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祖母
馬碧蓮還待細細交代幾句,諸如“不留後患”,李媽媽突然急急敲門進來,俯身在馬碧蓮的耳畔說了幾句。
馬碧蓮眉毛緊緊皺起,一張老臉突然有些陰森,她狠狠一巴掌打了馬如眉,才轉頭看向慕容翰,極為恨鐵不成鋼:“慕容恪被他的人找到了,還有一刻鐘就能回府,聽說,他還能自己騎馬。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馬如眉母子都低着頭,不吭一聲,像一只沒有逮着賊人的狗。
馬碧蓮被兩個貼身媽媽扶着,腳步匆匆趕回壽安堂,不用她多說一句,兩個媽媽已經開始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來。
頭上翡翠簪子去掉兩個,手上的金镯去掉一對,臉上淺淺圖上一層黃粉,嘴唇抹上少許白霜,馬碧蓮略微佝偻肩膀,一副憂思至極的模樣已顯露了好幾分。
李媽媽一邊吩咐小丫鬟去打水,一邊問消息。
有一等丫鬟回:“還有一盞茶的時間,進府門。”
馬碧蓮摘下頭上抹額,在李媽媽的伺候下,換了一件半新不舊的衣裳,接過趙媽媽遞過來的拐杖,佝偻着背緩緩站起身。
小丫鬟打來了一盆水,李媽媽似乎有些猶豫。
寒冬臘月的,外面的西北風刀子似的,這——
馬碧蓮垂着眼睛,看過來,李媽媽會意,伺候馬碧蓮輪流将雙手浸入冰水中。
趙媽媽差點在一旁抹眼淚:“我的好小姐哎,您就是在伯府也沒吃過這種苦,你現在都這歲數了,老奴心疼啊!”
雙手浸在冰冷刺骨的水中,馬碧蓮的不僅老臉煞白,連皺紋都在哆嗦。
她雖說是伯府庶女,可自小和姐姐兩人聰慧過人,在嫡母面前都沒吃過什麽苦,在嫁給老侯爺後,更是日子順遂。
可是,想到她一屍兩命侄孫女,她就想讓朱敏一家下地獄。
咬咬牙,馬碧蓮讓自己的手多浸了一會,才讓趙媽媽擦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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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等丫鬟來回:“世子爺已經進了大門。”
李媽媽聲音有些不确定:“太夫人,世子爺會不會——您還是捧個手爐先暖一暖吧?”
馬碧蓮眼神一轉,看向那個一等丫鬟。
丫鬟恭謹地屈膝行禮:“各房都得到消息了,府門口站着很多人,連二少爺都被人扶着在大門口等着。世子爺剛翻身下馬,就朝壽安堂急奔而來,連夫人三小姐喊他都沒有聽見。”
李媽媽這才松口氣,轉頭一看馬碧蓮,她像是早就胸有成竹,根本連眼皮都沒有多一下。
“走吧,去門口。”
馬碧蓮一聲令下,被人簇擁往壽安堂的月亮門而去。
慕容恪步子邁得有些快,甚至不顧他堂堂侯府世子,在他父親出征在外、如今的他是侯府當家人的身份,竟然小跑着就往壽安堂而去。
身上傷口多處撕裂開來,粘膩的血液已經滲出了包紮的布條,胸口和腹部的致命傷再次裂開,讓他幾乎又要暈過去,可馬上能夠見到祖母的喜悅,讓他咬牙一再支撐。
過了二門,他憋住一口氣,提勁拔足狂奔。
慕容恪如一只受傷的幼獸,終于看見了給它生命、給他光明希望的母獸。
沖到月亮門口,慕容恪心口一酸,渾濁的眼淚順着臉上茂密的胡須,滾落而下。
月亮門內,一個近六十歲的慈祥老妪,扶着拐杖盡力挺直佝偻的肩背,雖然憔悴不堪,雖然淚眼朦胧,但堅定又慈愛地望着他。
慕容恪記得這個熟悉的眼神,那是支撐他在戰場上瀕死也能活下來的支柱。
老妪面容蒼白憔悴,頭發花白,頭上只有一個簪子簡單挽了發髻,衣飾極為簡單,也許因為匆忙,寒冬臘月裏連披風都沒有披上一件。
慕容恪再也忍不住,幾步沖到老妪面前,“噗通”一聲重重跪下,将頭埋在老妪懷裏,無聲地哽咽。
祖母,孫兒差點就再也不能盡孝了!
讓您擔心,是孫兒不孝!
慕容恪心裏難受至極,放縱地讓眼淚盡數落在了面前老妪的衣裳裏。
不過,也只有這麽一息兩息而已。
一雙熟悉的手,輕輕捧起慕容恪的臉龐,慕容恪耳畔有溫柔堅定的聲音:“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祖母不求你建功立業,不求你顯赫一世,只求你平平安安!”
慕容恪擡頭,剛要給祖母磕頭,卻覺得不對。
他看見祖母蒼白的嘴唇,想起剛才臉上的冰涼,趕緊站起身,把祖母冰涼的手放入自己懷裏。
“祖母,恪兒不求其他,只求您照顧好自己。”
馬碧蓮一雙渾濁的眼睛睜大老大,任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終于,一顆碩大的淚珠落下來,打倒慕容恪的衣袖上。
慕容恪心口如同被巨石猛砸,疼得差點沒法呼吸,直接将祖母佝偻的身軀摟緊懷裏,喉頭哽得生疼,最終只有一句話:“祖母,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一番安慰,慕容恪終于将祖母馬碧蓮扶進屋子裏休息。
極力忍住自身不适,一邊絞着熱帕子一邊忍過眼前一陣暈眩,慕容恪親自侍奉祖母擦手淨面。
看着李媽媽兩人,慕容恪眼神很是不滿,聲音淩厲了幾分:“平日裏你們就是這麽照顧祖母的,如此天寒地凍,也不知道要給祖母加個披風?不要仗着你們是祖母的陪嫁丫鬟,差事就可馬虎大意!”
馬碧蓮笑得皺紋都有些舒展,很是慈祥:“好孩子,別怪她們。是祖母自己不好,聽說你平安回來了,急急忙忙就出門了,她們是想着的,但我自己不樂意耽擱時間。祖母好好的,哪有這麽嬌氣,你放心就是!”
慕容恪這才臉色好了幾分。
這時,有丫鬟禀報:“太夫人,世子爺,夫人和三小姐她們過來了。”
馬碧蓮一臉慈愛,“天寒地凍的,趕緊讓她們進來。”
慕容恪卻阻攔:“祖母,這幾日您擔驚受怕的,好好歇着才是,我母親這時也不該來打攪的。”
馬碧蓮有些為難:“這……人都到了。”
慕容恪站起身,身形高大,氣勢偉岸,神色堅定,猶如一個合格的侯府世子:“我去看看。”
馬碧蓮好似不放心:“好好同你/娘說話,這幾日,她也擔心壞了。”
慕容恪臉色已然同往日般冷肅:“祖母安心歇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