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血之背叛(1)

琅琊真人曾說,不論我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要不動聲色。

我攥了攥冒汗的手心,正打算離開,忽然察覺到有妖氣彌漫。我提氣躍上房頂,壓低身體趴到房檐後。不多時,便見月光下一道青虹如長練舞過天際,宛如一閃而逝的閃電倏忽間降落下來,随着一道青虹光芒乍現,院中立着一個孑然清幽的身影。

感覺到外面的動靜,屋裏的段魯和另外一名看起來面生的弟子匆匆出來,向着那身影恭敬下拜。

“屬下參見青蛇君。”

為什麽是他?為什麽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出現在蜀山?

蜀山什麽時候到了如此門戶大開的地步?

我喉嚨幹澀,看着那人緩緩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熟悉的清麗如雪的容顏,“事情辦得如何了?”

“一切順利,現在已經換掉了近五百人。”

五百……

我沒聽錯吧……

喬嘉樹點了點頭,“要加快速度,必要趕在中元節之前完成。”

段魯似乎有些猶豫,喬嘉樹微微皺眉,“有什麽難處麽?”

“可是妖皇陛下最近要我們不要輕舉妄動,似乎是我們的行動有人察覺了。”

喬嘉樹微微思索,“既然是妖皇命令,你們當然要謹遵。此事,我會去詢問陛下。”

“是。”

喬嘉樹再次化作一條巨大青蟒,如蛟龍一般沖入雲巒之中,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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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昏腦漲,一團一團亂麻糾纏在腦海裏。主人之前見過喬嘉樹,而現在喬嘉樹竟然如此自如地出入蜀山。還有他們說,已經換掉了五百人……

白日裏經過我身邊的那些弟子,究竟有多少還是原封的?甚至……桂生、段雅旭他們,會不會也……

不可能的……他們修為算是高的,應該還沒有遭毒手……

待一切寧靜下來,我才又回到了藏劍閣。第二天,我便悄悄來到鎮命塔。此時琅琊真人已經撤掉了在附近巡邏的弟子,我進入到司命宮,與琅琊真人說了所見到的一切。

琅琊真人聽了,似乎并未有任何意外之色。

“接下來該怎麽辦?蜀山已經不知不覺被九黎人占領了!”我光是想象有多少人被用那種恐怖的手法活剝了皮,便覺得頭皮發麻。怎麽會有人用這樣殘暴的手法……如果真的有內鬼,他怎麽忍心!

這是蜀山啊!是家啊!

琅琊真人道,“你說的中元節……我之前倒是聽文修說,此次中元節大祭,要邀請十大門派的首座前來共祭在之前的九黎大戰中陣亡的英靈、慘死在九黎鐵蹄下的桫椤精舍、水月派等門派,以及無辜受累的曲封人民。之前在九黎之戰中七大門派臨時落跑,造成蜀山死傷慘重。如今文修擊敗了茅山掌教,實力莫測震懾天下,可能是怕被借故報複,所以諸掌教首座倒是紛紛應邀了。”

我此時聽着,已經有些麻木了,“應該……只是巧合吧……”

琅琊真人微微垂下頭,雪白的發絲擋住了他的表情,“鴉九,你可能不知道,文修是被我帶大的。他曾近那樣依賴我,就像我的親弟弟一樣。我真的希望一切如你所說,只是巧合!”

我也說不出話來。

琅琊真人轉過頭,看向旁邊那面巨大的天王寶鑒。鏡子的一角有一小塊破損,因為那塊碎鏡子被我放入了主人的房間。

“準備好了麽?”

我點點頭。

琅琊真人走到鏡子前,咬破手指,迅速在鏡子上書寫咒符。那符咒散發出一團蒙蒙金光,迅速蔓延至整個鏡面。整個司命宮頓時被那光芒溢滿。

金色的霧氣深處,逐漸顯出主人的寝宮。

主人此時正坐在書房內,腿上放着琴,正投入地彈奏着。随着霧氣逐漸散去,那琴音也透過鏡面傳出,仿佛只隔着薄薄一層玻璃。

主人的琴音急躁,有幾處錯音。可見他心中有些煩亂。

這樣的場景持續了越一刻的時間。我幾乎松了口氣,主人看起來如常,并未有什麽可疑的行為。

直到半個時辰後,琴聲驟然停歇。他将手緩緩放在琴弦上,擡起頭。

“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下一刻,一道青衣身影邁入視野。

一霎那我連呼吸都忘記了,往後退了一步,一半不想看下去,一半又邁不動腿。

喬嘉樹輕輕關上了門,“你是不是……後悔了?”

主人緩緩起身,從裏屋走出來,“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害怕,怕你最在意的東西離你而去。”

喬嘉樹的聲音有些飄渺,有些虛幻,還有點自嘲,“文修,難道你不懂,如果現在放棄,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回不來了。犯下的所有罪孽,也沒有洗刷掉的可能了。”

“我懂。”主人語氣平淡,卻篤定,“而且,我并沒有怕什麽。如果你是在說鴉九,大可放心。他,不過只是一把劍而已。”

琅琊擔憂地看了我一眼。

喬嘉樹背對着我們,看不到表情,“其實鴉九那麽喜歡你,就算知道真相,他大概也會義無反顧的幫你的。”

“不,他不會。”主人說得那般斬釘截鐵,沒有任何猶豫,“或許丹朱會、破軍會、龍淵會,唯獨鴉九不會。他……太難以控制。”

“既然如此,為何還留着他。他已經在懷疑你了。”

忽然,主人笑了。

笑聲跟以往的清冷很是不同,有幾分輕佻,有幾分魅惑。

他緩緩走近喬嘉樹,倏然間一把摟住他的腰身,霸道地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你該不會是吃醋了?”

喬嘉樹驚呼一聲,似乎有些報赧似的想要掙紮開,卻無法逃出主人的懷抱。

“你想太多了。鴉九再怎樣,不過是一把武器。不聽話了,換掉便是。之前寵愛他,也不過是一時興起。你又何必跟他較真呢。”主人說完,神色間變得溫柔很多,忽然低下頭,吻了下去。

我總算忍不住,轉過身緩緩跪坐在地上。不知道為什麽,胃疼的要命。我一邊捂着肚子,一邊不住幹嘔。

這是夢,這一定是場噩夢……

怎麽會這樣呢?鏡子裏那個一定不是主人……那不是我認識的主人……

主人……不會這樣說我的……

一定不會的……

主人明明說他不要我離開他。

他吻了我,說會珍惜我,不會再冷落我。

他那樣溫柔地看着我,輕撫我的臉頰。

他在我的笛聲中舞劍、看到我被別人使用會氣的抓狂。

他說我是特別的,在他把我從海裏撿出來的時候,他就說他會一直一直珍惜我的。

他說我和別的劍不一樣,我不只是一把武器而已。

主人不會騙我的。他從來都不騙我的。

琅琊真人在我身旁蹲下來,輕拍我的背,“你怎樣……”

我勉力支撐着擺擺手,“我不想看了……”

琅琊真人不忍道,“好,我們不看了。”

可視就在此時,第三道聲音忽然插入進來,“不看了?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我身體一僵,琅琊真人也是一驚,猛然起身。

鏡子裏,主人還喝喬嘉樹相擁着。

可視在我們面前,就在司命宮入口的地方,同樣站着另一個主人。

這個主人,跟鏡子裏的一模一樣。同樣的仙鶴錦袍,同樣的絕美清冷。

主人靜靜地看着我們,眼睛裏閃動着莫測的流光。

這……怎麽可能……

琅琊真人的面容一瞬也變得無比哀傷,“原來你的無相境分身之術,已經修煉到如此高的境界,可以同時身處兩處,并且在分身上也灌注了那麽強大的功力……這是不是就是這十八年來你一邊在蜀山閉關,一邊卻可以身在九黎的方法?”

“不錯。”主人毫不猶豫地承認了,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

我搖晃着從地上站起來,用盡全部力氣凝視着主人,“你……你是在開玩笑的是嗎?主人,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是天下人敬重的上仙,是蜀山的司劍長老啊!你是蜀山的掌教!你跟九黎沒有關系!”

主人忽然低頭一笑,笑容似乎有些無奈,“鴉九,你還是這麽會自欺欺人。”

他從袖中拿出來一樣東西,戴在臉上。

那是一張傩神面具。

在他舉起手的一瞬間,我還看到他手腕上戴着一串綠檀念珠。其中幾顆珠子,散發着淡淡的幽光。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妖皇的樣子。黑夜中他一襲血紅華袍,黑發披散,宛如暗夜裏盛開的曼珠沙華,凄豔中帶着幾分清冷。當時我便覺得,他的姿态、他的氣息,跟主人有幾分相似。

與我比起來,琅琊真人出奇的平靜。

“當初,是你算好我服藥的日子,入塔來對封印動了手腳,而後喬嘉樹才有辦法帶走鬼車,是不是?”

主人沒有說話。

“你的修為進境飛快,卻在近十幾年停滞不前,其實是你隐藏實力,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勘破無相境,已經具備了化現分身的能力,是不是?”

“你長年閉關在昭華殿內,不踏出蜀山一步,其實是為了将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你的元嬰化身之內,方便你在九黎行動,是不是?”

“後來,你借故救鴉九而帶他離開蜀山,便是為了借機調動九黎大軍,準備遠征,是不是?”

“……”

“踏平桫椤精舍的是你,覆滅水月派殺害曲封千萬條人命的還是你。”

“害死清源師弟的是你。”

“讓狐王給雨信施展魅術,操縱他打傷掌教,另掌教重傷不治的還是你。““重創蜀山,逼我啓動天火劫,令我元氣大傷、清源死去、神虛‘叛變’,掌教臨終。五位上仙,只剩下你一個堪當大任。而你要的,便是那個另白澤複活的秘密。你已經得到了。現在,你想要不動聲色的利用中元節大祭,血洗整個華夏仙家。”

一句句古井無波的話,卻宛如一顆顆滾雷,一個接一個打在我身上。我驀然感覺面前的一切都有些虛幻,整個司命宮都在微微扭曲着,就像沉在深深的水裏,眺望海面的風景一樣。

所有東西都是扭曲的,變形的。都不是真的。

我才不相信。

主人怎麽會是妖皇呢?他們明明完全不一樣。

主人不是從小在蜀山長大,跟掌教、琅琊真人、腎虛、清源真人就像親兄弟一樣親密麽?他不是把蜀山的利益看得比一切都重要麽?

沒道理啊,這樣的他為什麽要對蜀山做這麽殘忍的事?

琅琊真人的眼睛裏,凝結着深不見底的悲哀。

“為什麽?”

主人輕輕笑起來,笑得那樣輕松。就仿佛背負了許久的重擔,終于被抛掉了。

“師兄,你真的不知道麽?難道,師父沒有告訴過你,為何他當初對我那樣忌憚,甚至不肯教我劍法?“琅琊真人的氣息有些許不穩。遇見他這麽久,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失控一般大喊道,“你來蜀山時還那麽小……蜀山才是你的家啊!”

“哈哈哈哈哈!”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主人的聲音,帶着無盡的怨恨。

“要怪,便怪師父和淨海當年不夠狠,沒有斬草除根吧!”

主人摘掉面具,一霎那狂烈的妖氣從他的身體中爆發,宛如飓風一般席卷了整個宮殿。一切都在搖搖欲墜,恐怖的力量另得天王寶鑒上驀然迸出一道裂痕,鏡上的影像也消失了。

在那風暴的中心,主人一頭及腰黑發盡數染雪,雙目一片金黃,背後九條雪白狐尾之影如孔雀翎羽,又如驕陽之光放射舞蹈。

“我是青丘帝女斛媚與桫椤精舍長老淨琉之子。與普通人類不同,我的狐妖血統令我在一出生便通人事,是忘塵,也就是我那可愛的師父,封印了我的狐妖之力,也令我忘記了幼時的一切,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嬰孩,被他抱回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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