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紅鬼(3)
我傻了眼,呆呆盯着段魯,腦子裏炸了窩。
怎麽會這樣……我剛才明明看到他……
“鴉九,你不是說段魯死了麽?”主人的聲音中透着幾分冷意,眼神透出些捕快,“他不是好好站在這裏?”
那段魯一聽也露出驚訝的表情,“什麽?我沒死啊?我好好的。”
我跟邱暮雪對視一眼,都在對方面上看到驚訝。邱暮雪硬着頭皮對主人叩首行禮,“掌教,那個被剝了皮的人我也看見了,鴉九師兄沒有說謊……只是不知道怎麽會突然不見了……”
此時在場衆人都是一頭霧水,切切查查之聲在人群中蔓延。桂生也向主人道,“這事蹊跷,既然鴉九師兄和這位……咦?你不是那個劍魔的弟弟嗎?!”
桂生一眼認出了邱暮雪,主人這才第一次将正眼放到邱暮雪身上。
無數視線頓時集中在邱暮雪身上,看得他緊張地低下頭。
主人問,“你為何會來蜀山拜師?你哥哥的劍術可說是天下一絕,又何另擇他人為師?”
邱暮雪惶恐道,“是我哥哥要去九黎,嫌我跟着礙事,就讓我來這兒拜師學藝……”
主人挑眉,“去九黎?“
“是……哥哥沒說去做什麽,只說是很重要的十……”
主人點點頭,轉而去看段魯,“你今晚都有做什麽?可曾聽到或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段魯搖搖頭,“我一直在睡覺啊?”
“鴉九說,他曾聽到院子裏有慘叫聲,你們衆人有誰聽到了不尋常的動靜麽?”
衆人皆搖頭。我不敢置信,喊道,“他叫的那麽慘,你們都沒聽見?!“一個弟子說,“真的什麽也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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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說,“可能……使我們睡得太熟?”
“可是那真的是很大的一聲啊,我和邱暮雪在院子外都聽得刺耳!”
沒人說話,我只覺得自己置身于一個詭異的漩渦之中,卻看不清明真相。
“既然沒有人出事,便好。”主人吩咐桂生,夜間加派人巡視,有任何異常馬上回報。而後便轉身,似是打算離去了。他行了兩步,轉頭看我,“還不跟我回去?”
我沉默着跟上。
到現在,連我自己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亦或是那個紅色的東西跟我說的并不是“段魯”,而是別的什麽?
腦子裏亂糟糟的。但有一點很确定,蜀山不正常。
直到主人的聲音将我拖回現實,“鴉九。”
“啊?”
“這些日子可好?”
主人緩步走在前面,長長的仙鶴錦袍拖曳在地面上。山路曲折,一側是蕤蕤樹影,一側是陡峭山崖,遠處料峭高峰如紗輕雲托着一輪圓月,蒙蒙月光籠罩着面前的他,那一頭黑發,竟泛着一層幽幽銀光,恍若壁畫中的谪仙。我看着他的背影,驀然升起幾分遙遠之感。好像跟他之間那段并不長的距離,卻是再也無法拉近了。
我眼睛有些酸澀,低下頭,“我很好。”
他似乎點了下頭,“那便好。上一次,我的語氣重了些,你能想通,再好不過了。”
他這樣溫柔的态度,卻令我愈發難受了。我追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他的腳步定了定,卻并未轉過頭來看我。
我憋了半天,總算鼓起勇氣,低聲說,“主人,我做錯了什麽,你告訴我好不好?我都改……”
半晌的沉寂,只有螟蛉聲聲凄切,孤獨地名叫在樹影裏。
主人緩緩轉過身來,我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提了起來,也不敢擡頭看他的眼睛。
“你并沒有錯。”主人的話裏透着幾分飄渺虛幻,“是我……是我在蓬萊島……不應該吻你……”
我猛地擡頭,卻看到一雙極其悲哀的眼睛。不過只有一瞬,他似乎在掩藏自己的情緒。
我不懂,這一年是我最幸福的一年,他為何卻說不應該發生?
“我不懂……”我搖搖頭,忽然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主人,我喜歡你,從你第一次潛入海中握住我的一刻我就喜歡你!我等了這麽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喜歡我了,你為什麽突然這麽說?自從掌教過世後你就怪怪的,這到底是怎麽了?!”
主人并未掙紮,任我的手指陷入他肩膀中。他總是這麽平靜,平靜到讓我抓狂……
“鴉九……”他說了兩個字,卻在一瞬露出幾分痛苦。
痛苦到說不下去……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氣,似乎在平複自己的情緒。
等到眼睛再睜開,就只剩一片死寂。
“你喜歡我,難道我就一定要把你當成情人?”他淡淡地說,“我是蜀山掌教,本就不該動凡情。之前,是我錯了。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選擇離開。我……放你自由。”
“住口!!!”
我大喝一聲,聲色俱厲,就連他也一震,有些驚訝地望着我。
大概是我對他,從未露出來過這般神色吧。
我的手緊緊攥成拳,指甲陷入皮肉出了血,卻也不覺得疼。我從未如此氣憤,一股子悲怒之氣在我身體內激蕩不休,腦海中一片血紅。
“盛文修,你說放我自由這種話,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我是狗,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感覺眼淚溢出眼眶,就算覺得丢臉,卻也停不下來,“當初撿起我時是這樣,冷落我時是這樣,吻我是這樣,如今要趕我走還是這樣!你總是這樣随随便便做決定,根本沒有問過我怎麽想!”
主人身體似乎顫抖了一下,卻仍然淡淡地,“那,你想如何?““我知道你并非對我無情!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大喊着,像是要把胸口郁結了這許多月的氣都喊出來。
這般霸道的告白,我以前真是想也沒想過……
主人似乎也被我震撼了,他眼睛稍稍睜大,怔愣地望着我。
我們兩個人像是剛剛打了一場仗一樣,沉默地對峙。靜悄悄的風掃過我們的衣袖,平添幾絲緊張。
我挺直了腰板,拿出最具氣勢的表情瞪着他,好像這樣就可以逼他就範一樣。我知道這其實一點用也沒有,但已經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主人終于動了。他輕輕搖了下頭,垂下眼睛,轉過身,整個人如飛羽一般淩空踏雲而起,不多時便不見了蹤影……
他……竟然逃走了?!
這叫什麽事兒?!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說了這麽多,他怎麽什麽都沒說就跑了?!
雖然心裏懸着沒着沒落,我卻也沒有勇氣追上去。我怕逼得太緊,他真的會說出絕情的話,甚至“放我自由”。
接下來的兩天,主人又開始對我避而不見。而那一晚的事也遲遲沒有定論,桂生說他們已經把蜀山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出現。
我心情煩悶,本想去流霜殿找花癡喝酒,卻驀然看見藥童鴻才跑來找我,說是琅琊真人想在丹元局與我一晤。我趕去那淩駕九霄的丹元局,遠遠看見腎虛那被封條貼起來的煉丹房大門開了條縫,裏面閃過一抹華發。我從門縫裏瞧,只見琅琊真人在那一長排的藥櫃前緩緩踱步,偶爾将抽屜抽出來看看。他倏忽停下腳步,問了句,“是鴉九麽?”
我推門進去,“您跑這兒來幹啥啊?這裏不是被封起來了麽?”
“最近蜀山不太平,我忽然想念師弟了而已。”琅琊真人随手關上藥櫃,将手裏的一個本子放在搗藥的案臺上。
“您也聽說最近蜀山關于紅鬼的事了?”
“這麽大的事,怎麽會沒有聽說。我還聽說,你前幾日也見到了?”
我點點頭,“不止見到了,我覺得,我還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他接着我的話茬道,“被剝了皮的人?”
他竟然連這也知道……消息怎麽這麽靈通。如此說來,他也察覺到哪裏不對勁了麽?
我點頭,“那人說自己是段魯,可是段魯明明好好的……所以我現在也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麽……”
琅琊真人在腎虛調制藥品的條案前盤腿坐下,怕冷似的緊了緊衣服,“你聽說過巫族的一種畫皮之術麽?”
我搖頭,趕緊坐到他對面,探頭問道,“畫皮術……不會是我想象的那種吧……”
“你知道,道法高深的妖是可以附體的,但是附體需要很多的條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體質,唯有找到體質契合的人才有可能附身。而且就算附身後,也很容易洩露出妖氣,因為畢竟是與人的靈魂搶奪身體,稍不注意,就會露出馬腳。但是除了附身之外,妖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僞裝成人……這便是利用巫族的畫皮之術。”琅琊真人微微側着頭,望着煉丹房外一片潔白翻滾的雲海,微微眯起眼睛,“此術,乃是剝取活人皮肉,穿在自己身上,然後再将死者的大腦吞吃。這身人皮可以持續一年的時間,期間沒有任何人能看出破綻,并且在食用大腦後,可以得到此人的部分記憶,僞裝起來也輕松容易。”
我聽得心驚肉跳,“你是說……真的段魯……其實已經被吃了,現在那個……是九黎的妖?”
琅琊真人沒有說是,也沒有否認,“此術極度殘忍,并且很容易受到死者怨靈的反噬。如果真的是畫皮術,能做到如此隐秘,絕不是一只兩只妖在單獨行動……”
我霍然站起來,“我去告訴主人!蜀山現在……已經不知道滲透進來多少妖了!”
“等等!”他嚴聲喊道,“此事萬萬不可告訴文修!”
我頓住腳步,“為什麽?”
“鴉九,今天我與你說的事,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琅琊真人嚴肅地看着我,眼中有什麽沉重非常的東西,“蜀山,有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