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血戰(3)
我忘記了自己是站在一面鏡子前,整個人撲了上去想要救掌教。可是那冰冷的鏡面将我拉回現實。我連忙轉身抓住琅琊真人胸前的衣襟,用力搖晃他,“快開塔啊!我們出去救掌教!”
琅琊真人卻顯得十分冷靜,甚至有點冷漠,只是定定望着鏡中景象。
啓動和關閉天陷陣的方法只有掌教和琅琊真人知道,我見他似乎并不打算出去,腦子裏又是混亂又是焦躁。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腎虛會偷襲掌教?
剎那之間,妖皇猛然伸出生着尖銳利爪的手卡在掌教喉間。頃刻間,所有包括主人在內的所有人,以及我們的盟友,都終止了打鬥,不敢輕舉妄動。我看到狐王如一道銀月之影一般掠過長空,腎虛便到了他身邊,一點掙紮也沒有,還是那冰冷的臉。狐王嘴角有一道血跡,顯得比以前還要妖冶魅惑,九尾輪空,一手環住腎虛的妖,伸出舌頭在他眼角輕輕一舔,似乎低聲說了什麽。而腎虛,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主人與妖皇遙遙相對,喝然道,“我沒有想到妖皇竟然是喜歡偷襲的下作之人!”
妖皇發出有點兒變态的笑聲,“我等可是邪魔外道,并不是人呢。”他猛地一拉掌教,面向鎮命塔,竟然仿佛真的感覺到我和琅琊真人的視線一樣直直看過來,“打開鎮命塔!”
此刻臉色慘白的掌教卻斷然喝道,“不可打開!”
妖皇手一用力,尖銳的爪子便陷入掌教的脖子裏,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掌教的素錦長袍。我看到琅琊真人周身猛地震顫了一下,雙目死死地瞪着妖皇。
“難道,你們華夏人習慣于看着自己的師兄死去,而毫無作為麽?”妖皇的手指陷入掌教脖子的皮膚裏,随時都可能掐斷動脈。掌教似乎還想說話,卻無論如何出不了聲,面上現出痛苦的神色。我轉頭望着琅琊真人,不知道他此刻平靜的外表下的內心,究竟在多麽激烈地掙紮着。
“仍然下不了決心嗎?”妖皇有些不耐煩地微微側頭,“這樣吧,我數三下,如果鎮命塔還沒開的話,你們就可以給這位掌教收屍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衆弟子都目眦欲裂,想要沖上去卻又不敢貿然行動。
現在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鎮命塔上,換句話說,是集中在鎮命塔中的琅琊真人身上。
按照蜀山門規,其實這并不是一個難題。就算要所有蜀山弟子陪葬,鎮命塔也絕不等對九黎人敞開。
但琅琊真人畢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枯守鎮命塔這六十多年,并沒有将他的感情也抹殺掉。
“一!”
琅琊真人忽然開口了,不過卻是在對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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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我會打開鎮命塔大門。當妖皇派人進入塔中的時候,請你務必死守住這司命宮,不要讓他們進來。”
“二!”
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不過我想,他大概是有了對策。于是我慌忙點頭。
琅琊真人于是将手按上天王寶鑒之鏡面,少頃,鏡面一陣波動。琅琊真人此時高聲對着塔外的無數弟子妖兵說道,“我會解開天陷陣,但我又怎知你會不會對掌教不利?你自己也說了,你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外面一陣騷動,天尊面露怒色,似乎對于琅琊真人的決定十分不滿,想要上前來時卻被他旁邊的千葉仙子拉住了。
此舉,等于出賣了大羅天境對蜀山的信任,用華夏蒼生來換掌教一人之命。
這等深重的罪孽,琅琊真人真的要背下來?
妖皇悠然道,“此事你可以放心,吾對這老頭的命,并沒有興趣。更何況他腦子裏還存着一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呢。你現在能做的,便只有保他不死。“琅琊真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滿目全是囑托。我想起他要我守住這司命宮,于是接過他手中的本體,轉身朝那可以升降的白澤圓盤奔去。不多時,圓盤開始緩緩上升。我心中緊張,總覺得剛才琅琊真人的态度中有幾分決然凄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但是鎮命塔一開,為何他只是要我守住司命宮,而不是上面的幾層呢?難道妖皇的目的不是八十一層的白澤之屍麽?
我面對着被斷龍石封鎖的鎮命塔大門,腦子裏亂糟糟的。今天這一戰,很是不對勁。
出了太多意外了。從九黎大軍意外從北方的天險攻入開始,清源真人之死,茅山等門派撤退,到天蛛陣被破,再到腎虛偷襲掌教。我總覺得,蜀山被設計了,卻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我們明明做了萬全準備。先不說這麽多援助的仙家,就只是那天蛛陣,那可是有三百七十六種變化的陣法,妖皇怎麽可能在短短一瞬就找到陣眼?倒像是……事先已經知道了似的……
而主人,為何來得這樣遲?
不知道為什麽,就連主人似乎也不太對勁。可若真要說哪裏不對,又說不出來,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覺。我心中忐忑,不知道主人會不會已經受傷了,只不過在危機關頭強自忍耐,沒有表現出來。
周圍的氣息驟然改變,是琅琊真人解除了天陷陣。我舉起本體,體內血氣湧動,死死盯着那斷龍石。
妖皇會進來麽?
不知道為何,明明知道自己打不過妖皇,但喉間有些幹渴……
自從天梁道人後……我便再也沒嘗過血的味道了,此時竟有些迫不及待之感……
我壓下體內叫嚣的嗜血欲念,集中精神。
随着轟然一聲,斷龍石四分五裂。首先沖入的便是曾經被關在這鎮命塔裏的吃人怪獸狍鸮。這人頭羊身,臉上卻沒有眼睛的怪物長着血盆大口發出一聲如同嬰兒尖叫的刺耳嘶吼,便舉起如刀鋒般銳利的巨爪向我淩空抓下。我猛地向上一劈,劍勢如靈蛟旋轉,絞開他的雙掌。他一擊不成,向後一落,大口一張,裏面噴出一團極度陰寒的黑死之氣。我飛躍而起,卻發現他沖着我腳下的白澤圖沖了過來。
我猛然想起琅琊真人的話,不能讓任何人進司命宮。
于是我整個人倒立過來,舉着本體向下疾刺去。由于速度極快,那狍鸮慌忙躲閃,卻還是被我結結實實在肩膀處劃了一道血口子。他憤怒之下竟沒有感覺到疼痛一般回身向我抓來,但畢竟速度是我的強項,他只抓破了我一片袖角。
與此同時,另外幾個妖兵沖了進來。我飛到半空中,調運全身靈力,橫空劈出一道血月般的劍痕,離得近的五六個妖兵喉嚨立時被我劃斷,血色漫天。我全身浸沐在某種戰栗的快感裏,劍尖滴淌的腥稠血液被本體吸收,全身的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饑渴。
那些妖兵和狍鸮被我逼在白澤圖四周無法靠近,另外一些妖兵則自顧自往塔上沖。琅琊真人說了,我只要守着司命宮的入口就好,更何況每一層間還有封印在,就算九黎已經得知了如何破解鎮命塔每一層之間封印的方法,也總還要耗上點時間吧?
此時鎮命塔忽然劇烈震顫了一下,所有人都是一愣。
明明天陷陣已經解開了,為何塔身會震動?
鎮命塔高聳入雲,全身用千斤巨石砌築,下面的司命宮插入地下千米,除了天陷陣這種在建築鎮命塔的時候就被埋入的陣法,還有什麽會令鎮命塔搖撼?會不會……琅琊真人正在做什麽?
忽然間,整個大殿四周的牆壁動了起來。
真的是宛如活物的皮膚那樣,用某種微妙的幅度起伏挪移着。一陣陣幽遠的嘆息聲從最深遠的地心深處噴湧上來。塔身再一次震顫起來。這一次的震顫中,我很明顯地感覺到塔身擺動了一下。
當四周那些寫滿密密麻麻符文的牆壁上忽然燃燒起某種不祥的陰藍色光線時,我感受到了一股濃重的死亡之氣倏忽之間降臨。那些藍色的光點宛如巨大的螢火蟲一樣從牆上飛起來,晃晃悠悠落在離牆比較近的幾個妖身上。然後在片刻間,只見那幾個妖兵身上猛然爆發出藍紫色的火焰。那些妖兵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在地上打着滾,可是在下一瞬地上卻什麽也沒有了,只剩下一團灰燼,以及殘破的骨骼。
這慘烈的死亡把所有塔內的妖兵都震懾住了。下一瞬,成千上萬的藍色光點從牆上迅猛射出,宛如有意識一般撲向殿中每一個妖怪。一瞬間整個大殿化作修羅血海,我眼前烈烈燃燒着滔天的藍紫火焰,身上卻感覺不到什麽熱度,反而有種細密如蛛的陰寒從腳下升起,爬向四肢百骸。
奇怪的是,這些火焰未曾踏入我所站的白澤圖內。我立刻明白了,琅琊真人要我守住司命宮,難道就是為了釋放出這種詭異的藍火?
此時塔外也騷動起來,我聽到衆多凄厲的嘶皞此起彼伏。但這種火終究燒不死一些有不死身的妖怪,比如我面前的狍鸮。
他用肩膀上的兩個空洞的眼睛瞪着我,站在白澤圖一頭,沒有眼睛的臉上只剩下一張誇張的巨口,沖我威懾一般不斷發出咕嚕聲。
看來只有由我來解決這長得其醜無比的妖怪了。我化入本體,極為輕薄鋒利的劍鋒撕裂空氣刺向它那醜陋的人頭。它的鋼爪與我的劍身數次碰撞,竟然還頗為硬挺,撞得我有幾次還挺疼。然而疼痛感卻莫名令我更加興奮,我靈力躁動,猛然間眼前一紅,倏然感覺時間在我周圍慢了下來。那狍鸮本來靈巧至極的攻勢在我面前卻成了慢動作一般,令我輕而易舉避過。此時我已經繞至他身後,猛然一個旋身,身體不停向前飛刺而去。我感覺自己的劍鋒燃燒起來,燒着的正是那種陰藍的冰火!
裂帛一般的聲響,我的身體沒入一團炙熱的肉體,濃厚的熱血噴濺了我全身。
好香醇的味道……
我從狍鸮的肋下斜刺而入,他的妖元在我的身體上爆炸。那狍鸮悲鳴一聲,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肩膀上的兩個眼睛還在不甘地眨動着,少頃,便一動不動了。
我知道它是不死體質,并沒有死透,但是至少妖元散盡,每個百八千年的大概也只能保持現在這屍體的樣子了。我愣了一會兒,沒想到自己竟然在沒有被人使用的情況下單槍匹馬幹掉了九黎的一名大将……
沾沾自喜的心剛剛升起,卻又聽到塔外殺聲滾滾,似乎又亂起來了。
剛剛妖皇挾持着掌教,此刻亂起來,掌教怎麽樣了?
我便馬上沖過那團藍火,奇異的是那些對妖來說致命的烈火燒在我身上,卻一點感覺也沒有。我現在全身都被某種力量鼓脹着,那種感覺就仿佛自己所向披靡無所不能,所有擋了我路的妖都在一瞬被我撕碎。這樣酣暢淋漓的感覺令我發出舒服的嘆息。
沖出鎮命塔,卻發現外面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整個鎮命塔仿佛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巨蟲,巨大的塔身不斷射出那種陰藍光球,宛如暴雨一般砸向地面。奇異的是,那些光球有意識一樣專門選擇妖兵襲擊,而不會傷蜀山弟子和盟友弟子分毫。此刻九黎大軍已經亂了,就連鬼車也被弄得有些狼狽,飛入半空中,不斷用遮天蔽日的翅膀扇開一波又一波襲來的光球。局勢在頃刻間扭轉!
我看到主人已經在與妖皇交手了,一顆心不禁提到嗓子眼。
那兩道身影一紅一白,宛如輪舞一般在空中畫出一道道炫目的痕跡。我來不及多想,沖入空中去幫主人。龍淵之青光大盛,與大梵天之劍光有幾分相似,但還是弱了一些。我卷起漫天風雲,連恐懼為何物也忘卻了,向着妖皇沖過去。妖皇沒料到我會突然出現,揮舞大梵天劍連接我數十劍。最後雙劍相撞的瞬間,我與他離得極近,在那雙金黃色的眼睛中,我看到了幾分猶豫。
他周身霸道的妖氣一震,我被推開數丈。主人此時雙目微合,額間一道附記發出萬丈聖光。只見原本的虛空中,忽然又出現兩個主人。
這……這是沖破第六境的上仙才有可能達到的——元嬰幻化成實體的化身!
難道……主人真的已經沖破無相境了?
究竟是什麽時候……
主人在祭劍嶺的時候,不是還因為貿然使用第六境的劍法而身體不适麽?
我猛然搖搖頭,怎麽可以在這種時候懷疑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三個主人分別升入空中的三個方位,腳下乾坤金輪隐現,龍淵劍氣以從未有過的狂霸之勢從九天直落而下,如萬馬奔騰一般似要将妖皇撕個粉碎。
妖皇此時卻忽然消失了。
主人的攻擊撲了個空,卻在地上砸出一個數丈深的巨坑。只見另外兩個化身逐漸消散,只剩下主人的本尊,狂風招展着他素衣青發,傲居九天,風華無雙。
一時間所有弟子仿佛都被他的氣勢鼓舞,反攻向九黎軍隊。明明占盡先機的九黎,先是受到鎮命塔大規模攻擊,然後主心骨妖皇還突然消失,不得已在狐王的帶領下開始向北面撤退了。看到九黎示弱,蜀山弟子們更是備受鼓舞,一鼓作氣一般追殺上去。可我總覺得,九黎撤退的有些不對勁。
他們撤得太快太有章法,雖然跑得很快,但是隊形沒有紊亂,完全不像是打了敗仗那種七零八落的撤退。
可是我來不及想太多了。我看到掌教躺在鎮命塔的階梯下,一動不動。
“掌教……死了麽?”
一瞬間我全身燃燒的烈烈殺意消散的無影無蹤,慌慌張張奔過去,化出人形,一把将掌教蒼老的身體抱起。他雪白的眉頭緊緊皺了皺,眼睛似乎是掙紮一般,掀開一條縫隙。
他怎麽顯得這麽蒼老……就好像剎那間老去了一百歲一樣,全身散發着枯朽的氣息,身上總是帶着的那股清聖高遠之氣,也消散不見了。他的視線搖晃許久,終于聚焦在我臉上。
不知為何,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有些惶然,就像是害怕什麽似的。那種神色,令我心中一陣冰冷。
總覺得,這種眼神在什麽地方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