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祭劍嶺(6)

主人将龍淵背在身上,我們躍至之前的那圓形溶洞,并一路向外走。不知為何,自從那火泉使戚羅消失後,這地宮似乎也發生了些微的轉變。雖然四周夜明珠光未能及處仍然是深不見底的濃黑,卻少了之前那種鬼氣森森的感覺。

原來之前這裏鬧鬼鬧得那麽兇,都是他一人的怨氣在支撐……俗話說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這戚羅對嶺主,确是至死不渝了。

我們尋着記號往回走,但是走了一炷香後,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記得來的時候沒有轉過這麽多彎啊?而且這走的也太久了?

主人也覺得不對勁,再次遇到一個十字路口,主人摸了摸那牆上的記號,微微皺眉,“這個記號,跟剛才那個轉彎處的一模一樣。”

“本來就都是一樣的記號啊?”

“不,我是說,連刻畫上去的時候,筆觸的缺陷都一模一樣。”主人指着那從右向下化出的刻痕底端一處微微上挑的痕跡,以及中斷一塊明顯的剝落痕跡。

按理說,每一刀劃出來的痕跡,看上去可能相似,但其實對于石頭邊緣造成的缺陷都是完全無法預測控制、并且截然不同的,這道理就仿佛天下沒有兩片同樣的雪花。所以如果前面的痕跡和後面的連筆觸和缺陷都一模一樣,只能說明我們繞了一圈,又繞回了相同的地方……

但這怎麽可能呢?我們之前就是沿着記號進來的,怎麽可能迷路?

我不信邪,跟主人趕到下一處刻有記號的地方,仔細比對。卻果然如主人所說,連邊緣那兩處明顯的缺陷都一模一樣。

這是遇上鬼打牆了麽?為什麽會這樣?

無邊無際的黑暗從四個不同的方向蠢蠢欲動,與微薄的珠光推擠着。空洞的風似看不見的手指撩動着發梢,在脖子上吹起一層層寒意。

其實要驗證這記號是不是在逗我們玩兒,還有一個辦法。我跟主人對視一眼,似乎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說,“你在這兒等我,如果我走到下一個路口沒有看見你,就喊你。”

主人點頭。

我于是運起靈力,另劍身微微發光,沿着标記了十字劃痕的走廊迅速往前跑。跑了不一會兒,便見到一陣幽幽水光,我心中燃起一點希望,加快腳步飛一樣奔過去。然而卻見到主人正在前方等着我,那光芒不過是來自他手中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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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兒發傻,剛剛明明是直着跑得,怎麽可能是在轉圈?

我問主人,“你看我是從哪個口出來的?”

主人指了指有記號的通道右邊的一條通道。

好吧,看來這記號并不是指路用的,而是坑爹用的。

我和主人于是決定随便選一條沒有記號的路走走試試。然而行了片刻,又來到一個十字路口。主人舉起夜明珠一照,便看見牆上刻着一道熟悉的記號……

竟然還是剛才的路口……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我們嘗試了所有通道,但不論怎麽走,總會回到相同的地方。我無法理解這種情況,如果所有通道都是在繞圈,為什麽地上的石磚都鋪得筆直?而且我們發現當我們進入相同的通路,出來的通路卻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比如說主人站在原地等,我進入了通道一號,他看到我從通道二號出來。而我第二次進入通道一號後,主人卻看到我是從三號通道出來的、也有可能是四號,有時候甚至是從一號通道本身回來的。若說這些通道是彼此聯系的,在中間的某一段我們可能誤入了某道機關,我卻也試過用夜明珠照着牆壁,一寸一寸仔細地走,沿途沒看到任何暗門或機關,有的,只是不停回到的原點。

這一切都不合邏輯,簡直像是見鬼了。可如果這裏唯一的厲鬼已經被我們弄死了,那現在困着我們的是什麽?

這樣折騰了兩個時辰後,我累得不行,轉身一看主人,卻發現主人大大不妥。

雖然珠光氤氲模糊,我也能看出來主人臉色不是很好,額角挂着冷汗。

“主人?”

我輕輕一碰他,他的身體卻晃了一下,我連忙接住他向後仰倒的身體。我感覺主人的皮膚很燙,竟然是在發熱!

“怎麽會這樣?”我慌了。

主人緩緩眨着眼睛,安撫地按住我的手,“不礙事,這兩日連續使用天蠶寒冰劍,身體有些承受不了。待我運功調息一陣,就會好了。”

果然,天蠶寒冰劍這種屬于第六境的招式主人卻在強行使用。那種恐怖的招式,燃燒的簡直就是他自己的生命!

“不能使你幹嘛還偏要使啊!”我記得額頭冒汗,不知所措。現在被困在這詭異的地宮裏,沒有水也沒有食物,主人要怎麽撐過去?

看着主人一雙眼睛逐漸蒙上一層蒙蒙輕霧,卻還掙紮着保持頭腦清醒。我将主人扶着靠牆做好,然後輕輕扶起他的頭,将我自己的額頭湊上去。

主人的額頭溫度很高,想來燒得不輕。我将靈力從眉心的印堂源源不斷輸入進主人的身體裏,主人感覺到後,掙紮起來。

“鴉九,不要浪費靈力!我休息一下就會好了!”

我卻不為所動,此刻的主人那點小反抗被我輕而易舉制服了,“乖,別亂動,不然我可要當着龍淵做壞壞的事了。“愛面子的主人果然不動了。我繼續将靈力注入進去,直到覺得主人的熱度稍稍減退了些,才向後退開。說實話剛剛經歷一場大戰,現在又輸送那麽多靈力,我也有點兒天旋地轉的,用手撐着額頭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主人的臉上有幾分薄怒,“你又不聽話……”

我無所謂地一聳肩膀,“主人我都跟了你六十年了,你還沒适應我的性格?”

主人的眼神逐漸軟化了,軟化成柔軟中又帶些無奈的寵溺,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我順勢靠在主人肩膀上蹭蹭,問他,“主人,我們不會永遠都出不去了吧?”

主人輕輕捋着我長長的頭發,忽然輕笑一聲,“一直出不去,兩個人慢慢死在這地宮裏,說不定也是一種幸福。”

“啊!”我坐起來瞪着主人,“不行!主人不能死!”

雖然我是很喜歡二人世界啦,不過前提是主人不能死!主人要是死了,便只剩我了。

我的視線落在龍淵身上。“這家夥在這兒住了那麽久,成天竄來竄去,應該對這地宮很熟悉吧?”雖然他現在處于自閉狀态,怎麽叫都沒反應……

我拿起龍淵用力搖了一通,又左右開弓抽了倆耳光,“龍淵!起床!起床了!!”

龍淵當然不會這麽容易理我,理我怎麽能襯托出他的高貴冷豔?

我一咬牙,決定放大招了。

“主人,我還有一個辦法把龍淵弄醒,不過你得幫我。”

主人有些猶豫,沉聲問,“有危險嗎?”

我抓了抓頭發,“……沒啥危險,只要主人你看龍淵開始不穩定的時候,趕緊念禦劍真訣把我從龍淵劍裏弄出來就行了。”

“你要做什麽?”主人似乎不是很相信我的樣子……

我只好如實交代,“我們劍靈其實可以趁着別的劍靈沉睡或者不在本體中的時候,短暫地進入其他劍的本體。只不過……一旦原來的劍靈察覺到入侵的劍靈,便會本能地想要将入侵者吞噬。而恰恰在當劍靈在別的劍的本體中時力量是最弱的,所以還是有那麽一點兒兇險。“主人面上露出拒絕之意,“我們可以再想辦法。我想了,這裏的情形這般古怪,多半是有陣法作祟。只要能破了陣法便可。”

“哎呀主人我們哪有那閑工夫?這兒沒水沒糧食,我倒是無所謂,主人你就算已經是一半仙身了,畢竟還沒有飛升,還需要愛護你的身體啊!放心吧,我這麽強,龍淵這小賤人要想吃了我除非先把他自己撐死~”我篤定地看着主人,沖他自信地咧嘴一笑,牙齒blingbling地閃亮。

主人見我堅持,便仔細詢問種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一切交代完畢,我舒展了一下筋骨,活動了一下脖子,然後就一頭闖入龍淵的本體裏。

龍淵劍中一片昏暗,找不到任何聲息。

我試探着喊了一聲,“龍淵?小龍龍?龍兒?賤人?”

沒有回應。

原本一個本體裏擠了兩個劍靈應該是很擁擠的,但不知道龍淵現在在哪個犄角旮旯窩着,我一時竟沒有找到他。

然後,我眼前浮現出一片模糊的白光,那裏面,依稀是一段影像,有些斷續,有些模糊。

影像裏,是一個白發的戴着傩神面具的黑袍男子,手中拿着一把圓月彎刀,冷淡地看向我……準确的說,是看向處在“我”的位置上的劍。

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我不知為什麽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厭惡和煩躁?

“龍淵,我說過,你不再是我的劍了。你以為殺死了自己的主人,我就會撿你回來?”

白發人冷酷地轉過身,漸行漸遠,“我邱暮霜,從不拿已經被別人碰過的二手貨。”

我打了個冷戰。

這個場面,不會是龍淵的記憶吧?難道邱暮霜對龍淵說過這樣的話?

對那個冷冷的、酷酷的、驕傲的龍淵?

而龍淵竟然沒有抽他?

不僅如此,我還感受到了龍淵當時感受過的痛楚,心口像被什麽鈍刀重重拉鋸,說不清是疼還是麻木。一瞬間,所有驕傲尊嚴盡數摧折,被随意撒在地上,狠狠碾了兩腳。

這畫面被血色吞噬,進而浮現出另外的畫面。起初是一片漆黑混沌,然後,一片凄美的銀色滑入,如月華垂落雲霄,點亮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是一個銀發的少年,面容清秀,但衣着有些褴褛,臉上也有些髒兮兮的。那一雙明明年輕,卻似乎已經經歷了不少風霜雨雪、分外成熟的眼睛,靜靜看着我。或者說是看着龍淵。

那少年周身仿佛都是泛着一層朦胧月光的,極為聖潔美麗。這可能是龍淵在記憶中将對方美化過的原因?

少年用有些驚嘆的神情望着“我”,仿佛在看什麽無比美麗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我”的劍身,又迅速縮回手,像是怕被咬一口似的。

“我……我叫邱暮霜……”

“你……可願意和我走?我……我會好好待你。”

“劍氣深不可測,如高山望淵,盤龍踞卧,就叫你龍淵可好?”

少年的手稚嫩卻溫暖,握住劍柄的時候還有些微的勉強。我感覺到龍淵心頭有什麽東西熔化開來,他故意提起自己的劍身,另少年可以拿得動他。少年的身體還不夠高,抱着龍淵很吃力,但他還是用盡全身力氣抱着他,一步一步踏出濃重的黑暗。

原來這是龍淵和邱暮霜的初識。龍淵好像對這段記憶十分珍視,整個過程都被加了柔光特效,邱暮霜出場的時候還有主角光環和背景音樂。我倒是對于這種執念很能理解,如果有一個劍來窺探我記憶中與主人的初識,可能會比這肉麻一百倍……

而畫面一轉,又變成了那帶着面具,冷血無情的邱暮霜,圓月彎刀淩空劈出一道撕心裂肺般的傷痕,一次又一次刻印在“我”的身上。疼痛感遙遠而麻木,更清晰的卻是某種支離破碎的聲音。

“我已經有了新的兵器,你不要再跟着我。你自由了。”

而後,一切陷入沉寂。

我心裏不太舒服,雖然那些都不是我的記憶,可即便是對于旁觀者來說,也是夠糾結了。

這種結果可以預見,卻也令人吃驚。邱暮霜那麽小就撿到了龍淵,為何真的就這麽輕易放棄?難道真的只為了報恩和信義?難道這麽多年的同甘共苦,腥風血雨,還不足以另龍淵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超過那些原則麽?

我嘆了口氣,對着空空的虛妄說,“額……我不是故意窺視你的記憶……對不起啊……”

沒有回應。

其實我是有些不忍的,可總是這樣被困在地宮裏也不是辦法。我猶豫了一會兒,開始發大招,“不過話說回來,你有點兒骨氣行不行?好好的一把絕世好劍,就因為個渣男不要你了就要死要活的,你還是不是雄劍啊?我看你是苦情小說看多了吧?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雖然還是沒有回話,不過我感到了周圍氣息一瞬間的擾動。

我清了清嗓子,繼續放嘴炮,“你看你,要模樣有模樣,要實力有實力,擱哪兒不是一個萬人争奪的神兵啊?你說你為了一少白頭發什麽神經啊?他不就是你有靈以後的第一個主人嗎?有什麽大不了的?古往今來多少名劍都是幾次異主,都什麽年代了還玩兒從一而終啊!封不封建啊你!你那個什麽邱什麽霜什麽火的主人,長得一般、脾氣差、武功也沒怎麽好、更不懂得愛惜自己的寶劍,成天勁兒勁兒的整的自己跟個悲情男主似的,以為自己葉良辰啊?我們主人還趙日天呢!他不要你了你應該趕緊念阿彌陀佛啊!跟着他那樣的二流刺客指不定什麽時候你就被哪個大神一記天馬流星拳打成兩截了!”

周圍的靈氣突然迅速集聚,氣息擾動不休。我聽到龍吟聲陣陣,強烈的推擠感從我的靈體上碾壓而過。

哎呦?好像還真有效,這家夥總算有反應了?

我正考慮着要不要再加把火,卻猛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劍氣排山倒海,向我傾覆過來。我趕緊猛烈震動劍身。好在主人反應夠快,一瞬間就以禦劍真訣把我拉回我自己的本體裏面。

主人連忙拿起我的本體仔細查看,“鴉九,你還好麽?”

我把手伸出來沖主人豎起大拇指,“好着呢~”

沒想到龍淵這麽不禁罵,這剛幾句就被我罵活了……

而龍淵劍身上散發出強烈的冰藍色光芒,片刻後,一個人形從劍中一點點升起。龍淵藍衣依舊,墨發低垂,遮住了他的眉眼。他緩緩擡起頭,藍寶石般空靈的瞳仁看向我,帶着幾分困惑。

“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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