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五百兩的債

冷風如刀,尖叫着撕扯耳朵朝後飛去,白皙的皮膚頓時就被刮得通紅通紅,但樓随流還嫌速度不夠快,不停地加快速度。

他不太記得怎樣用火藥炸開牢房,怎樣将白衣人抱在懷裏,只記得白衣人喚了一聲後,就兩眼一翻,暈倒在自己懷裏。入懷的冰冷觸感将自己的心髒瞬間凍結,手裏的溫度,好像死人一樣,叫他怎麽不心痛?

兩旁的風景飛速倒退,客棧,茶樓,兵器鋪……卻始終沒有看到一間醫館。

“花滿溪,如果你敢死的話,我下地獄也不會放過你!”聲音從緊咬着的齒縫間一字一字逼出,變了強調的聲音暴露了說話人心中壓抑着的狂波大浪。

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懷中人忽然掙紮了一下,然後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猩紅的顏色染在素白的衣襟上,紅得那樣刺眼,紅的那般鮮豔。

樓随流大驚,再也不敢加速,生怕劇烈的動作使情況更糟。

擡頭環顧四周,這裏是哪?

陌生的山路,荒涼一片,只有一間破頂的茅草屋。看了看懷中人的情況,再不做緊急處理的話,恐怕難保性命。

樓随流一咬牙,沖進茅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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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破舊得可憐,四四方方可容十餘來人的一塊空地,旁邊用土磚砌了四堵牆,一扇沒有遮擋物的門,就是全部了。

中間一個穿着麻布衣衫的男子盤膝而坐,一束陽光透過破了的屋頂傾瀉而下,正好投射在他身上。

他眯着眼,微微仰頭,嘴角微微上翹,相當享受的模樣。樣貌清秀,二十五六歲的模樣,雖身處破屋,但渾身上下有一股仙氣籠罩,顯得格外高貴脫俗。

突然闖入的聲響打擾了這份清靜,他眉頭微蹙,稍有不悅,扭過頭來。

然而一看到樓随流,頓時吓得血色全無。想也不想,轉身就跑。

他的速度快得驚人,但樓随流的手更快。還不待他邁開步子,衣襟就被人揪住,猛地扯了回去。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樓随流臉色陰沉,眼神比那寒冬臘月的雪還要冰冷。

“有話好好說,那次只是誤會,誤會。”那人想露出一個笑容,但只是臉上的肉抖了抖,要笑不笑難看至極。

“誤會?五百兩的誤會。”樓随流冷哼一聲,捏緊了他的衣領,将人拉近,鼻子貼着鼻子,氣息帶着憤怒噴在那人臉上。

天哪,莫非他想吃了我不成。那人顫顫巍巍地将手放在樓随流手上,想要讓他松開一點:“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不是君子。”但樓随流還是松開手。只是輕輕一推,那人居然跌倒在地,好像全身骨頭都碎了似的,哎喲哎喲地怪叫。

樓随流冷冷地睨着他,對他的搞怪行為一點反應也沒有。

手裏的人又難受地動了一下,樓随流頓時神色大驚,小心翼翼地将手裏的人放在地上,眼底的緊張看得旁邊之人啧啧稱奇。

動作輕柔地打開白衣人的上衣,印入眼簾的滿身傷痕看得樓随流臉色大變。鞭痕,刀傷,紅腫……大多都是新傷,有些地方甚至還溢出血來。而最恐怖的是當胸的一處掌印,暗紫發黑,顯然就是這一掌造成花滿溪的重傷。

花滿溪像是聽到了樓随流的聲音,眉頭漸漸擰作一團,身子剛一扭動,下腹的一處新傷又裂開,流出汩汩鮮血。

“滿溪……”樓随流喉嚨裏嗚咽一聲,像受了重傷的野獸,眼睛頓時就紅了。連忙掏出随身攜帶的傷藥,無奈手不停地顫抖,試了幾次也不能很好地上藥。

“他怎麽了?”剛剛還一副骨碎身痛的人,此刻又像個沒事人似的蹲在一旁,好奇地問。

樓随流啪地回頭瞪他一眼,忽的想到眼前之人出生于醫道世家,脫口而出:“你……可懂療傷?”

“廢話,你當我天下第一妙手神醫的稱號是白叫的?”那人翻了個白眼,“不過你憑什麽要我救他?”那人又露出痞子一樣的表情。

樓随流想也沒想,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人拖到眼底,一字一句陰恻恻地說:“憑你欠我的那五百兩銀子。”

眼底肅殺之氣漸濃,那人瞪大了眼不敢呼吸,直到樓随流松開他,才咽了口水,嘟囔道:“不就是請你做了一次替死鬼,那麽貴。我可告訴你啊,我沒錢,想我還錢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白鐘,閉嘴!”樓随流粗暴地将他丢到白衣人面前,同時将手中的藥丢給他。

“對我這麽粗魯,對人家就這麽溫柔,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啊。”白鐘嘴巴上抱怨,但手下卻一點也不敢大意。拿起藥瓶放在鼻下聞了聞,白鐘露出驚詫的表情:“十香白露散,這種頂級好藥你居然舍得用在別人身上。想當年我師父為了這種藥……”

樓随流本就心煩意亂,坐立不安,再讓他聒噪的聲音一攪,只覺心緒翻滾一口濁氣堵在胸口。見他滔滔不絕沒有住口的意思,于是猛地站起來,深吸一口氣,然後騰地一聲飛上屋頂,不再理會。

白鐘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凝神注視眼前俊美非凡的人,忽然自言自語道:“認識他這麽多年,還從沒見過這麽驚慌失措的樣子,你到底……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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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蕭瑟,卷着枯黃的落葉,漫天飛舞。

一身漆黑的烏鴉停在不剩幾片葉子的樹上,嘎嘎地叫。

秋天,馬上就要過去了。

今年不知能否及時趕回谷裏去。

樓随流盤膝坐在屋頂,面無表情地仰着頭,久久地凝視天空。他已經維持這個樣子坐了一個時辰有餘,一動不動,只是呆呆地看着湛藍天空上優哉游哉的浮雲。

他忽然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第一次當替死鬼的時候。

替死鬼,顧名思義,就是替別人去死。

這份工作輕松賺錢,他幾乎什麽都不用做,只需化裝成囚犯的模樣,然後時辰一到,完事終了,對當時的樓随流來說,這種能夠獨自完成,又和別人沒太大牽扯的工作再合适不過。再加上擁有不死之身,擅長僞裝,他于是漸漸開始了這項工作。最初只是偶然才做,後來需求大了,幹脆将聯系的工作交給梅吹雪,自己着則固定在每年秋季替人赴死。

千金買一命,本是無可厚非之事。偏偏這個白鐘嗜錢如命,居然敢跟他講價。自己當時不過說了一句不行,他就一副天崩地滅世界毀滅的樣子,鼻涕眼淚全流,非得打半價。半價就半價吧,結果做完後他就消失不見了,當初的五百兩銀子就變成現在的貓捉老鼠游戲。

一追一趕,四十多年居然就這樣過去了,而他們兩個人居然還是四十多年前的模樣,這算是天恩垂愛嗎?

話又說回來,他到底是怎樣一次又一次地認出不同面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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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下面突然發出的尖叫吓得樓随流心膽俱裂,差點一個跟頭栽下去。

“怎麽了?”

白鐘不說話,顫抖着一雙朱唇望着樓随流。

樓随流臉無人色,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白鐘。

他不說話,樓随流也不說話。

須臾,白鐘嘆了口氣,搖搖頭。

樓随流的眼睛頓時就紅了。

“哎。”白鐘放下擄起的袖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樓随流咬緊牙關,強忍住沖到喉嚨的腥血。

白鐘搖了搖頭,感慨萬分地說:“我怎麽就這麽天才,居然連這麽慘的傷都能治好,哎,你說怎麽這麽快就好了呢。”搖了搖頭,晃了晃腦,還是悲壯萬分地說,“啊,我果然是個天才。”

撲通一聲,樓随流從天花板上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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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原本氣若游絲的花滿溪現在已經呼吸平穩,樓随流檢查一番傷口,嘴角不由也露出一抹笑容。

白鐘拍了拍衣上的灰塵,随口道:“你看我這麽盡心盡力地幫你,那五百兩是不是……”

樓随流溫柔地撩開花滿溪的頭發,輕輕說:“無所謂。”

白鐘聞言一怔,你為了這五百兩追了我四十年有餘,忽然之間就無所謂了?

白鐘後退一步,一雙賊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花滿溪,樓随流立馬将花滿溪袒露的衣服裹緊,同時擋住白鐘的目光。見狀,白鐘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上哪弄的這麽一個俏人兒?”

“他是我兒子。”樓随流口氣特別平靜,但白鐘卻好似被人重重一擊敲在頭上,腦袋嗡嗡地響:“什麽,你說什麽?”

樓随流眯起狹長的鳳眼,嘴角微微上翹。明明是一張普通漢子的臉,那笑容卻燦爛地令日月星辰皆為之失色。

“兒……子,沒聽清嗎?這小子得管我叫爹爹。”樓随流故意拖長聲音,搖頭晃腦得意不已。

白鐘的嘴巴大得好像合不上了:“他看上去至少有十八了吧,管你那張二十來歲的臉叫爹?”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受不了,你這個怪人。”

樓随流睨他一眼:“你這是羨慕,赤 裸裸的羨慕。”

見樓随流抱着人往外走,白鐘不由叫住他:“你去哪?”

“找間客棧,然後再找個正規的醫館。”樓随流說。

白種怒:“你就這麽不信我的醫術?”

樓随流懶洋洋地瞄了他一眼:“你要真是天下第一,會連區區五百兩都賺不來?”

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又回頭,“其實我很久以前就想問了,為什麽你每次都能認出我來?”

因樓随流毫不掩飾的輕蔑而怒火沖天的白鐘狠狠跺了跺腳,指着門口:“恕不遠送!認識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氣得老子今天又得重新冥思打坐。”

“随便,不過你那種修行法子太邪,小心走火入魔……反正你肯定把我的話耳邊風,我就不勸了,自己小心點吧。後會有期……不,還是後會無期好了,省得又看到你那種臭臉。”

樓随流的聲音被門外的風吹得七零八落,但那種淡淡的關懷還是使得白鐘不由得露出笑容,輕聲笑罵:“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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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片刻,樓随流便消失在視線裏,白鐘依舊久久凝視着他離去的方向,眼波流轉,不知在想什麽。

四十年了,這個男人終于有了一些改變,但這改變,到底是好還是壞?

樓随流啊樓随流,你嘴上說是父子,但眼神騙不了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都不是父親該有的神情!只是你自己到底有沒有意識到?

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白鐘眨了眨眼睛,扭頭看向左側。

削瘦的聲影随即印入眼簾,竟然是之前看守牢獄的“左撇子”!

烏衣黑褲,長直發用一根墨綠緞帶束縛,右側插着一把劍,整個人就像是摒棄了感情的劍。

白鐘漸漸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過了很久,緩緩吐出兩個字:“黑鴉。”

“左撇子”黑鴉掏出樓随流掉的那只紫玉煙杆,手指近乎病态的白,煙杆濃凝的紫色在他手上落下點點斑駁的光影。

白鐘接過煙杆,放在鼻下嗅了嗅,露出略有疑惑的表情:“很熟悉的味道。”

黑鴉冷冷道:“我一定要找到他。”

白鐘問:“然後呢?”

黑鴉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殺了他。”

白鐘心情複雜地看着黑鴉。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你的眼中只剩殺戮和死亡,當年那個純真善良的孩子上哪去了?

但終究只是伸手将他的頭埋在自己頸窩,長嘆:

“……好。”

無數的話語在心中翻滾,最後說出口的卻只有這一個字,繞過舌尖悠悠綿長而去,像二人糾纏不休的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哈哈,下一章終于要出現至今為止少得可憐的暧昧戲了,話說寫得我只吐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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