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紅鬼(4)

我訝然,“有內鬼……不是才更應該告訴主人麽?”

可是琅琊真人堅定地搖了搖頭,也沒有說原因。我卻一步也賣不動了,某個念頭,令我驀然一個冷戰。

“不可能……”

“我也只是猜測……”琅琊真人打斷我的話,似乎怕我把那念頭說出來一樣,“其實從鎮命塔被喬嘉樹闖入之後,我便覺得不大對勁。上一次我曾與你說過,為了能夠掌握鎮命塔中的情況,我每日都需要驅動天王寶鑒。然而由于常年下來使用此神鏡對我耗損極大,所以每隔十日我便要入定調息一日。其實這不只是因為天王寶鑒消耗真氣甚多,其實還與我的體質有關。”

他從袖袋裏取出一個藥瓶,放在桌上,“我雖然天生根骨絕佳,适合修煉鎮守鎮命塔的通靈之術,但是由于天生陰脈,氣血虛浮,必須要每隔十日服食這長白丸。服食當日必須入定調息,才可另藥生效。這件事在我告訴你之前,知道的其實只有三人:掌教、為我定時診脈開藥的雨信(腎虛),以及從小跟在我身邊的文修。”

我在腦子裏消化着他說的話,“你是說,當時喬嘉樹之所以能順利進入塔中,是有知道你弱點的人特意找了你服藥那一天讓他入塔?”

“不錯,不過還不止如此。當時我們進入塔中你也看見了,前幾十層之間的封印都已經被破解。也就是說,在喬嘉樹來之前,這個人便已經對鎮命塔一點點做過手腳了。而且,所有事必然都是在我服藥的時間內完成,不然我一定會察覺到鎮命塔中的動靜。所以這個人對于我服藥的規律必定了如指掌。”

我如堕冰窟,“那麽……當時你們為什麽不調查……”

“當時我被禁足,掌教應該也做了一番調查,但并沒有查到什麽。所以我當時想,大概是我多心了。只是這後來一連串的事,讓我不得不再次拾起這個念頭。”

“或許是九黎探查到了消息呢?并不一定非得是內鬼啊?”

“但是要長時間潛伏在蜀山破解塔中的封印,也是九黎能做到的麽?”

“如果九黎用你說的那種畫皮術,不就可能了?”

琅琊真人點了點頭,“這也确實是一種可能性。我也希望如此。不過,如今聽你說怪事連連,卻也不得不調查一番。鴉九,你可願意幫我?”

我喉嚨發幹,費了好大勁才吐出幾個字,“怎麽幫?”

……

第二天早上,我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兒進了昭華殿。我知道主人每天上午早膳過後會帶領衆弟子一同在三清大殿清修一個時辰,此時去,碰上的只有兩名負責給主人打掃屋子的侍女。在主人身邊常年服侍的那個小丫頭笑嘻嘻問我是不是跟主人吵架了,這麽久也沒見我來。我也咧着嘴傻笑,“是啊,這不是賠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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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掌教要一個時辰後才回來。”

“沒事兒,我就把這花和這封道歉信留在屋裏,你們別給扔了就行~”

那兩個小丫頭會心一笑,“放心吧我們會幫你說好話的~”

我抱着花進了屋,找了個花瓶插進去,然後便縱身一躍到橫梁上,在屋子的西北角,将琅琊真人給我的那一小塊碎鏡子放在梁上。

鏡子映出整間屋子,包括隔了道簾幕的書房在內。

離開昭華殿後我這心裏一直不踏實,回到藏劍閣也一直看着窗外發呆。丹朱叫上了好幾個人打算開一局牌九,過來用腳晃晃我的劍架,“睡你麻痹起來嗨!”

我趕蒼蠅一樣伸出手啪啪拍他的臉,“滾滾滾老子正在沉思!”

“你一把劍沉思個屁!”丹朱愣是把我的靈體從劍裏拉了出來。我沒辦法,只好變出來幾層衣服跟他們來上一局。然而由于心思不在這上面,沒多一會兒便輸的只剩一件單衣。蛟靈在一旁樂,“鴉九師兄你這是迫不及待要讓我們欣賞你的‘胴體’了嗎?”

我一張牌甩到他臉上“老子不玩了!”

說完我就往外走。也不管後面此起彼伏的抱怨“怎麽說走就走啊?”“輸了就不玩,真沒勁!”“老大我們讓着你還不行嘛~”

我蹲在門口的臺階兒上嗑瓜子,感覺旁邊有人坐了下來。

丹朱嫌棄道,“你怎麽亂吐瓜子皮,有沒有素質啊?”

我示威一樣用力從嘴裏射出一片瓜子皮到他衣服上。他嫌棄似的趕緊拍掉,“破軍!快出來掃地!”

破軍不樂意地探出頭,“為什麽是我?你幹嘛不掃?“丹朱微微側頭,沖他妖嬈一笑,“我沒你掃的幹淨嘛~“破軍一聽,哦了一聲,乖乖拿起掃把掃瓜子皮去了。

破軍這樣的智商,到底是怎麽被主人看上撿回來的呢……

丹朱從我手裏抓了幾個瓜子磕着,漫不經心似的問,“有心事?”

“沒……”

丹朱嘆了口氣,“我以前跟你說的所有話你都當屁了是吧?”

“……你說什麽了……”

“什麽才是合格的劍?劍跟人不一樣你不要總是以為自己是個人好嗎?”丹朱不耐煩地嚷嚷道,“就算主人或者別人拿你當人看你也不能把自己當人看懂嗎?當劍只要忠心就好你沒事兒琢磨那麽多幹嘛?”

果然又是他那套為劍之道的說辭……我翻了個白眼,“那要哪一天主人打算把你扔進鑄劍爐化了你也要乖乖跳進去嗎?”

說完我一愣,他也一愣。

我這樣說,不就等于變相承認我在懷疑什麽麽……

果然,丹朱看我的眼神變了,“鴉九,不論你最近正在調查什麽,你得馬上停下來。”

我抿着嘴不出聲。

“你瘋了嗎?!竟然懷疑主人!”丹朱看我的樣子,好像我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我皺眉,“我沒有懷疑主人……只是你不覺得奇怪嗎?主人什麽時候突破了無相境,為什麽最近蜀山出了那麽多怪事他卻不理會?而且……他對我的态度也變得很奇怪……我只是想弄明白,他到底隐藏了些什麽而已。“丹朱一臉不贊同,“主人也沒必要事事都拿出來給人看吧?誰沒有點自己的秘密?枉他那麽重視你,你竟然這樣想他。”

“我也知道我不應該!”丹朱的話字字刺在我心上,我卻不想承認,“我只是……”

“只是不甘心他忽然又對你冷淡下來了嗎?”丹朱接了我的話,我也沒辦法反駁。

我承認,我如此積極調查蜀山異動,除了擔心蜀山衆弟子的安危,還有一層更自私的原因。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如果我能找到主人隐藏的秘密,就能明白他為何會忽然據我千裏之外。

“丹朱……”

“嗯?”

“你還記得主人是在哪裏撿到你的麽?”

丹朱的神色略略柔和下來,笑了笑,“怎麽會不記得?其實我在他撿到我之前一百年左右就有靈識了,我當時并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我周圍是一片漆黑,但十分燥熱。然後有一天,忽然有一束光射進那片黑暗,然後我就看見了主人……“說到這裏,丹朱眼中纏繞着深深的眷戀,“我還記得,當時主人向我走來的樣子,我還以為他是神……”

那種感覺,我想我完全可以體會。就算是六十多年後的今天,我也仍然記得在深海中下降的那一縷聖光有多麽令人目眩神迷。

“我記得,主人是從西域那片沙漠裏把你帶回來的。”

“不錯,準确的說,是一座已經被黃沙掩埋幾百年的古城廢墟。”

我回憶起那個時候,是青丘圍剿之後的第二年。主人自從那場大戰後便沒有再出過遠門,只有那次,他自己一個人出去了,并沒有帶上我。當時的劍侍說,主人去西域拜訪樓蘭一位朋友,但我還在奇怪,主人什麽時候認識樓蘭的人了?

現在想來,他或許是故意去尋丹朱的。

也就是自那之後,他每一次離開蜀山,必定都會帶回來一把新的劍。丹朱後面是璎珞、白璃,而後是破軍、蛟靈等等。也是在那段時間,主人第一次開始冷落我,鮮少再帶我出去了。

在那之前,主人只有我一把劍,而且也沒有流露出任何對其他劍的興趣,何以突然開始收藏衆多寶劍了?

總覺得,我忽略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丹朱見我陷入沉思,長長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似乎打算結束這次短暫的談話,“今天我們說的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但是我有預感,如果你不收手的話,早晚有一天你會把自己逼入絕境……“我低頭看着地上,一隊螞蟻正在努力地搬運我剛剛吊在地上的瓜子。正在忙忙碌碌勤奮努力的它們不知道,只要我一腳碾下去,它們就會粉身碎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現在我就有這樣一種莫名的惶恐。

入夜後,我借故去流霜殿找花癡喝酒再次離開劍閣,躲入段魯居住的那死寂的院子。我的動作極輕,就算一只機警的野貓也不可能發現。随意潛入一間屋子,探了探那些熟睡弟子的鼻息。呼吸綿遠悠長,這些弟子睡得很死,就算我輕拍他們的臉頰也沒有反應。

如果只是一個兩個如此也就罷了,好幾個屋子,每個屋子裏的人都是如此。

這絕對不正常。

正常人就算熟睡,也不至于熟的跟死人一樣吧?

最後我來到三進院內,前面就是這間院子中資歷最老的段魯等幾位弟子的寝居。當我靠近窗外時,卻在裏面聽到了聲息。

“妖皇陛下要我們不要輕舉妄動……”

“可是狐王殿下就快到了,難道真的就這麽什麽也不做?”

“陛下的心思我們哪能猜到,還是暫且聽命吧。”

這兩道聲音,其中之一我能确定就是段魯,另一人似乎也是個弟子。

這樣一來,琅琊真人關于畫皮術的猜測便坐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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