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若白7
錢岳鑫說的那個地方,是白湖小區,郭麗嫁給錢岳鑫之前,她與女兒劉美含兩個人一直都住在那裏。
白湖小區在五和路邊上,那個地方算是環城的貧民窟,一直很破敗,前兩年趕上了拆遷,原以為情況會有所好轉,可是,好景不長,施工隊進場轟轟烈烈地搞了一陣之後,開發商忽然資金鏈斷裂,無力繼續投資建設,項目也轉不出去,成了爛尾樓。
段尋的車停在五和橋下,因為前面的大路被亂石堆砌,雜草叢生,已經窄得連自行車都很難騎進去了。
顏春曉先推門下車。
她踩着一塊較為平整的水泥石板,站定在路口,放眼望去,整個小區一半是拆得七零八落的老房子,一半是萎靡不振的爛尾樓,天邊破敗的灰雲,連着這人間的荒蕪,就像是末日現場。
顏春曉想起了那個被狂風掃過的夢境,夢境之中閃過的一幕一幕,和此時的場景是那麽相像。
她忽然感覺到一陣暈眩,雙腿不自覺地微顫起來。她往後退了兩步,抵着段尋的車,以車身做支撐,才勉強沒有跌倒。
“怎麽了?”段尋一下車就察覺到了她的反常。
她低垂着頭,微阖着眼,臉色有些蒼白,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受到了什麽視覺沖擊。可段尋四處留意了下,周圍除了房子和泥石之外,并沒有其他東西。
“顏醫生?”
“沒事。”顏春曉搖搖頭,緩和一下之後,睜開了眼,“我只是在想,這裏這麽荒涼,一般成年人都不太敢單獨過來,美含會到這裏來嗎?”
“初生牛犢不怕虎,無知者無畏,她還小,很多方面也許還考慮不到。找找吧,來都來了。”
顏春曉“嗯”了聲,跟着段尋上了橋。
橋的護欄上“五和”兩個字已經很模糊了,橋梁下的那截河面上,浮萍肆意蔓延,已經占據了整個河道,空氣裏惡臭陣陣。
顏春曉下意識地掩了一下鼻子。
走在前頭的段尋忽然轉過身來,遞給她一塊手帕,示意她用手帕捂着口鼻。
顏春曉看着他手裏這塊潔白的手帕,想起來上次他給她包紮傷口的那塊手帕還在家裏呢,她洗幹淨了之後,一直忘了還。
“還不拿着?”段尋催促。
“謝謝。”顏春曉接過來,将手帕輕輕地蓋在鼻尖上。
手帕的質地柔軟而親膚,上面凝了一股很溫和的皂角香,這味道漸漸緩解了顏春曉的眩暈感。
段尋依然穩步走在前頭。
顏春曉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頭生出一股暖意。眼前的灰暗和破敗因為有他在而變得不再可怕。
這個男人,初見時好像很生冷,熟悉了又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舉手投足之間,既有紳士的儒雅,又有親和的周到,真難得。
顏春曉正出神,沒注意到五和橋最後的兩級臺階上都是青苔,她一腳落地,鞋底瞬時打滑,整個人往前傾了出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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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尋剛大步避開橋上的青苔,準備提醒顏春曉注意,就聽到耳邊一聲驚慌的尖叫。他回身,只見那個女人筆直地朝他撲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揚手,摁住了她肩膀和後腰。
兩人抱了個滿懷。
顏春曉吓得大氣都不敢喘,她倒不是怕真摔着,只是覺得此時的姿勢太過危險了。因着剛才那一滑,她和段尋鼻尖對着鼻尖,中間要不是有塊手帕隔着,他們就該吻到一起了。
周圍靜谧無聲,天色又暗了一個度,但兩人之間的空氣卻忽然清甜起來,或許,是那方帕子的作用。
“怎麽?扭到腳了?”見她不動,段尋問。
“沒……沒有。”顏春曉立馬從段尋的臂彎裏撤出來,避開腳邊的青苔,原地站穩,“對不起啊,我剛才沒注意滑了一下。”
“沒事。”段尋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這裏路障多,你自己小心。”
“嗯。”
接下來的路,段尋為了照顧她,腳步放得很慢,顏春曉也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生怕再有個尴尬的磕碰。
兩人穿過雜草叢生的小道,又穿過了亂石堆,才走進那最高的一幢樓。
天已經黑了,樓裏更黑,四面空空的窗戶裏有風刮進來,發出細微而攝人的響動。
“我們一層一層找嗎?”顏春曉問。
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語氣裏的依賴,明明,段尋只是陪她過來找人而已,她卻總指着他能幫她出謀劃策。
“剛才錢岳鑫說了,郭麗和劉美含以前住在這個小區的七樓,如果劉美含真的來這裏了,那麽她應該會去七樓。”段尋說。
顏春曉點點頭,他判斷的很有道理,不然的話,劉美含出現在這裏毫無意義。
“那我們先上去找找。”
顏春曉說着,着急邁步,因為太黑視線不好,她不知又踩到了什麽,只覺得腳底被一個圓滑的硬物咯了一下,人就往前撞了過去。
段尋站在那裏,猝不及防就被磕到了肩膀,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後背一軟。
他低頭,看到顏春曉的胳膊箍在他的腰上。
“啊啊啊,不好意思。”顏春曉都快丢臉哭了。
今天這是中邪了嗎?
她連忙松開了環在段尋身上的手,可哪知重心還沒有調整好,又往邊上崴了一下。
段尋把她扶住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她強調,“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吃你豆腐的。”
段尋笑了。
黑暗裏,他的笑容透着別樣的光彩。
“我可沒有這樣想。”他說。
顏春曉的臉更燙了,她握緊了手裏的那方帕子,鼻尖都是他的味道。走了這一路,她身上已經有了汗意,可是,他身上的味道卻依然是幹爽的味道。
段尋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
光亮起來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牽住了她的手。
“跟着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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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春曉只覺得周遭的風聲都模糊了,耳邊只有他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她跟着他機械地走了兩步,整個人僵硬地不像話。
段尋時不時回過頭來看她一眼,照顧着她的步伐。可她低着頭,卻不敢看他。
顏春曉的雙頰像是被點了兩把火,手心裏的那塊帕子,都快被她的手汗浸透了。幸而這點情緒,全都隐在了黑暗裏。
“段先生。”她稍微掙了掙。
他們兩人這樣手牽着手,就算是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也終歸是不妥的。
段尋感覺到了她的局促,他微微松了下手。
“怎麽?覺得是我吃你豆腐了?”他的聲音輕松随意,用開玩笑的方式化解了她的尴尬。
“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我……我也沒什麽意思。”
“行了。”他不逗她了,直接把開着手電筒的手機遞給顏春曉:“你拿着,給自己照路。”
他記得,她的手機在警察局的地板上摔壞了。
“那你呢?”顏春曉問。
“我不用。”
他說着,把手機塞到了她的手裏,繼續往上走。
兩人一前一後,借着手機裏微弱的光,慢慢向上。因為施工進度拖延,每一個樓層都還是毛坯,空氣裏粉塵很大,那斑駁的牆體和黑漆漆的窗戶口子,讓人如臨鬼片現場。
上到七樓,顏春曉已經像脫了水的青菜,毫無生命力,只剩氣喘聲此起彼伏。
段尋接過手機的時候,扶了她一下。這次她沒掙,而是認命般支着他的胳膊,借力調整呼吸。
“平時很少運動?”他用手電筒的光虛虛地晃了一下她的臉,她的劉海凝了汗,一撮一撮地貼着額頭,臉色倒是紅潤了不少。
“嗯,沒時間。”
“沒時間?”他語調平淡地反問。
顏春曉立馬心虛:“好吧,是我懶,是我不夠自律。”
“這句聽着誠實多了。”
顏春曉有點囧,正想和他深入探讨一下運動與自律這個話題,耳邊忽然傳來“噗”的一聲,像是磚頭倒地揚起粉塵的聲音。
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看來,這裏真的有人。
“美含?”顏春曉大聲地喚了一聲。
空闊的樓層裏回蕩着顏春曉的聲音,但并沒有人應答。
“美含,你在這裏嗎?”她繼續問,“美含,我是春曉姐姐,你在這裏嗎?”
回聲被風吹散了,也沒有應答。
段尋環視了一下四周,對她使了個眼色。兩人朝着剛才傳來聲音的那個小房間走過去。房間在最東邊,連着客廳,面積就是普通浴室的面積,不大。
顏春曉一走到門口,就看到角落裏瑟縮着的那團小小的黑影。黑影垂着頭,長發散在面前,随風輕輕晃動。
“美含?”
“……”沒有任何動靜。
“美含是你嗎?”
那團黑影動了動。
段尋将手電筒照向她,角落裏的小女生借着光昂起臉,那張蒼白的小臉沾着泥灰又配着無神的大眼,被光一照,就像恐怖電影裏人偶娃娃一樣,特別吓人。
顏春曉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一腳踩在段尋的鞋面上還不自知。
段尋沉了口氣,收回腳,略帶安撫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別怕,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