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祭劍嶺(2)
“這是最後一次,聽懂了麽?”
我小雞啄米一般點頭,舉起三根手指頭發誓,“我鴉九發誓,以後主人讓我幹啥我就幹啥,讓我偷雞我絕不摸狗,讓我殺人我絕不放火!““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主人微微眯起眼睛,将我的本體拍在我面前,“進去,接下來的一個月不得到我的允許,你不許出來。”
我啊了一聲,然而看到主人眼神一凜,我馬上屁話沒有,一頭鑽入本體。
主人拿起我站起身,身形卻搖晃了一下。我感覺到他的真氣有些滞澀,想到他之前使用了天蠶寒冰劍,難道是強行運功受了內傷麽?
“主人,你沒事吧。”
“沒事。”他平靜地回答,然後沖破水簾而出。此時天際剛剛破曉,鋪展在面前的是随着地勢向四面八方無盡蔓延的森林,清晨的霧氣在面前輕盈飄搖而過,純淨的森林香味令人通體舒暢。
然而,我們并不知道自己在哪。
“主人……我們現在咋辦?”
主人躍到懸崖上,舉目四望,沉吟道,“九黎軍營駐紮在距離桫椤精舍三十裏的平邬原,至于這裏……大概是在鳳臺山附近……“我哦了一聲,“可是主人,鳳臺山方圓幾百裏,我們是在哪一旮旯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酷酷地說,“我也不知道。”
于是我們正式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迷路了。
主人禦劍飛了一會兒就決定不浪費靈力了,因為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邊飛。我們只好以太陽為參照,一路往北走,畢竟蜀山在北邊。
主人說他已經讓丹朱先行回到蜀山報信,而他也打算将我在桫椤精舍見到的一切告知蜀山。我卻有些擔心,萬一一回去掌教真人要把我交給茅山處置怎麽辦?
但是主人用力握了握我的劍鞘,“你放心,大敵當前,茅山恐怕也只有先把你殺天梁道人的事放一放。如果他們仍然這麽不識時務,我再想辦法。”
行了半日,主人停下來,坐在一棵山毛榉下,用袖口稍稍拭了拭額角的汗。我看得心疼。這半日我倒是不怎麽費勁,反正是被主人拿在手裏。但是主人好可憐的樣子……
如果我也像花癡那樣能跟樹說話就好了,這樣也不會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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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忽然說,“你覺不覺得這片林子有點怪?”
我一愣,“哪裏怪?”
“這半日,我沒有見過一只飛鳥走獸。”
經他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
不止如此,而且現在明明是正午,林中卻依然郁郁戚戚,漂浮着一層濃重的陰氣。
正納罕着,遠處林木間走出一個背着一大捆柴禾、頭戴草笠的老人。看樣子,是這山中的樵夫。他驀然看到主人,整個人都呆住了。主人面露喜色,正要上前去問路,卻見那樵夫吧唧一下給主人跪下了,還連連磕頭,嘴裏高呼着“太乙真君爺爺!”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敢情老樵夫沒見過主人這等人物,還以為看見太乙真君下凡了……可憐主人明明長得這麽年輕,還是被人叫了爺爺。
主人此刻心裏大概也有很多草泥馬呼嘯而過。但他還是優雅鎮定地微微躬身,輕輕扶住老樵夫下拜的身體,“老大爺,我不是太乙真君。我只是在這山裏迷路的蜀山修者。”
老大爺一愣,滿臉都是不信,“怎麽可能,你明明跟畫上那些神仙長得一模一樣。”
我翻了個白眼,”拜托,我們主人比那些畫像好看多了好吧?“老大爺驀然見劍開口說話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柴禾也散落了好多。主人瞪了我一眼,溫和道,“老人家你不要害怕。我是蜀山修者,道號寂玄。這是我的劍靈,常常出言不遜,還請老人家莫要見怪。“老頭見主人這麽美,自然說什麽就是什麽,連連點頭,“原來是蜀山的道長啊……怪不得如此仙風道骨。只是道長你怎麽來這兒了呢?是來收鬼的麽?”
主人一愣,“收鬼?”
“難道不是來祭劍嶺收那些怨靈的?”
主人搖首,“我們只是迷路了而已。”
結果老頭分外熱情,說天色已晚,我們可以到他家去暫住一夜,第二天再指給我們出山的路。他的家就在兩裏外,被翠竹和柳樹環繞的小院子。他的妻子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他二人大概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了,對主人格外殷勤,老婦人親自做了一桌飯菜,無論如何也要主人嘗一嘗。
主人将我立在桌角,坐下來,卻并未動筷,向老樵夫詢問,“之前您說,這裏是祭劍嶺附近?”
老樵夫連連點頭,嘆了口氣,“是啊,這是鳳臺山最兇險的地域,遠近聞名的鬧鬼之地。”
主人道,“祭劍嶺為何會鬧鬼?這裏不是曾經的鑄劍聖地麽?”
我也聽說過。祭劍嶺是五百年前華夏最負盛名的鑄造仙家,當時衆多神兵利器,包括離恨天佛的紫鎏法杖、蜀山空引真人的青冥劍、以及劍聖宰父恭的太阿劍,都是由祭劍嶺所鑄。他們獨門的鑄劍秘法,不僅僅融合了道法佛法,甚至傳說連巫術妖術都有。雖然是市井傳聞,但也可看出其門派之神秘。據傳當時離恨天佛還曾委托祭劍嶺鑄造可以與白澤之大梵天劍抗衡的神劍,只不過劍還未成,祭劍嶺就被九黎大軍攻破,自此一蹶不振,到後來甚至銷聲匿跡。
老婦人嘆道,“那只是傳說而已,五百年前的事了。自打我們出生在這鳳臺山裏,祭劍嶺就已經只剩殘垣斷壁,就在山頂上那一口偶爾會沸騰起來的火山湖畔。據說當時的嶺主死的極慘,是在祭劍嶺被九黎聯軍攻破的時候跳入噴發的火山口裏死去的。從那以後那火山口便冷卻成了一片湖水,并且所有死在山莊裏的人、以及那些被埋葬起來的神兵劍靈,最後都化成了怨靈,終日徘徊在祭劍嶺附近。你在夜裏去祭劍嶺的話,常常能聽到人在身後叫你的名字,千萬不能回答。一回答你就會被怨靈占據身體。還有些人聽到有女人的哭聲,時遠時近,總之邪得很,連飛禽走獸都不敢靠近這個地方。”
大半夜的聽到這鬼故事,想到剛才确實連只蟲都沒有見過,就覺得渾身一冷。
妖我見得多,可是鬼還沒見過……
晚上主人睡在偏屋裏,将我放在他的旁邊。我看着他身體上流動的月色霜華,心裏癢癢的,問主人,“我現在能出來嗎?”
主人平整地躺着,眼睛都沒有睜,“出來做什麽。”
“……做色色的事~~”
啪的一聲,我被打了。
半晌,我正在幽怨郁悶,主人忽然說道,“不要鬧了。這個樵夫,有古怪。”
我一愣,“哪裏怪啊?“
“祭劍嶺這麽兇險,他們為何還要居住在此地。更何況……”主人輕聲道,“那老婦的手臂上,有屍斑。”
我現在如果是人形狀态,估計全身所有汗毛都豎起來了。”……主人你既然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麽不收了他們啊!“他道,“确認他們确實有害人之心前,我不想貿然動手。“主人最近對妖魔鬼怪倒是越來越仁慈了……
然而事實證明,怨鬼是不可能放着主人這樣的上仙大補湯不喝的。大約是子夜時分,我看到一個人的側影緩緩走到我們的窗外。看樣子,是那老樵夫。
他就那樣靜靜站在我們窗前,一動不動,我心裏發毛,拱了拱主人,卻感覺到主人輕輕握住我的劍身。
然後,我聽到一陣地板被抓撓的奇怪聲響,窸窸窣窣,一點一點來到我們門外。半晌,木板門發出一聲尖銳的吱呀聲,門緩緩瀉開一條縫。
一個女人的頭伸了進來。
真的只有一個頭,看不到身體,後面只連着一條長到扭曲詭異的脖子。蓬亂的頭發垂落在地面上,她緩緩轉頭,我看到了老婦那張枯朽腐爛的臉,左眼眶的眼珠搖搖晃晃挂在外面,只餘一根血淋淋的筋肉連結……
我吓得叫都叫不出。縱然妖怪也有長得詭異吓人的,卻沒有一個有這種惡心腐爛、散發着死亡氣息的造型。
她的頭無聲無息地探過來,那幹癟的嘴唇扭曲,後面黑洞洞的,沒有牙齒,仿若一道撕裂的傷口。
此時窗戶也被推開了,那老樵夫的臉拉得老長,下巴搖搖晃晃,嘴張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向着主人的面容探去……
主人你再不動手就要被這兩個惡心的玩意兒舌吻了啊!!!!!我很想沖出去砍死它們,可是一想到主人的命令,我又縮了回來……這一伸一縮的,搞得我都快精神分裂了……
主人的雙目倏然睜開,額心一道聖光剎那間迸射開來。那兩個厲鬼怪叫一聲向後跳開。主人一躍而起,将我抽出劍鞘,黑暗中銀色電光飒飒閃過,我只覺得劍身劃過了什麽濕濡陰冷的物質,耳畔回蕩着幾乎要刺破鼓膜的尖叫。
老婦和樵夫的身體倏然散作屍塊,灑落一地。而原本的房屋也用驚人的速度迅速腐爛,牆皮片片剝落,地板化作塵泥,原本幹淨整潔的屋子,在轉瞬間化作不知道已經倒塌朽壞了多少年的廢屋。再看四周,哪裏有什麽院落竹林,入目所及盡是相似的殘屋斷垣,被荒草青苔如厚毯般覆蓋着,好似無數腐爛多年的屍體。
這些廢墟沿着山體蔓延,在山巅,卻隐隐有更多的亭榭樓閣殘影,輝映在一片陰森的紅光之中。
“原來我們已經到祭劍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