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殘紅3
顏春曉看着段尋，他伸手把她的行李箱放到置物架上之後，就繼續往前走。好像，這只是他随手對陌生人做的一件好事，不用她道謝，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紳士是依然紳士的，可顏春曉總覺得，他這紳士感比平時多了一絲冷漠。
或者，不是冷漠，像是和誰在置氣。
“坐吧。你想靠窗還是靠邊？”許易問。
如果平時，顏春曉會更喜歡靠窗的位置，因為窗外會有更好的風景。可今天，她想看的風景，不在窗外。
“我坐外面吧。”她說。
“好。”
顏春曉在靠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隔了一條過道，段尋也坐在了靠邊的位置，他就在她的右前方，從她的視線望過去，能看到他搭在扶手上的胳膊、半隐在座椅前的那只發亮的皮鞋、微微提起的一截褲管和褲管下的黑色襪子。
乘務員和保潔員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多看他一眼。這普普通通的二等座車廂裏，滿身金貴的人總是特別的。
顏春曉把頭轉向另一邊，和許易小聲地聊了一會兒天之後，開始閉目睡覺。
這一覺昏昏沉沉的，時而墜入夢中，時而又覺得車廂裏的聲音都在耳邊回蕩，連淺眠都算不上。不知睡了多久，她意識還未清醒之前，被人重重的一撞給撞醒了。
顏春曉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枕在了許易的肩膀上。許易也睡着了，兩人頭挨着頭，靠得特別近，近得像是一對相依而眠的情侶。
“抱歉。”撞她的人淡淡地道歉，語氣裏聽不出絲毫的歉意。
這聲音有點熟悉。
顏春曉擠了擠發澀的眼窩，昂起頭來，過道裏，段尋正居高臨下地站着。
“你……”
“避讓餐車，不小心撞到了。”他說。
顏春曉看了一眼，過道裏，的确有一位高鐵站的工作人員正推着一輛餐車在往前走。可是，他站在過道裏幹什麽？
上洗手間？
如果是上洗手間，他應該往前走更近，為什麽要往後走？
顏春曉還沒想明白，段尋已經走開了，她頓時睡意全無。一旁的許易很快也醒了，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顏春曉想起剛才枕着許易的肩膀睡着的那一幕，忽然生了一絲局促，臉也不自覺地熱了。
她低頭假裝看起了手機。
“睡着了嗎？”許易問她。
“嗯，睡着了一會兒。你呢？”
“沒有睡着。”
許易看着她，臉上揚起一抹陽光的笑容。
沒有睡着？
這是什麽意思？也就是說，她剛才枕着他的肩膀睡覺，他都知道？
顏春曉的心“砰砰”亂跳着，臉瞬時更燙了。
“如果還沒有睡醒，可以再睡一會兒。”他說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往她身邊挪了挪。
“不……不用了，我不困。”說着，打了個哈欠。
許易看着她窘迫的表情，調整了一下坐姿，笑容更深了。
顏春曉一行人到達旗城時，已經是下午一點三十。
段尋他們有專車來接，顏春曉和許易兩人一起打車去酒店。回到酒店，顏春曉又眯了一會兒，才起來換衣服化妝。
約定聚餐的地點是一家日式餐廳，以前的學生會主席波哥親自訂的，說是為了迎合蔣靜從日本榮歸故裏這個主題。
顏春曉覺得波哥的腦回路實在難以理解，人家蔣靜好不容易從日本回國，心裏最惦記的大概就是大中華的美食了，他倒好，又把人帶來吃日料。
果然，蔣靜也是這樣想的。她一見面就毫不留情地吐槽波哥情商堪憂，波哥只得坦白，其實是他自己想吃日料了。
衆人：“……”
不過好在，餐廳環境喜人，深深的庭院裏，櫻花飄香，往來的服務生大都是穿着和服踩着木屐的年輕姑娘，日料的味道也很正宗。
大家酒過三巡，就開始聊天，話題自然集中在蔣靜身上。
顏春曉默默地坐在人群裏，除了最初的打招呼寒暄過後，她和這些人便漸漸失去了話題，偶爾有人和她搭話，她也尴尬地想不起別人的名字。不過幸而有許易在她身邊，許易很照顧她，從吃食到飲酒，無微不至。所以，顏春曉即使無法融入這熱鬧的氛圍，但她也并後悔此行。
“我記得蔣靜以前倒追過許易，後來表白還被拒了，是不是啊？”波哥酒精上頭，話也沒了遮攔。
桌上原本喝酒聊天的衆人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的機器人，恍惚了片刻之後，所有目光又說好了似的一齊朝許易湧過來。
許易今晚一直很低調，可這一刻，先前的低調倒像成了鋪墊。
顏春曉也順勢看了許易一眼，雖然他們挨着坐，可是今天，她還沒有好好看過他。
許易今天的打扮很簡單，平時高高梳起的精英發型也不見了，洗完頭之後就簡單的吹了吹，乖乖的一頭順毛。在一衆開始發福的男同學中，只有他身形挺拔，宛若修竹，是現場唯一一個還能把白襯衫穿出少年感的男人。
“是是是。”蔣靜大方承認，“波哥小道消息可真靈，這都被你知道了。我當年還真向許易告白過。”
蔣靜說着，将目光落在許易身上。
許易坦然與她對視，唇角微微揚起，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但是，許易拒絕我了。”
“許易……啧啧啧。”波哥靠過來，攬住了許易的肩膀，“你眼睛還好吧？這麽一個大美女向你表白，你也下得了狠心拒絕？”
“就是就是，許易你要求太高了。”
許易任由衆人打趣調侃，臉上始終維持着微笑。
“你們可別說許易了，感情的事情，不看什麽外表什麽條件，看的是感覺。”蔣靜替許易解圍，“而且，我當時表白的時候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了，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不想就這麽藏着掖着，畢竟，人生難得遇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我不能給我的青春留遺憾。”
“說得好。”波哥舉起酒杯，“來來來，我們一起敬青春，敬那些年我們喜歡過的人！”
大家松了一口氣，連忙舉起酒杯，将杯中清酒一飲而盡，可就當所有人都以為這尴尬的話題已經過去時，波哥又作死地補充了一個問題。
“不過蔣靜，許易他拒絕你的理由是什麽啊？”
“這個啊。”蔣靜想了想，“他說他有喜歡的人。”
飯局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顏春曉出去接了個電話。電話是尹伊打來的，說是舅舅尹陳平和舅媽去家裏看她，結果白跑一趟，所以讓尹伊問問，她周末去哪兒了。
其實，他們更想讓尹伊打聽的，是顏春曉和誰出去過周末了，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顏春曉說了在旗城同學聚會的事情，但沒提許易。
“這麽巧，子昂這周也去旗城出差呢！”尹伊咋呼。
“還有更巧的事情呢。”
顏春曉把高鐵上遇到莫子昂他們的事情也一并告訴了尹伊，兩姐妹聊了好一會兒，才挂上電話。
她挂了電話，正準備回屋，轉身卻見一個穿着和服的小姑娘正看着她微笑。顏春曉有點不明所以，直到小姑娘揚手指了指她的裙子，她才發現，原來是她裙子上的腰帶松開了。
這裙子是新買的，穿法有點複雜，她還沒有熟悉，幸而只是腰帶散了，沒鬧出其他什麽笑話。
“不好意思，謝謝啊。”
顏春曉向小姑娘道了謝，捂着裙子走進了洗手間，洗手間裏沒人，她走到最裏面的格子間，剛往格子間的門上落了鎖，就聽外面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音。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蔣靜還是喜歡許易的。”
除了腳步聲，還夾雜着女人聊天的聲音。
“我也這麽覺得，你看她看許易的那種眼神，分明就是愛而不得，還餘情未了。”
顏春曉聽到這兩個名字，就知道外面的人是剛才飯局上的同學，可惜，她無法從聲音分辨到底是哪兩位。
“她也就嘴上大方豁達，其實心裏根本放不下，我聽說前年許易的媽媽過世時，她還特地從國外飛回來參加葬禮，安慰許易，停留了一個禮拜左右才離開呢。”
“這麽用心都沒成，想想也真是可惜。”
随着一聲嘆息，外面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偶爾，有口紅蓋子和氣墊盒子開合的聲音。顏春曉猜想，她們應該是過來補妝的。
“不過沒想到，顏春曉也會來呢。”其中一個女人再次開口。
話題忽然帶到了自己，顏春曉頓時一動不動了，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被人發現這被動的偷聽。
“是啊。這麽多年，可沒見她和我們有什麽聯系。”
“她變漂亮了。”
“以前也不醜啊，我一直覺得，她比蔣靜好看，蔣靜漂亮得太張揚了，顏春曉就美得挺低調挺溫和的。”
“難得見你誇人。”
“對哦，我自己也意外能這麽誇人，還是女人。”
外面傳來了一陣心照不宣的笑聲。
“她和許易關系很好嘛？我聽說他們兩個一起來的。”
“沒有吧，兩人就是剛好都在環城工作而已，所以才結伴一起來的。”
“這樣啊，我看他們坐在一起，還挺般配的。”
“你少亂點鴛鴦譜了……”
兩人補完妝，沒有在洗手間停留就出去了，随着腳步聲漸行漸遠，顏春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的手往裙擺上輕輕擦了擦，擦去一手心的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