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祭劍嶺(5)

我一看龍淵竟然被這陰陽怪氣女鬼一樣的男人攥在手裏,立馬就急眼了,“喂!你誰啊!快把龍淵還回來!”

那人哈哈大笑,“又是一把好劍,看來神劍今日就可功成了!”

語畢,他揮起龍淵劍,一道血月般的劍光夾裹着灼灼烈火噴薄而至。我連忙躍回本體中,随着主人的劍勢釋放出寒冰之氣。主人清嘯一聲,将劍貫入地下,寒冰之氣從地下噴射而出,将那襲來的劍氣盡數凍結,一瞬間散作雪花紛紛,又在極度的炙熱中灰飛煙滅。主人看着那人,露出一個有些冷酷的微笑,“你在等我,就憑這點實力麽?“那人被主人一激,面容瞬間變得更加扭曲恐怖,竟然不似人形了。剛才那攻擊中就有濃重的陰冥之氣,明明是炙絕熱絕的招式,觸碰到的時候卻覺得有戰栗感沿着劍身傳播。

難道這不是人,而是怨靈嗎?

人死之時,七魄先散,然後三魂中的天魂、地魂散去,最後是命魂進入輪回。如果人死前有太強的執念,七魄中的一到兩魄可能會無法散去,拉住命魂不入輪回,一直徘徊在死地附近,便是所謂怨靈,也就是鬼。

媽蛋……真是怕什麽對上什麽。要知道我們劍對于自己将要戳入或者砍入的對象也是有要求的。從皮膚、肌肉、骨骼等一系列層次分明松軟有度的質感到血液的粘稠度、內髒的勁道程度、甚至于對方四個小時內吃了什麽,都會很大影響到我們刺入時的感覺。綜合來說,刺入人的身體是最爽的,皮膚柔軟、肌肉強韌但又不至于太硬、骨頭酥脆、血液香濃。我個人比較喜歡體型偏瘦的人,太肥的人刺進去總有股油膩膩的味道。其次是哺乳類動物,雖然皮比人得厚,血液沒人得香醇,但好歹也是溫熱的,那種被濕潤的東西緩緩包裹住的感覺,真的令劍欲罷不能……

但是刺入冷血動物、屍體的感覺就沒有那麽好了,那種感覺,就如同你把手指頭插進一坨粘噠噠的鼻涕裏,而且還不讓你洗手。

而怨靈,比屍體更低一級的東西……我簡直不能想象……

真是不懂龍淵是怎麽忍受被怨靈拿在手裏的,如果是我的話,早就尖叫着跑遠了。

由此我可以斷定,龍淵一定是像主人說的那樣,失心瘋了……

那怨靈尖嘯一聲,周身燃起濃烈的血色光輝。龍淵也倏然爆出數丈劍氣,黑炎增長數倍。原本平靜的岩漿仿佛被什麽擾動了,表面上開始翻出沸騰的氣泡。怨靈忽然化作一團黑霧,眨眼間就在我和主人面前重新凝聚,龍淵已經呼嘯而至。主人向後折腰避開這一刺,靈活的手腕将我抖出一片銀芒,轉瞬間與龍淵對砍數次。我與他一次次接觸又分開,期間不斷低呼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找回神智。

但他沒有反應,只是毫不留情地一次一次砍向我,砍向主人。這怨靈雖然七魄不全,但劍法真是好的沒話說。傳說中祭劍嶺那如同舞蹈版般華美的劍法——玄女十九劍,我這是第二次見到。第一次貌似是在陽虛山,跟花癡并肩作戰的時候見他使過。不過這個人的玄女十九劍,顯然比花癡使得更加熟練,真的和那些撰寫仙妖大戰小說裏的插圖一模一樣,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如流風之回雪。那褴褛的白衣也如仙縧皎皎,劍光化作水袖昭昭。

然而如果忽略那一會兒黑一會兒紅的煞氣濃到能把人熏個跟頭,恐怕我會更有心情欣賞……

主人初次見到已經消失五百年的劍法卻還維持着鎮定,甚至是游刃有餘,以蜀山鶴舞劍法迎戰。鶴舞劍走的亦是輕靈玄幻之風格,兩個人打起來就像一仙女一仙鶴在跳舞,如果我不是身處其中而是在旁邊吃着瓜子觀戰的話,應該會很養眼。

不過現在我被龍淵震得頭昏眼花,氣血上湧。媽蛋這小子當真下死手!我也不再客氣,聚斂全部心神,一道兇悍劍氣蕩出去,龍淵被彈得震了好一會兒,逼得那怨靈暫且停下攻擊,用手輕按劍身,定住劍。他似乎有些驚異我和主人的實力,這家夥似乎在等一個強悍的修真者,但是沒想到強悍的主真的來了,他卻消化不了……

俗話怎麽說的來着?偷雞不成蝕把米?強x不成反被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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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也沒有趁虛而入,而是一個帥氣地回身收劍,黑發潑墨般飄灑。只可惜現在沒有後援會成員在現場,否則此處應該有少女們尖叫”真人我要給你生孩子“。

主人問,“你是何人?祭劍嶺所有人,在五百年前死于九黎入侵,就算沒死在九黎人手裏的,也在之後的火山噴發中被滾燙的火山灰燼塵封,不見屍骨了。”

怨靈臉上現出一瞬的困惑,“五百年前?你胡說!”

主人似乎找到了某個突破點,于是繼續說道,“如果我在胡說,那麽你來告訴我你認為現在是何年何月?”

怨靈到,“吾乃祭劍嶺火泉使戚羅,奉命鑄造一把可以殺死白澤的絕世神劍!而你,就是我鑄劍的材料!“我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有病啊?我們主人這麽性感你竟然要用他鑄劍?!簡直喪心病狂!”

主人拍了我頭一下,讓我閉嘴。

“以人之血肉鑄劍,本座确實聽說過。你剛才所說,是要鑄能殺死白澤的劍,是奉何人之命?”

那自稱戚羅的怨靈張口要說,面上卻再次現出迷茫之色。他有些不安,有些焦慮,用力拍着自己的頭。看樣子,竟然想不起來了。

“嶺主……是嶺主!”然而他卻終于喊了出來。

主人微微眯起眼睛,“嶺主?”

“不錯,若要殺死白澤之神劍,需要以一百把絕世神劍獻祭,但神劍遲遲不成……因為……因為還缺一道命魂!”那戚羅似乎陷入某種瘋狂,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定要有一修為高深的佛修或道修的血肉之軀為引,才能另神劍覺醒……嶺主已經為了這把劍耗盡心力,我不能讓他失望……”

繼而他狠狠地瞪着主人,“你就是命魂!”

話音落,他拿起龍淵再次拼殺過來。這一次他的氣勢比之剛才更甚,龍淵的劍氣發出一波波悍然的震動,地下傳來一聲悠遠而恐懼的長嘯,岩漿卷起滔天熱浪,一波波向着這鑄劍臺傾覆過來。炙熱的氣流即便隔着護體的靈力仍然刺痛臉頰。眼看着整個鑄劍臺都要被那好幾丈高的滔天岩漿之浪覆滅,包括那怨靈和龍淵在內,都将和我們一同被吞噬。

這簡直是自殺式的打法。這般炙熱的熔岩,沒有任何護體真氣可以阻隔。我們都會被熔化!

我從劍裏跳出來,反身抱住主人。明明知道這樣不能改變什麽,我卻還是條件反射地緊緊抱住他,用全身包裹住他的身體,背向那憤怒而灼目、絢麗到恐怖的金紅死亡。

主人似乎一愣。

下一瞬,主人的身體中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烈的真氣之旋,那般劇烈,周圍的聲音一瞬都被阻隔了,我只覺得狂烈的風撕扯着我的衣袍,面具也被吹飛了。但主人反手抱住了我,堅實而篤定的力量。

預想中可怕的燒灼感沒有降臨,我一回頭,卻見漫天雪花飛散,那岩漿竟然以極快的速度一寸寸被凍結。冰寒的藍色一瞬間照亮了火山口下的整個空間,原本的炙熱竟然盡數退卻,在主人冷冽蝕骨的力量前低下狂霸的頭顱。

是天蠶寒冰劍的力量!

然而,又不完全是天蠶寒冰劍,主人似乎另原本的劍術升級成了某種更為龐然的力量,竟然連天下最熱的火山之漿都可以凍結!

我不敢置信,下巴差點掉到地上。這絕對不是乾元境界的人能夠達到的水準,就算是第九層也不能……

難道主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勘破了無相境界?

那怨靈也不敢置信,自己苦心經營的天然大火爐竟然被主人給凍住了,世上哪有這種事?他怒吼一聲,沖主人撲過來,卻已經失了章法。

可是在我轉身面對他時,他卻猛然停住了。

他盯着我,死死地盯着,看得我毛骨悚然。

“你……”

他一步一步,有些踉跄着,向我走來。我這才想到我的面具飛了,難道是因為看到我的臉讓他吓成這樣?

不是吧!老子這麽帥!

他不只是向我走來,甚至還伸出手,想要觸碰我似的。我趕緊躲到主人身後,但他的視線卻粘着在我身上,如影随形。

此刻那雙癡然卻空洞的眼睛裏,驀然流下了兩行血淚。

那一瞬,怨靈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麽變化。一直纏繞着他周身的血色怨氣變淡了,就仿佛紅色的雨霧,風一吹,竟消失無蹤了。

他的白衣重新變得幹淨整潔,枯朽的臉頰,也逐漸恢複了血色。

那竟是一個眉目十分幹淨端正的男子,身上浮着一層蒙蒙的輝芒。

什麽情況?怎麽畫風突然從詭異扭曲變成了自帶柔光磨皮效果?

“我想起來了……”他看着我,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看起來令人心碎,“我終于想起你來了,原來……原來你五百年前就已經離開了……可憐我,卻什麽都忘記了,只知道在這兒傻傻的守着,鑄着一柄早就被鑄成的劍……”

主人上前一步迅速問道,“纏繞着你命魂的哀魄和怒魄已經散去了,還剩下一道愛魄未散。火泉使,這祭劍嶺外面的妖魔鬼怪,還有這些似乎被煞氣控制的劍,可都是你驅使的麽?”

那戚羅看了主人一眼,淡淡一笑,“不錯,外面那些怪物,都是我祭劍嶺的弟子們。我知道他們死得冤,所以想讓他們活過來……只可惜,好像怎麽縫也縫不回原來的樣子。而那些劍,本是我打算收集起來,用來獻祭給神劍用的。不過現在,大概已經不需要了。“戚羅看了一眼手中的龍淵,忽然沖着劍身吐出一口氣息。那氣息泛着淡淡的金色,很快消隐在劍身上。一時間,龍淵的劍氣産生了細微的變化。黑色的煞氣散掉許多,我也明顯地感覺到了劍靈在其中蘇醒的擾動。戚羅繼而又吐出了更多那樣的金色真氣,我看到它們化作很多股,迅速飛散開來,不見蹤影了。

戚羅緩緩将龍淵放在地上,向着主人微微一笑,“謝謝你們,若不是你,我恐怕還想不起來。“然後,他又看向我,一步步走過來。

我心裏有些不祥的感覺,焦慮地問他,“這是怎麽回事?你認識我?”

“你長得,和嶺主好像……”他伸手,那泛着白色光輝的手碰到我的皮膚,沒有想象中的陰寒,卻有一股綿綿不絕的哀傷之氣透體而入,令我喘不過氣來,“沒想到,祭劍嶺的名號被稱頌了那麽久,最後一個祭劍的,卻是嶺主自己。”他忽然笑了,只是眼中一滴淚,靜靜溢出。

“為何離開了也不告訴我,讓我在這裏枯守五百年……難道你心裏,真的不曾有我分毫的位置……”

随着一聲嘆息,眼前的人影竟漸漸透明了。

難道是最後一魄散了?

我慌亂地想要抓住他,大喊,“喂!你等會兒!話說清楚啊!你到底認不認識我!!”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似乎張口說了什麽,我卻聽不到聲音了。我腦子裏嗡嗡地想,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伸手抓住的,卻只有空氣。

半晌,我的手被握住了。擡起頭,主人溫柔地拂過我的眉頭。

“鴉九……”他擔心地望着我,“不要急,如果你真的懷疑你的身世與祭劍嶺有關,我們總有辦法查清。”

我只能點頭。戚羅最後那哀傷的眼神令我心悸。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麽,不過聽起來,這個戚羅似乎一直在為一個已經死去五百年的人守着已經腐爛衰敗的祭劍嶺,用自己的辦法想讓祭劍嶺重新回到當初的榮光,并一直在為那個人執行着最後一項命令。

到最後,卻明白自己不過是被遺忘的幽魂。

心中複雜,我卻驀然想起,龍淵怎麽樣了。

我們轉過身,發現龍淵劍靜靜躺在地上,氣息全無。我和主人對視一眼,一同湊過去。

龍淵的劍身上有不少塵跡和劃痕,劍鋒上也不見當初的鋒芒纰漏、冷夜生輝。此刻的他靜靜躺着,失去了所有光華,就像一把已經沒了靈的凡劍。

我記憶中的龍淵總是冷峻而高傲,就算默然不語,也散發着不可逼視的光芒。他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龍淵?“我輕呼他的名字,但劍卻仍然沒有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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