山,煩請師弟打點一下行囊。”說完,他又看了我一眼,“鴉九,扶我回去。”
我乖乖将主人扶回床上。他坐在床沿上,擡起眼睛靜靜盯着我。我摸摸鼻子,被看得毛毛的,又不知道主人到底在想些什麽,只好沒話找話,“額……主人你哪不舒服?喝點熱水不?”
說完就想抽自己……
“我剛才聽到,你殺了天梁真人?”他問。
我深吸一口氣,“是……是的。”
說完我就緊緊閉上眼抱住頭,等待主人的暴怒……
結果主人只是嘆了口氣,招了招手,“你過來。”
我湊過去,跪坐在他身邊。他認真地凝望着我,那樣的眼神我甚少見到,竟讓我有些癡然。
他忽然伸出手,輕撫我的臉頰。
“傻瓜,是不是以為我死了,要給我報仇?”
我千算萬算,沒算到主人不但不打算責怪我,還如此溫柔。心裏一酸,眼睛就有點濕潤,好在沒丢臉的真的掉眼淚……
我傻乎乎點點頭,啥也說不出來。
他問,“你就沒想過,天梁真人手握巨闕名劍,修為那麽高,把你砍斷了怎麽辦?”
我搖搖頭。我當時腦子整個都是混沌一片,哪能想到那麽多?
主人閉上眼睛,看不出眼中的情緒。他沉默半晌,輕輕擡起我的下颚,那雙黑夜一般的眼睛頓時将我吞沒了。
“鴉九,這麽多年來我收藏了那麽多劍,忽略你、責罵你、無視你、一次又一次告訴你你跟別的劍沒有什麽不同,你為何還要這樣?身為劍,最要緊的是服從。可你為何一次又一次違抗我的命令,為何不能像其他劍靈那樣乖乖的,不要這麽自作主張地跟來,自作主張地拼命?你知不知道這樣,讓我很困擾?”
“我……”我剛想辯解,卻張不開嘴了。
因為嘴唇被吻住了。
我整個人感覺像被什麽東西砸在天靈蓋上,腦子瞬間清空了。仿佛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張嘴,輕輕接觸着另一雙柔軟冰涼的嘴唇。
怎……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