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妖皇(3)
聽淨海禪師的話,他竟然是認得妖皇的。而妖皇握着我的手在聽到那句話的瞬間,也有一時的僵硬。
“死到臨頭,就別再裝模作樣成高僧大德的樣子了。快把舍利交出來!”狐王那雙修長的手此時長出了尖銳的利爪,已經被鮮血浸透了,他似乎對淨海恨之入骨,金色的眼睛裏迸射着炙熱的複仇之火,“再磨磨蹭蹭,我便殺盡你的佛子佛孫,就如同你們當初對待我狐族一樣!”
“當日圍剿狐族,實非我所願。老衲罪孽深重,一命難以消業。但往事已矣,人一生選擇只會有一次,發生過的事無法挽回。只望你莫要執着,鑄下大錯,将來像老衲一般後悔。”淨海禪師說着,睜開眼睛定定看着妖皇,眼中似有深意。
妖皇沉默。淨海話中有話,難道他已經用天眼神通看透了妖皇的計劃?
尼瑪……為什麽話不說明白,這樣我将來怎麽跟主人彙報……
狐王似乎已經失去耐性,只見白色狐尾呼嘯着撕裂長空,一下子卷住了淨愆禪師的喉嚨。只聽清脆一聲裂響,禪師的頭仿若失去支撐一般歪向一邊,頸骨頭竟然已經折斷了。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樣殺了淨愆……毫無猶豫,快到我都反應不過來。
然而淨海和覺相似乎并未因為淨愆的死而有太多情緒波動。淨海只是長嘆一聲,“你們真的以為,白澤複活後,會為你們複活曾經死去的人麽?就算他真的願意以他自己的千年修為為你們複活逝者,之後又能如何?繼續跟着白澤殺戮,直到世上再無一個人類存活麽?莫忘了……你自己豈非也流淌着人類的血?”
咦?妖皇難道是人?
最初見他的時候,我确實感受不到他的妖氣……可是在他動用法術的時候,我又分明感覺到了那濃烈到可怕的妖氣,還有那隐約的九條狐尾。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妖皇是混血。
跨種族混血……集合了兩個種族的基因優勢,難怪妖皇這麽強。
妖皇總算開口,“我從未打算殺盡天下人。我只是想要給妖和人一個公平競争的世界。如果人類夠強,自然可以活下來,甚至再次将妖趕回九黎。如果人沒有那麽強,不過是躲在所謂天道,所謂上蒼護佑弱者的盾牌之後,那麽他們便只好在公平的競争中被淘汰。佛說衆生平等,試問難道人的命就比妖的寶貴、比妖的高尚麽?”
淨海長嘆一聲,“癡兒……老衲确曾愧對于你,老衲的性命可随你拿去,但離恨天佛之舍利,斷然不能給你。”
語畢,只見肉身佛周身金光大盛,輝耀天際。高空的流雲也被金色點染,某種摸不到看不見的聖潔之氣以淨海為中心迅速向四周擴散,衆人都被逼得向後退開,眼睛也被照耀得睜不開。在這光芒中,淨海和覺相寶相莊嚴,雖然身上浴血,卻仍如佛陀一般神聖。
在他們身後,傳來一陣轟然的低吟。在那巨大的佛像上,有無數裂紋正迅速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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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低聲道,“不好!舍利可能在大佛像內!”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足有百丈高的巨大佛像在一瞬間開始坍塌,巨大的石塊如暴雨般滾落,衆妖驚惶後退,但還是有一些動作稍微慢了些的嚎叫着被埋在亂石下。妖皇和狐王等人雖然輕而易舉躲過,但是此時若想沖過亂石去搶救舍利簡直是在玩命。
而淨海和覺相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轟然煙塵之中。
一代聖僧就這樣葬身于山石之下,我心中有些空茫茫的,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雖然從未與桫椤精舍的人深交,但他們與蜀山的關系一直不錯。他們不像其他仙家那樣總是盯着我們蜀山的玄武令不放,平日裏來往也都十分有禮,我一向對他們很有好感……
只是不知道,他說曾經對不起妖皇,又說今日一切都是因果使然,都是在指什麽?
正當眼看着舍利将與桫椤精舍一同消逝的時候,忽見一條青色巨蛇宛如一道青色閃電沖入亂石中,不要命了一樣。妖皇身軀震動,狐王也喊道,”喬嘉樹!“啊嘞?我簡直都快忘了九黎軍中還有他這個人。他這是要幹啥?要自殺也不能選這麽慘烈的死法啊?
此時整座大佛已經只剩下殘缺的蓮座,剩下的都已經化作煙塵亂石。塵埃漸漸落盡,殘缺的山壁下,只剩下亂石一片,不見青蛇蹤影。
妖皇握着我的手緊了幾分,腳一點地,飛上那亂石崗,掌中妖氣大作,向着亂石劈下去。
轟鳴聲中,亂石向四周散開。我感覺到一股妖氣倏然沖天而起,巨大的青蛇頂開重重巨石沖天而起。他周身盡是被亂石刮砸的傷口,汩汩流着血。但他像感覺不到似的,落在妖皇面前,張開巨大的蛇口,裏面有一個小小的東西,散發着牛奶一般溫柔潔淨的光。
妖皇伸手将那東西取出,竟然是一塊只有米粒大小的形狀不是很規則的珠子。
這就是離恨天佛的舍利子?好小……
卻不知道妖皇要這玩意兒做什麽?
此時青蟒周身青光散盡,變回了全身血跡斑斑的喬嘉樹。他臉色蒼白,似乎已經支持不住,腳一軟倒了下來。妖皇接住他,低聲問,“何必這樣拼命。”
喬嘉樹卻已經昏過去了。
桫椤精舍一役結束的時候,天才蒙蒙亮。這一戰來得迅速,結束的也如此迅速。巫鹹再次準備好法陣,由衆人加持藕女後,眨眼間便又在九黎境內了。
在這片無邊無際的原野上,只有低矮的枯草,不見山川丘壑,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妖皇帶着我回到營帳中,解除了我身上的禦劍真訣。我馬上從劍體裏鑽出來,站到帳子另一頭,能離他多遠就離多遠。
他聲音中帶着笑,“你怕我?”
我呵呵兩句,“廢話……誰遇到反社會人格患者不怕?更何況你這反社會人格患者還有個可以瞬移的軍隊……”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眼神莫測。我只覺得汗毛直豎,不知道他要幹嘛。
我趕緊舉起手擋在身前,“喂,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
但是他卻一把扭住我的手臂,反剪到我身後。他的力量那樣強大,我竟然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只能疼得直跳腳,被他一把按到牆上。他在我身後,濕熱的氣息落在我耳際,“你今日看到的桫椤精舍,就是日後的蜀山。良禽擇木而栖,如果我是你,一定會換一個主人。”
我翻了個白眼,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嘲弄道,“換一個主人?換誰啊?你嗎?”
“為何不能是我?”
“……你這麽厲害,肯定有好多名劍願意效忠你。你找我幹什麽?”
“在試劍大會上,你為了你的主人竟然能一招将一個修為達到乾元境界的上仙斃命。我喜歡你的力量,更喜歡你的忠誠。”
他果然也出席了試劍大會,所以才會認得我。為了我的劍身安全,我決定暫時貶低一下自己……“你別看我這把劍看上去很帥,其實我嘴賤又愛偷懶,經常違反命令擅自行動,三天兩頭闖禍。你看我們寂玄真人原本在蜀山當司劍長老當得好好的,都被我弄得叛逃了……你要是用我的話,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妖皇總算放開了我,我趕緊揉着胳膊轉過來,卻發覺他與我近在咫尺。他的陰影壓下來,令我有些窒息的錯覺。
“你倒是很坦誠。這是在為寂玄真人守節?”
我驕傲道,“一劍不事二主,這可是做劍最起碼的節操。”
他淡然道,“所以你忠于寂玄真人,只是為了所謂劍的節操嗎?我到不知道你這樣一個喜歡惹是生非的劍,是個世俗道德的信奉者?“……怎麽覺得他在給我下套……
我于是幹脆往地上一坐,腿一盤,擺出一副大爺就是這麽有格調的樣子,“本神劍從來就沒有節操這種東西,但是我跟主人之間那可是有羁絆的。本神劍在海底沉睡五百年都無人問津,是主人将我撿回家,帶着我雲游天下,同生共死無數次。我們家主人雖然看上去很美很高潔,但其實有很多小毛病,比如宅啊,在家不收拾屋子啦,喝完酒喜歡亂發情啦,有選擇恐懼症啦等等等等。我知道主人喜歡喝什麽茶看什麽書,主人也知道我喜歡看小黃書愛喝酒。主人開心難過溫柔腹黑慈悲冷酷的樣子我都見過,而且也都喜歡。請問這些你做得到麽?”
妖皇靜靜看了我一會兒,眼睛竟然在面具後彎了起來。
本以為他要生氣,結果他竟然還笑……這人還真是怪啊……
“既然如此,你就等着你主人來救你吧。我是不介意,多一個威脅蜀山的籌碼。”
他說完便從營帳出去了,留我一個在營帳裏,也沒吩咐人來抓我捆我。不過在我打算動桌上的本體的時候,我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在我的本體上貼了個鎮劍符。這種咒符本來是用來防盜的,因為把它貼在什麽神兵上,別人就無法輕易移動此神兵,除非解開咒符上的咒語……
我現在好後悔在蜀山的時候成天打麻将賭錢,沒有好好學點道法……這麽簡單的咒符我竟然解不了!
他怎麽知道我不會咒術……竟然還故意用這麽簡單的咒符,這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啊……這次等我逃出去,一定要發憤圖強,讓主人把什麽蜀山的陣法啦咒術啦全都教給我!
接下來的幾天,妖皇倒是沒有怎麽管我,也不曾用禦劍真訣把我關入本體,只是把我的本體留在他帳子裏。我在十丈範圍內來去自如,剛好可以去關押腎虛的帳子裏串個門。
腎虛很是嫌棄我,說我又給主人闖禍。我挺不爽,“這還不是怕你被人烤成腰花兒嘛!好心沒好報……“破軍也被關到腎虛的帳子裏來了,可惜我們三缺一,不然就可以打打麻将了。我跟腎虛說了在桫椤精舍發生的事,沒想到腎虛竟然感性地熱淚盈眶,“怎麽會這樣……桫椤精舍千年古寺,怎麽會一夕之間就……”
我嘆了口氣,“我也很震驚。九黎的實力太強了,也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打算做什麽……”
腎虛道,“他們這次做下如此喪心病狂之事,華夏諸仙家必然不會保持沉默。我猜,華夏的和平日子結束了……”
一直蔫不出溜在旁邊縫衣服的破軍也插了句嘴,“但願別是第二場仙妖大戰就好。”
他這麽一說,我和腎虛都沉默了。這時候,腎虛的簾子被掀開,進來的青衣人清秀如水墨畫中之人,見到我們三個都在,微微一怔。
是喬嘉樹……
其實他本沒做過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但我一向最煩他那副欲說還休凄凄慘慘戚戚的樣子,現在看見他,更不想給他好臉,“哎呀,我怎麽聞到綠茶的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