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祭劍嶺(3)

夜幕低垂,厚厚的雲遮蔽了星月,滲透了秋日寒意的風呼號着,搖晃着荒草蔓蔓,黑夜中一切破敗腐朽都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在那廢墟的空洞處,恍惚真的能聽到幽幽咽咽的哭泣聲,細如蚊蚋,渺如寒氣,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真的人聲。我在主人手裏晃晃,“咱們……要不跑吧……”

“你膽子那麽大,帶着其他劍闖九黎軍營都不怕,還怕鬼?”主人揶揄道。

我分辯道,“……妖怪會死,但是鬼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的東西怎麽再被我砍死啊……”

“所謂怨靈,不過是命魂被執念太強而未散的一兩道殘魄纏上了,只要斷了那幾魄,命魂自然就會去投胎了。”主人不為所動,繼續沿着破碎的石階往祭劍嶺遺址的深處走去,“從祭劍嶺穿過,到蜀山可以節省七日的路程。更何況,這裏的鬼氣中混雜着不少煞氣,若放任不管,恐怕早晚會釀成大禍。不如趁此機會稍作探查。“既然主人發話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緊緊貼着主人的大腿,蹭一蹭來緩解內心的緊張。

祭劍嶺在華夏人口中是個傳說。即便是現在,只剩下殘破的遺跡,當我們踏入祭劍山莊那高大的山門之後,仍然依稀可辨當日玉樓紫煙,千仙來谒的盛景。昔日寬闊平整的白石磚經歷五百年的風吹日曬已經不成樣子,坑坑窪窪,衰草遍生;兩側被灰塵藤蔓吞噬覆蓋的巨大遺跡,仿佛一個個身披綠毯的巨人,偶然洞開的窗口後似乎有眼睛正凝視着驚擾了古老歲月的闖入者;那些橫在路面的倒塌石柱上,仍然可見生動的盤龍朱雀、纏枝牡丹;滾落的麒麟頭睜着空洞的眼睛,斷臂的菩薩亦低垂着頭顱。

偶然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好像在一座廢棄客棧的門後看到了一個白衣女人一閃而過……

這種地方怎麽會有人呢……一定是阿飄!

我于是從劍裏伸出來倆胳膊抱住主人大腿,主人走不了路,只好停下來,垂眼瞥着我,“放手。”

我拒絕,“主人我怕~~我剛才看到阿飄了!”

主人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怎樣你才不怕?”

“……主人如果你把我抱在胸前的話,說不定我就不怕了……”

于是接下來,我如願地感受到了主人堅韌而不失柔軟溫暖的胸肌……雖然是隔着衣服。

祭劍嶺最高峰其實是一座休眠了五百年的火山口,不過此時早已看不到熔岩,只剩最後一場噴發後殘留的湖泊,宛如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塊明鏡,反射着天幕上厚重的積雲。距離湖畔大約三裏的地方,屹立着祭劍嶺最神秘的建築——淚泉宮。這座巨大的石砌宮殿即便經歷了熔岩烈火五百年風吹雨打的洗禮,依然桀骜地屹立在暮色中。

主人站在石階下,仰望着黑色的堡壘,“祭劍嶺中所有神兵利器都是在這座宮殿中鑄造,據聞裏面藏着祭劍嶺的所有鑄造術以及他們的獨門功法。九黎攻入這座宮殿中,卻沒有找到任何神兵,傳聞說是祭劍嶺的人将所有兵器寶典都丢入火山口銷毀了,也有人說,是祭劍嶺的人将兵器藏起來了。只是有多少貪圖神兵的人事後來此尋找,但進了這座宮殿,卻再也沒出去過。“一個念頭閃過,我從劍身探出頭來,不滿地瞪着主人,“你不會是惦記着祭劍嶺的那些不知道埋在哪的神劍們吧……”

主人皺眉,“不要胡說。“

我氣得從劍裏跳出來,抱着手臂眯着眼睛盯着他,“喂,你有了我破軍丹朱還有劍閣裏那麽多劍還不夠,還想添置後宮啊?你以為自己是蜈蚣還是千手觀音啊?那麽多劍你用的過來嗎?!你說說有多少劍你就用過一次的?!“主人似乎被我說的有點兒心虛,但是面子上又過不去,便繃起臉,“本座确實對祭劍嶺的神兵在何處有些好奇……但并未想要将之占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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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我此時是很失望的,主人的收藏癖雖然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他怎麽都不站在我們劍的角度考慮一下問題?我們畢竟不只是一般的凡兵,而是有靈的神兵啊!

我認真地看向主人,連珠炮一樣數落他,“你難道真的以為我們劍靈都是我和丹朱他們這樣大大咧咧什麽都無所謂的麽?你收藏了那麽多劍,但是卻不使用他們。他們鎮日裏只能在劍架上等着你召喚,這樣的日子很好過麽?劍靈不過是想要一個主人,并且可以與這個主人同生共死而已。如果你不打算用他們,為什麽還要占有他們?是,你是很受歡迎,咱們劍閣裏就有好多劍就算從沒被你帶出去過也毫無怨言,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沒有把他們帶回蜀山,他們也許會找到願意只擁有一把劍的主人。你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嗎?”

好像這麽粗俗的比喻把我自己在內的所有藏劍閣的劍都給罵進去了……可我氣頭上來,也顧不了這麽多了……

因為我想到了十幾年前,主人突然将丹朱帶回來時的心情。那時候我心頭充滿了恐懼與傷心,以為從此要被另一把劍替代,說不定又要被扔回深不見底的大海中。那種滋味,我至今記憶猶新。這些話我憋了這麽多年,今日總算憋不住了。

本以為主人會生氣我這樣罵他,結果他卻微微低斂了眼眸,眉目間充斥着愧疚,以及幾許無奈。

“你說得對。”他嘆息一聲,現出一道苦笑,“這樣對你們,我愧為修真人。待一切結束後,若他們想要尋一個新的主人,我會還給他們自由。”

耶?他這麽幹脆的認錯,我倒不好意思繼續罵啥了。可憐我一肚子牢騷卡在半路,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不過一切結束是指什麽?打敗妖皇嗎?

主人忽然擡起頭,容色警覺。他側着頭,似乎在聽着什麽。下一瞬他忽然一把将我撲倒,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只聽耳際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腦子都被震得嗡嗡作響,暈頭轉向。煙塵飛散間,剛才我和主人站過的地方已經成了一道深坑,裏面還流着一些黏糊糊的墨綠色液體。一擡頭,卻看到了一個令人窒息的恐怖東西。

那仿佛是一坨用腐爛的肉塊和殘肢斷臂拼湊而出的巨大人形,頭只有一半,慘白發青的腐朽肉皮被一些簡陋的鐵絲縫合在一起,全身上下長了很多只手,肚子上裂開一張巨大的嘴,裏面蠕動着一條黑蛇一樣的舌頭。而那深坑中的墨綠液體,就滴淌在這張大嘴的嘴角。每一滴液體落到地面上,都發出嘶的一聲,地上冒出被腐蝕的塵煙。

更恐怖的是,這樣的東西正在接二連三地從泥土中伸出青白的手,一點一點爬出來。它們的身體中發出某種粘膩而濕漉漉的體液,搖搖晃晃向我們逼近過來。

我尖叫一聲八爪魚一樣抱住主人。主人好不容易把我揪下來,拿起我的本體橫空劈出一道劍氣。那怪物瞬間被削成兩半,然而幾乎是同時,那種墨綠色的液體爆炸一樣噴濺開,若不是主人護着我躲得快,恐怕就要被噴得一身一臉……更恐怖的是,那綠色液體接觸過的地方都發出炸裂一般的響聲,土地被迅速腐蝕陷落。哪怕有一滴落在身上都不堪設想。

我勒個去……這東西被殺死以後的殺傷力比讓它們活着還大。再看前方那幾十個怪物重重包圍過來,真是令人頭大。

而且,地上被砍成兩截的東西,竟然在相互蠕動着靠近……

主人當機立斷,拉着我轉身跑向淚泉宮。看起來厚重足有千斤的石門竟然瀉開了一條縫隙,我們閃身進入,然後合力将那門推上。只聽哐啷一聲,大門合攏,我們陷入一片濃重到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想起來主人怕黑,便想去拉他的手。結果我還沒動,他先握住了我的手。

“別怕。”

明明是你比較害怕好不好……

但心裏還是暖暖的。

片刻過後,一陣清冷的水光驅散了黑暗。主人竟然托着一顆夜明珠。

“主人這不會是你從琅琊真人那兒偷得吧……”

主人沒好氣道,“是從蜀山逃出來時師兄給的。”

真是的,剛才見到怪物的時候叫的那麽丢臉,本來還想給主人照明挽回一下尊嚴……

夜明珠幽微的光亮只能照出附近的一丈距離左右,塵埃漂浮的巨大空間,看不到盡頭。兩側似乎立着兩排高大的石柱,黑暗擁擠,也不知道再往前是什麽。

我本來有些擔心那些怪物會用那種粘液腐蝕大門跟進來,不過等了半天也沒有動靜。我跟主人對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它們為什麽不進來?

我趴在石門上聽着,外面傳來斷斷續續的那種濕粘的肉相互摩擦的聲音,也不知是不是它們之間的某種交流……看來它們并未離開。

“這裏定然有什麽東西令他們忌憚。”

我咽了口唾沫,“連那麽恐怖的生物都怕得東西……主人我們還是乖乖等他們自己走開吧,我可不想把我的本體插進比外面那些玩意兒還惡心的東西裏面……跳茅坑都比這好。”

主人沒說話,用那夜明珠照着我們身後的石門。之前沒有注意,他這樣一照,我才發現那門上竟縱橫交錯,布滿了無數劍痕,深深淺淺粗細不一,宛如一張密集的網,堅硬的岩石上。觸目驚心。

“這裏之前到底發生了啥……?”

主人道,“不只是這裏。”他接着沿着大門往旁邊照過去。原本雕刻着壁畫的牆壁,此時已經被劍痕砍得面目全非,七零八落。我看着那瘋狂的痕跡,只覺得一股詭異的死亡兇煞之氣撲面而來。

主人撫摸着那些痕跡,“劍靈如果被仇恨和瘋狂控制,便會凝結煞氣,化作魔劍。這些痕跡,并非全是古老的,這幾條最深的是近期才劃上去的。我仍然能感覺到煞氣從痕跡裏發散出來。”

我說,“難不成是祭劍嶺剩下的那些劍都成魔了?所以這兒才鬼氣森森的?”

“似乎不止那麽簡單。”主人話音剛落,我忽然感受到悍然劍氣正破空而來。來不及多想,我躍到主人面前,雙手打開大喝一聲,将體內所有能調動的靈氣瞬間釋放。那竟然是數十只寶劍同時向我和主人沖來,森冷的劍光一瞬将整個巨大的殿堂照亮,帶着兇惡的殺意,與我的靈力形成的場轟然撞擊。

我只覺氣息翻湧,心脈一陣劇痛。這些劍都不是凡品,不僅都是用難得一見的精鋼細銅鑄造、工藝精湛無比,而且個個劍上都有靈!我再提一波真氣向外推出去,但那些劍只是退了幾寸,仍然拼盡全力想要沖破我的屏障。

主人雙掌貼上我後背,源源不斷的真氣注入我的身體。我頓時覺得靈臺一清,五髒六腑如有洪濤滾滾,向外爆射而出。那些劍被震退數丈,有一些直接被彈飛,但更多的仍然懸浮在半空中,閃爍着嗜血的寒芒。

我趕緊擡起手喊道,“兄弟們!我們只是進來避難的,咱們有話好好說別上來就動手好嗎?”

然而那些劍靈并不回應我,他們身上燃燒着血紅色的劍光,也不知道聽不聽得懂人話……

我回頭瞥了主人一眼,“這樣的劍你還想要?”

主人怒瞪我,“都說了我沒想帶這些劍回去!”

切……你這收藏癖已經沒有信譽可言了……

此時那些劍忽然有了動作,卻不是沖過來,而是緩緩向後退開。在它們之後,一柄神秘長劍,燃燒着烈烈青光,周身青碧,淨如琉璃,冷入骨髓,劍上七顆星芒,如蒼穹北鬥,熠熠奪目。

我眼珠子差點掉出來,愣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找回語言,沖口而出,“龍淵你個小賤人!!!這段日子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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