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蜀山擴招(3)

他靜靜擡起眼睛,那夜空般深沉的眼睛,此刻卻凝結着一團寒冰,“本座為什麽要事事與你交代?你不過是本座的佩劍罷了。”

我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所以愣住了。

經過了那麽多事,他竟然跟我說,“你不過是本座的佩劍罷了?“我也怒了,一腳踹翻了屋裏的桌子,紅着眼睛瞪着他,“佩劍?你如果真的只當我是佩劍為什麽當初要帶我逃出蜀山?!為什麽要可憐巴巴的讓我說什麽不要離開你的話?睡都睡了現在你跟我說我們不熟是幾個意思?!我跟着你六十多年了,你要不就溫柔的不要不要的要不就冷淡的跟王八蛋似的,你到底要幹什麽你倒是他媽說清楚啊!你要是真的睡膩老子了你就直說也不要老是吊着我!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我的聲音大概太大了,驚動了偏屋的侍女,柔柔在外面詢問。

“沒事。你們去睡。”主人看着我,平靜地吩咐道。

他的眼睛黑得如同最無望的深海,将我一層層包圍。我只覺得一顆心不停下沉,無邊無際的海洋向我擠壓過來,手指都有些麻木了。

“是,我膩了,”他終于這樣說,“從今以後,我們的關系止步于主仆。沒有我的傳召,你不必來了。”

接下來一切都有些恍惚,等到我總算回過神,我看到自己站在蜀山外錦鯉河邊上,木木張張地望着那在月下奔流沸騰的江水,以及那一汪在江面上支離破碎的月光。遠處的山影虛淡,仿佛是飄在半空中的。

一切都有些虛幻,我不禁開始懷疑,剛才發生的一切是真的麽?

是不是,剛才都是我一個人瞎想出來的?

我和主人之間,真的就這樣結束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得眼睛酸脹,胸口像堵着一塊石頭。耳鳴的聲音在腦袋裏面持續不斷嗡嗡響着,令我無法集中精神。

好難受……這感覺好難受……怎樣才可以停止?

到底是為什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我不明白,到底是哪裏錯了?

還是說,人的感情本來就是這樣,會逐漸熄滅的?

我努力了六十年,才換來了這一年相愛的幻覺。沒想到,竟這麽快就破滅了……

我不知道我在江邊站了多久,寒冷的夜風吹徹我的筋骨,令我全身都要凍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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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地回憶,回憶每一個細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主人對我冷淡下來了?是了……是掌教臨終前,與主人進行了最後的交代之後。

那天之後,一切都變了。主人不再用我,就算有需要用到劍的時刻,也都是用龍淵。他也再沒有對我笑過,沒有主動找過我。我早就感覺到不對勁了,只是不想面對現實。

掌教所交代的到底是什麽,為什麽當時主人有那麽大的反應?只要我弄明白了這一點,是不是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的腦子重新清明起來。我喃喃地對自己說,“你要冷靜……這種時候不能亂了方寸。說不定主人是有苦衷的,要穩住……穩住……深呼吸……”我自我催眠了一會兒,直到天際微微泛白,我才平複住了內心的波瀾,轉身回了劍閣。

白璃還在跟我打趣,說我又跟主人風花雪月去了。我用力裂開嘴笑,就像以前那樣一拍他的頭,“就你話多。”

丹朱此時還在跟他的小老虎膩歪,不在屋裏,應該沒有人會看出我表情的不自然。我縮回劍架上,什麽也不想說,只想沉沉睡一覺。人類常說睡一覺起來,一切困難都會變得沒那麽難以忍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龍淵多看了我一眼,卻并沒有說什麽。

我這一睡,就睡了一個月。

把我叫醒的,是花癡。

據丹朱說,其實他和蛟靈白璃他們一直有試過叫醒我,不過我都沒有反應,貌似是陷入太深的自我意識裏,沒有辦法回應外界的刺激。花癡把這事跟小老虎念叨了一通,小老虎就說給花癡聽了,于是花癡大步流星走進劍閣,對着我說了句,“哎呀,小修修怎麽突然就同意跟我開房了呢,叫人家好沒有心理準備哦~~~”

然後我馬上清醒了,并且精準無誤地将鞋甩到他臉上。

這回花癡真的是挺無辜的,看着身為潔癖的他洗臉差點洗下一層皮來,我挺過意不去,“那個……對不起啊……不過誰讓你沒事兒說這麽恐怖的事吓唬人……”

花癡優雅地用手帕輕輕拭幹臉上的水珠。那瑩白的皮膚在陽光下仿佛是半透明的,大大的黑色瞳仁裏倒影着春花漫漫,不得不說這家夥長得确實是好看。

“你怎麽知道我是吓唬你?反正現在小修修跟你吹了說不定真的約我了呢?”

我橫眼瞪他,“你怎麽知道!”

這話說完我才意識到這樣豈不就真的承認我和主人吹了麽……

他小心翼翼地折着自己的白帕子,“能讓你這個二五眼難受到自閉的,除了小修修還有誰啊?況且,你昏睡這一個月,他又不是不知道,卻也不來看你,這不是吹了是什麽?”

聽他這樣說,我喉嚨裏一陣發苦。原本只有我知道的事,現在被其他人證實了。

我之前竟還抱着幻想,如果這件事沒有別人知道,說不定就不是真的,就只是我的妄想。現在想想,自己怎麽會這麽傻逼?

我覺得自己的頭像被狠狠砸了一錘子,有點兒暈,有點兒麻木,整個人好像都輕飄飄的,跟外界隔着一層東西,心倒沒有想象中那樣撕心裂肺的疼。

見我說不出話來,花癡忽然收斂了那不正經的笑意,柔和了眉目,像逗小孩一樣微微歪着頭看着我,“睡了這麽久,肚子餓不餓?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不去!”我轉頭就走。現在我哪有胃口,我只想回去再睡一覺……

“你把鞋扔我臉上,難道還不該陪本宮吃頓飯啊?”

我硬生生收住了邁出的腳,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因為我看到一大堆劍擠在門口往這邊望,如果我這會兒回去,說不定會收到很多很多的安慰,很多很多同情的眼神。也就甭想睡覺了。

我現在最不想要的就是這個。

不過按理說,我要離開蜀山的話,應該跟主人請假的……不過想到他一個月都沒來看過我一次,應該也沒這個必要了吧。

我于是說,“好,去哪兒吃?”

兩個時辰後,我仰着頭看着那高高大大的城樓,牌匾上寫着“龍渡”兩個大字。

龍渡城是蜀山以東錦鯉江下游一座頗為繁華的城鎮,距離蜀山有百裏之遙,飛得我差點兒岔氣兒。我憤憤不平威脅花癡,“你帶我吃的東西最好好吃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不然我把你先奸後殺……“花癡沖我嫣然一笑,迷得經過的幾個女子臉紅心跳頻頻回頭,“禽獸~”

又過了一刻,日頭已經漸漸西斜,出現在我面前的三層畫閣,檐廊下挂着長長一串紅棗燈籠,門窗上盡是鮮豔的彩繪,濃重的脂粉氣混合着酒菜氣味膠着在空氣裏,三四個穿着豔麗相貌嬌媚的姑娘在門口對着行人巧笑倩兮,眼神極為勾人,手中紅袖一揮便是一陣馨香漫漫。

我不敢置信,“你……帶我來青樓?!”

“你是不知道,這家水屏閣的東湖醋魚遠近聞名,并且,他們的梨花酒也很是不錯哦~”

我懷疑地瞥了他一眼,“你跑到青樓來吃飯?”

“你不覺得,在這裏吃飯又能吃到美味還能飽眼福,簡直是比大羅天境還要惬意的所在嗎?”他得意地沖我挑挑眉毛,然後率先走了進去。

大廳裏人聲鼎沸,竟沒有一張空桌。高臺上幾個西域舞姬正扭動蛇一般靈動柔韌的腰肢,充滿異域風情的旋律悠揚火熱。我們卻穿過熱鬧的大堂,上樓進入了一間雅座。臨窗可見外面遍灑夕陽的錦鯉江,三兩點帆影在天邊緩緩挪移。

不得不說,這兒的姑娘身材真的夠火辣,聲音也都柔柔的,眼睛裏都水水的,光是領位的姑娘已經可以打七分了。像花癡這樣的色胚,認識這裏倒也不奇怪。

看姑娘們對他的态度,竟然還挺熟。花癡麻利地點完菜後,那位領位的美女盈盈俯下身來問,“請問要請棠娥姑娘來作陪嗎?”

花癡看了我一眼,笑道,“今日就不勞動她了。”

美女出去後,花癡見我眼神詭異,自覺解釋道,“棠娥姑娘是這龍渡城裏有名的花魁,那一手琵琶彈得叫人聽之忘憂。不過你放心,本宮也只是聽聽曲聊聊天,可沒有做什麽色色的事情哦~”

我翻了個白眼,“你做啥關我屁事。不過他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在這裏過夜的話,不怕突然變成小孩吓壞人家小美女?”

“所以才不過夜的嘛……”他很惋惜一樣搖頭說道。

……他那些屬下若知道他成天不理宮務,就往這風花雪月之所跑,會有多麽心塞。

先上來的是酒,花癡為我斟滿後,我便一飲而盡。

确實是好酒,不過比他流霜殿的梨花釀還是差了點兒。

一杯,然後又一杯。不知不覺,花癡還沒喝幾口,一壺就被我喝光了。

花癡惋惜地搖了搖酒壺,“造孽啊……好好一壺美酒,就這麽被你浪費了……”

我也懶得跟他擡杠了,“再來一壺。”

花癡也沒怎麽勸我,我要什麽,他就給我什麽。以至于到後來菜沒怎麽吃,酒卻已經幹掉三壺了。

臉上火燒火燎一般,整個世界也在我眼中微微扭曲,顏色愈發鮮亮起來。我用筷子扒拉着桌上的菜,卻根本什麽也吃不下去。

“花癡,你以前認識白澤,你知不知……怎麽複活他……”舌頭有點不聽使喚,我呆呆愣愣地問出這句。

花癡還在我對面,帶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給自己斟滿酒,“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知道……白澤怎麽複活,就知道主人為什麽不理我了……”

我低着頭,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服。臉上癢癢的,像有東西在爬。

花癡久久沒有回答,隐約我聽到一聲嘆息。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是因為文修繼位後,對你的态度有了改變是麽?”

我用力點了點頭,擡起頭,吸了吸鼻涕,“本來都挺好的,我也不知道掌教到底跟他說了什麽樣的秘密,他突然就變了。一定是……那個關于白澤的秘密……有問題!”

此時我有些難以将視線集中在花癡身上,不過感覺他現在并沒有笑了。相反,神色好像還有些難過。

花癡難過什麽呢?現在主人跟我吹了,他不就有機會了嘛……

我懵懵懂懂想着,卻聽見花癡說,“白澤……也是一個可憐人。我雖然與他是朋友,但并不知道離恨天佛是怎樣封印他的。只是有傳言,說白澤死後三魂一直在試圖重回屍體,為了穩定那三道魂魄,離恨天佛以祭劍嶺遺留的鑄魂之法将魂魄鑄成了三把寶劍,将之藏匿起來,沒有人知道它們在哪裏。如果要複活白澤,只要找到那三把寶劍大概就成功了一大半。只是似乎事情沒有這麽簡單……鴉九,我總覺得,深究此事,對你不會有什麽好處。”

我愣愣地聽着他說,撇撇嘴,“如果不深究,主人就不要我了。”

“還沒有這麽嚴重吧。你還是他的劍啊?”

“可是……我不想只當他的劍……”

我打了個酒嗝,用手捏起一塊魚肉放進嘴裏,卻味如嚼蠟。

花癡垂下眼睛,“有些事,不是想就可以辦到的。他,大概也有他的理由。”

魚不好吃……還是喝酒吧。

喝着喝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感覺整個世界開始旋轉,眼前一陣陣發黑,連杯子都抓不住了。我感覺我要倒在地上了,卻隐隐約約感覺,并沒有碰到堅硬的地面。

我落入了一個飄散着淡淡梨花香的懷抱裏。

不知是誰的嘆息聲,從黑暗深處如暗流般幽幽飄來。我似乎看到一雙寧靜如海的眼睛,繼而是一張俊逸端嚴的面容。

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面容。

他相貌宛如釋迦牟尼世尊一般莊嚴美好,卻沒有頭發,頭頂點着結疤,手腕上戴着一串雕刻着佛像的綠檀念珠。他帶着幾許悲憫看着我,仿佛在為了什麽凄苦的場景心生憂傷,”本為天下而鑄之神兵,竟因恨而成形。此劍煞氣太重,若放之不顧,恐會淪入魔道……”

你……是誰……

我感覺……他好熟悉……

為何有種眷戀,卻又無比害怕的感覺?

我想向他伸出手,卻發現自己還沒有手。我只是一把劍,一把剛剛醒過來的劍。

他輕撫我的劍身,那手指那般修長柔軟,令我的劍身發出一陣陣歡愉的戰栗。

“嗯……看你通體漆黑如鴉羽,劍成九日已有靈性,就叫你鴉九吧。”

“鴉九,并非我不帶你出去。只是你本身煞氣就很重,我不想你再造殺孽,否則很容易便會堕入魔道。”

“你這小劍靈,嘴倒是越來越厲害了。有這耍嘴皮子的功夫,還不多看看經文。”

支離破碎的片段,他的面容卻越來越扭曲模糊,終于再次隐匿在黑暗裏。我張大嘴,想要叫他的名字,叫出的卻是……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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