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紅鬼(2)
其實自從我聽過蛟靈的故事後,鬧鬼傳言倒是漸漸平息了。再也沒有人見過那種聽起來就很惡心的紅色生物,只有蛟靈似乎那一晚有了心理陰影,再也不要去食堂了,倒是治好了他一到晚上就想吃東西的毛病。
我這心裏卻總覺得哪裏怪怪的,真的只是大家眼花了或者腦子不清醒才會看到那種東西嗎?可是為什麽看到的都是相似的東西?這種妖怪……以前從來沒聽說過,大家的腦洞要有多麽一致才可以想象出同樣一種東西?
不過,也有可能是蛟靈把這事傳了出去,後來其他看到的人都是被他的描述影響,才以為自己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夏日漸趨接近,我正坐在院子裏的梧桐樹下乘涼吃西瓜,看到藏劍閣外有個人在探頭探腦。我眯着眼睛仔細一看,這不是邱暮雪嗎?
我于是一躍而起,估計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便看見我橫空落在他面前。邱暮雪吓了一跳,很緊張地解釋道,“我……我只是代藍田師兄給掌教送東西……迷路了……”
“哦?你這路癡的毛病還真是嚴重啊。”我沖他咧嘴一笑,笑出一口白牙,“既然來了,進來喝杯茶,跟龍淵打個招呼?”
他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害羞啥?我之前就看你來這兒轉悠過兩次了,別忍着了,想看就看嘛。”
他抿抿嘴,有些擔心地往裏看了一眼,“他應該不會想見我的……”
啊,我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緊張。當初龍淵與邱暮霜分離的契機,便是邱暮雪自作主張用龍淵跟主人換九鼎還陽丹,這才造成了後面一連串的矛盾誤解。
想來他心裏也是十分內疚吧。
我想了想,一錘手,“這樣吧,我帶你從窗戶縫偷偷看一眼?”
他一愣,“不會被發現吧……”
“只要你不亂叫,肯定發現不了~”
我于是帶着他進了院子,兩個正在做運動減肥的劍靈看了過來,我沖他們做了個“噓”的姿勢,然後帶着他沿着游廊走到一處微微敞開的窗邊,讓他往裏看。
從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見龍淵鎖在的蓮花劍臺。此時龍淵如往常一樣沉睡在本體內,沒有任何聲息。邱暮雪靜靜看了一會兒,眼睛裏竟然溢出一點點淚花。他轉過臉來,紅着眼睛,快步走出院子。我跟在他身後問,”哎?這是怎麽了,咋突然就哭了啊?““他跟以前看起來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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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抓頭,“哪兒不一樣啊?我怎麽覺得一直都一樣?”
邱暮雪搖了搖頭,“他看着我從小長大的……以前他比現在更加奪目,劍氣也更逼人……“我大概明白他在說什麽。還記得初次見到龍淵,他周身都籠罩着一層碧水晴空般輕靈澄澈的光芒,而現在,這光芒已經漸漸消失了。
大概在祭劍嶺的廢墟裏見到他時,便已經失去那種光芒了。
“龍淵跟別的劍不一樣……你哥哥是他第一個主人,他又是個執拗決絕的性格,經歷了易主之事,怎麽還能跟從前一樣飛揚奪目呢?”我摸摸邱暮雪的頭,結果摸了一手黑……
這孩子咋也不買點質量好的染發水,可惜了他那少白頭……
邱暮雪用力眨眼睛,将淚水吞了回去,“寂玄真人待他好嗎?”
我點點頭,“我們主人很器重他,現在用他的次數比我還多呢。你就放心吧……”
這話說着,心裏咋還是這麽不好受……
邱暮雪懂事地點點頭,向我擠出一個笑,“謝謝你……鴉九師兄……”
就是因為這件事,邱暮雪跟我的關系倒是愈發好起來。有時候跟着藍田下山采買,時不常還知道帶點美酒回來孝敬我。我呢,也抽空指導指導。雖然我對符咒之術不很懂,但是對禦劍之術和內丹元嬰的修煉還是知道不少,畢竟跟了主人那麽多年嘛。
邱暮雪本來底子就好,我一給他開小竈,他的進境更是飛快,藍田驚訝不已,倒是對他愈發器重了。
有一天晚上我想叫上他去山下的青杏村喝酒去,卻發現他還在和藍田在輕雪湖畔練劍。圍繞着湖水的一圈柳樹在夜色中如美人垂發,掩映着兩條交舞的身影。兩道長劍在空中卷出畢剝火花,劍光中映出一沉靜一清亮兩雙眼眸。
铿然一聲,兩道身影倏然分開,收了劍勢。藍田看着邱暮雪,面上漾出一個淺柔的微笑,“不錯,進步很大。”
而邱暮雪樂的跟個傻瓜一樣,好像藍田誇了他一句就跟中大獎了似的。
怪不得這家會最近成天來找我開小竈,鬧了半天是為了讨師兄開心……哎……枉我還以為他想認我當大哥呢……
我背着手施施然走向他倆,“你們倆在這黑擦擦的地方幹啥見不得人的事兒吶?”
藍田一看是我,恭敬地一揖手,“鴉九師兄,您怎麽來了?”
“我來找小雪喝酒去啊。你是不知道,這家會為了讨你歡心成天跑我這兒來讓我給他開小竈,他可是答應要請我喝青杏村的女兒紅的~”
藍田意外地啊了一聲,一邊邱暮雪的臉已經刷地一下紅了,“我沒有!我只是想勤加練習罷了!”
大概是怕我再說出什麽洩露天機的話來,邱暮雪跟藍田道了別便匆匆忙忙拉着我跑了。
我一路揶揄他,直到我們行至靠近山門的一處院落,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此時夜色漸深,大部分弟子睡得都很早,因為早上起得也很早。林木岑寂,連蟲鳴聲都沒有。這慘叫倏然撕裂長夜寂寂,吓得我打了個冷戰。
我和邱暮雪對視一眼,趕緊躍入院牆中。沒記錯的話,這處院落裏是住滿了人的,不過我們一進院子,就覺得太安靜了,安靜到像一座空無一人的廢宅一樣。
陰影蔓延在廊檐下,連風也沒有。空氣好像是凝滞的。
按理說剛才那聲慘叫那麽尖利刺耳,睡覺的人早就該被吵醒了啊?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
漆黑的游廊裏,一扇扇門窗緊閉,沒有一絲光亮,我們一時難以判斷慘叫是從哪裏發出,只能沿着游廊迅速向前搜尋。然而在邱暮雪率先踏入二進院的垂花門時,他的身體很明顯地僵住了。
“怎麽了?”我一邊問着一邊走到他身邊,然後便感覺一道陰風從脖子後面吹過來,悄悄沿着背脊蔓延下去,整個身體都麻了……
二進院也像一進院一樣一片死寂,到處是檐牙投下的斑斑陰影。所有門窗都緊閉着,只除了正屋的門,悄悄瀉開一條險惡的縫隙。
除此之外,在院子中,還爬着一個東西。
那東西全身發黑……不……那并不是黑色,而是被夜色浸染的血紅色……
它扭曲地爬在地上,似乎是個人形,但是手腳都以某種極其詭異的方式彎曲向不可思議的方向。他的胳膊凹凸不平,滴淌着粘膩的液體,爪子一樣的手竭盡全力伸向我們的方向,而那張臉……那張仿佛正在融化的血紅的臉……上面竟然生着一雙活動的人類一樣的眼睛,卻沒有眼皮的遮擋……它巨大的嘴一點點張開,越張越大,發出了一種“咯咯咯”的支離破碎的怪聲。
擦——擦——擦——
窸窸窣窣的聲響,是他蠕動着仿佛沒有骨頭的身體向着我們的方向爬來。他的身後,拖着長長一道血跡,一直通向那扇微微敞開的門……
雖然早就聽蛟靈描述過,不過如今親眼見到,視覺沖擊還是太大了……我整個人像是被一只恐懼的大手攝住,連呼吸都忘記了……
那是……什麽東西……
“鬼!”邱暮雪忽然叫了一聲,舉起劍閉上眼睛沖了出去。我被他一下吓醒了,趕緊飛撲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領。此時,離那鬼愈發近了,我們的眼睛一瞬間對視。我忽然全身一震。
總覺得……那雙沒有眼皮的眼睛,剛才看我的時候充滿驚恐和哀求。
我按住邱暮霜亂揮劍的手,低聲道,“你先冷靜一下!”
他被我一吼,才鎮定了一些,眼皮掀開一條縫。此時那怪物也不再爬動了,我忍着想要嘔吐的感覺,在距離它散步的地方蹲下來,仔細看着它。
它的嘴開開合合,似乎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并且喘氣急促,像快要死去一般急促。
我看着那雙眼睛,倏然間明白了這是什麽!
腦子裏轟然一聲炸響,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那并不是什麽怪物,也不是鬼……
那是人!
被剝了皮的人!!
我死死抓着邱暮雪,嘴巴翕張幾次,才終于找到聲音,“去……去找人來!”
邱暮雪仍然驚魂未定,“啊?”
我用力抓着他的肩膀,“你快去叫藍田,讓他帶上點仙藥,能續命的那種!”
“可是……”
“快點兒啊!這人已經快死了!”
邱暮雪眼睛瞪得跟銅鈴一眼,鼓起勇氣又看了地上全身血紅的人影,驀然間明白了什麽。他轉身飛一樣跑了出去。
我不敢貿然離開。這人肯定是蜀山弟子,不知道是誰對他做了這麽殘忍恐怖的事,而且那個兇手……很可能現在還在!
“你能說話嗎?你是誰?“我湊近他,鼻間充斥着他身上發出的那種腥臭粘膩的、仿佛剛剛宰殺的豬肉般的味道。他臉上縱橫交錯的血管和肌肉清晰可見,血水滴滴答答在他身下蔓延。
他氣息奄奄,出氣多進氣少,但還是掙紮着,用氣息吐出二字:“段……魯。”
段魯?我有認得他……他本是主人座下的弟子!
“發生了什麽事!誰對你做的這些?!”
然而他卻無法再回答了,他的頭顱倏然間塌了下去,整個身體也突然失去了力量的撐持,癱在地上,像一團模糊的紅肉……
他死了……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腦子裏一團亂。我大喊幾聲“來人啊!”可是院子裏還是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人聲。
怎麽回事……我必須讓主人知道……
我振翅而起,直沖南亭峰。那個段魯的臉一遍又一遍浮現在我腦海中,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怎麽會這樣……難道之前蛟靈他們看到的紅色怪物都是……被剝了皮的弟子?
可如果是這樣,應該會有屍體被發現,或者至少有人失蹤才對。為什麽這麽久了,完全沒有任何人發現異常?
我直接沖入主人的寝室。他竟然未睡,而是在榻上入定。聽到響動,緩緩睜開眼睛。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沖他喊,“段魯死了!!”
主人微微皺眉,“什麽?”
我馬上把剛才看到的情況簡略一說。主人半信半疑,随我飛下南亭峰,進入那間院子。
此時院子裏已經不再如之前一般死寂。邱暮雪把藍田帶來了,桂生他們也在,院子裏住着的弟子們也被叫醒了,紛紛從屋裏出來。我一路疾奔,沖入二進院子,然後愣住了。
原本趴在地上的血紅色屍體不見了,甚至連血跡也一幹二淨,像什麽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主人微微挑眉,“你說的屍體呢?”
我怔忡半晌,問邱暮雪,“怎麽回事?”
邱暮雪也愣愣的,搖了搖頭。
難道……是那個兇手趁我離開将段魯的屍身帶走了?
“他剛剛真的在這裏,不信你去看屋子裏……”
正說着,正屋的門開了,兩三個弟子睡眼朦胧地走了出來。而當我看到為首的那人時,覺得腦袋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錘……
因為那個正打哈欠的人……正是段魯……
安然無恙的段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