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召鬼
即熙松開商白虞的衣襟, 直起身來低頭看着他,她長長地嘆息一聲,說道:“關于你的第一個問題, 前半句話對了,我确實是來抓你的。但是後半句話錯了, 我也确實是你的戲迷。”
“至少你演的那出鬥五魁, 還是很不錯的。”
商白虞像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中,渾身瑟縮了一下,卻哭得更加厲害。
冰糖喊了兩聲, 即熙點點頭,對雎安道:“冰糖說他把思薇關起來了,帶上商白虞,我們先去救思薇。”
雎安便押着頹喪的商白虞,幾人走到庭院的蓮花池前。即熙上下觀察了一陣, 對雎安說:“冰糖說有個地宮,在池水之下。”
雎安便扔了一道符咒, 池水自動分開兩半, 露出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池底。
即熙跳下去探了探, 起手畫符觸動池底的陣法, 她吸了一口氣道:“這陣法古老得很, 還挺強, 商老板,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罷?”
商白虞面色青白, 怔忡了一陣, 慢慢地走過去,按他所知道的方式開啓了陣法。
他原本就打算放巨門星君走的。
池底緩緩打開,月光落在地下的石室裏, 即熙蹲在池塘邊緣低頭看去,正對上思薇驚訝擡頭的目光。狹窄石室裏的思薇瘦了些,但是看起來還算安好,即熙于是笑嘻嘻地說道:“瞧我這傻妹妹,怎麽掉洞裏去了?還不麻溜地上來。”
“……”
思薇咬唇看着她,沒有上來也沒有說話。即熙琢磨着思薇不會還在生她的氣吧,從翡蘭到現在這都過了多久,她氣性可真夠大的。
即熙伸出手來,對她說:“好啦,姐姐來救你啦。”
姐姐來救你啦。
思薇怔了怔,眼眸微顫,她盯着即熙,看着月光從她的身後傾瀉而下,光明燦爛,即熙換了一副容顏但還是總這樣沒心沒肺地笑着。
——你看看你在乎的所有人,你的父親、母親、姐姐、師兄們還有賀憶城,他們每一個人都騙你、瞞你、诓你。
——姐姐來救你啦。
即熙還是這樣,沒心沒肺地笑着向她伸出手。
思薇低下頭去,慢慢伸出手去有些生疏地握住即熙的手,借着即熙的力量被拉出地宮之外。
“賀憶城被魔主帶走了,魔主似乎要對他不利,我們得趕緊去找他!”剛剛在地面上站穩,思薇就立即說道。
即熙連連應下,她轉過頭仔細打量着思薇,問道:“你可有受傷流血?”
“不曾。”
“咦,奇怪……”即熙回頭看看雎安,再看看思薇:“雎安算出你有大兇血光之災,如今看來卻還安好,難道被困于地宮就算是此災禍了?”
思薇有些意外,剛想說什麽,就見白帝城上空突然天光大亮繼而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沖天煞氣和血氣,如漩渦般旋轉着,摧枯拉朽地彙入白帝城中,如同狂風席卷下咆哮的無邊海洋。
即熙率先反應過來,她怒火中燒道:“賀憶城他娘的在想什麽!”
“是賀憶城?他在做什麽?”思薇驚詫道。
“他丫的在召鬼!他明明保證過再也不會召鬼了!”即熙立刻就往外沖,匆忙地解釋道:“平時賀憶城若不去人氣旺盛之地驅散游魂,身邊三個月聚集的游魂就能産生惡鬼。倘若他有意召鬼不消半個時辰身邊就能産生惡鬼,而且數量可達上百,兇猛食人!他大爺的又讓我收拾爛攤子!”
兩個時辰之前,當紙人被氣憤的思薇揮劍斬斷之後,賀憶城面前的紙人醒了過來。
賀憶城漫不經心地看着那紙人呆滞的眼裏有了神采,嗤笑一聲:“操縱這個紙人那個紙人,也不嫌累的慌。”
原本在地上打坐的道童站了起來,淡淡地說:“我剛剛去見了巨門星君。”
賀憶城目光沉下去。
“你說她看見你召鬼,該有多麽震驚,多麽厭惡,多麽後悔保護你呢?一旦失去了她的祝符,你又會如何呢?”
賀憶城握緊了拳頭,盡管努力掙紮,但還是被綁在架子上動彈不得。他冷笑一聲道:“跟你說了多少遍,我不會召鬼。你如今是打算拿思薇來威脅我?”
紙人卻從懷裏拿出一個瓷瓶子,搖搖頭說:“要你自己召鬼才是,我不能總是壞人,而你們是被壞人脅迫的好人罷?你也是惡人,這本就是你自己曾經做出的選擇,再來一次你還能騙得了自己嗎?”紙人拿着瓷瓶子一步步走進賀憶城,賀憶城警惕地看着紙人,他低聲道:“對我用毒是沒有用的。”
“這可不是毒,這是曼陀羅花湯,能讓人迷失在幻覺和現實之間的好東西。”
賀憶城睜大了眼睛,紙人掐住他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嘴把藥灌進他的嘴裏。賀憶城拼命掙紮,藥灑了一多半,紙人看了他一眼,便揮揮手叫之前的下人進來,讓他們抱進來數個壇子。
“幸好我多準備了些。”
賀憶城一邊咳嗽一邊對那些下人喊道:“他在利用你們!我若是召鬼你們都得死!”
那些人恍若未聞,圍上來固定住賀憶城的頭,壇口抵着他的嘴往他的喉嚨裏灌藥,賀憶城只能徒勞地在繩索之間掙紮,手腕被腳腕被磨出鮮血淋漓的傷痕。
這些人已經被心魔蒙蔽了眼睛,對紙人言聽計從,并不會相信賀憶城。
“不死之軀真好,便直接灌就行,不用擔心嗆死你。”紙人淡淡地說。
待下人們放開賀憶城的時候,他的嘴角已然磨破出血,拼命地咳嗽着,可是眼神已經渙散,迷茫地落在地面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紙人遣散了下人,從容不迫地走到賀憶城面前,在那低垂的頭側輕聲說:“你現在在哪裏?”
“……在哪裏……”賀憶城愣了很久,然後無意識地重複着他的話。
他的語氣和眼神是天真的,可臉上身上都是血,紅衣多處撕裂露出衣服下的傷口,如同在火焰中燃燒塌陷的畫卷。
紙人的手貼上賀憶城的額頭,他的手心畫了咒文,光芒從指間和賀憶城的額頭間散發出來。
“你在玉周。”
“……玉周?”
“你不記得了麽?你的母親去世,你傷心又迷茫,于是去找你的父親——玉周城主。你久未謀面的父親待你很好,可惜……”紙人湊近賀憶城的耳朵,低聲道:“你同父異母的哥哥起了嫉恨之心,将你的父親殺害,取而代之。”
賀憶城怔了怔,他流露出痛苦和憤恨的神色,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你想起來了嗎?”
賀憶城慢慢地點點頭。
“你的兄長太強了,你根本無法阻止更不能懲罰他,只能被他踩在腳下。就這麽算了嗎?讓這個家夥春風得意,就這樣奪走你最後的親人嗎?”
賀憶城仿佛跟着紙人的話語回到了記憶裏的場景中,他的牙齒打顫,眼底逐漸發紅。
紙人收回放在賀憶城額頭上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蠱惑道:“所以你要怎麽做呢?”
賀憶城的嘴唇張了又閉,兩個字就在嘴邊,卻又不願意說出來,他艱難地說:“我……”
“嗯?”
“我……”
“說啊,繼續說。”
“……召鬼。”賀憶城終于吐出這兩個字,那些在他眼裏盤踞的紅色血絲居然慢慢開始發黑。
紙人滿意地點點頭,伸手解開賀憶城身上的枷鎖:“戲臺交給你了,去換身好衣服上臺罷。做你想做的事情,讓使你痛苦的人付出代價,其他都不用想。”
去讓白帝城變成第二個玉周。
讓恐懼、死亡和仇恨彙聚于此,成為我的力量。
即熙、雎安和思薇押着商白虞,用上隐身符離開儲光殿的結界走入白帝城的街道中,濃重的陰煞氣已經聚集起來,游魂四面八方呼嘯而來,瘋狂地相互吞噬,看樣子不消片刻就将産生惡鬼。
“賀公子能控制住他召來的惡鬼麽?”雎安感覺到不可阻擋的濃重的煞氣,停下腳步問道。
“他大爺的要是能控制得住,我至于這麽生氣嗎!”即熙氣得直跺腳。
雎安皺起眉頭。
“那我們必須此刻在城外設立結界,防止賀公子再召游魂,也阻止這裏的惡鬼散出去,食人為禍。”
“你們先設結界,我去找賀憶城。”思薇面色焦急,說完就朝街道跑去。即熙在她身後呼喊道:“你一定要阻止他!阻止不了他,你一定要馬上收回祝符!不然你會被他害死的!”
思薇擺擺手回應,卻并沒有回答。
即熙憂心忡忡地看着思薇的背影,雎安把手放在即熙肩上:“你先去找韓想容,請她立刻疏散百姓,讓大家離開白帝城。然後你去城外做結界,你可以麽?”
“可以。”即熙話音剛落,就見雎安長劍出鞘,回身将一只漆黑龐大的惡鬼攔腰斬斷。
雎安提着劍回身,對她說:“注意安全。”
即熙看着城裏已經開始三三兩兩出現的惡鬼,明白雎安要留下來救人,便凝重地點點頭:“你也是。”
此刻白帝城已經被濃濃的血氣籠罩,月光慘白地照耀在這片小鎮屍體橫陳的街巷上,無數游魂如曠野之風呼嘯而至,瘋狂積聚互相吞噬,在須臾之間生出惡鬼。
原本早已安眠的百姓從睡夢中驚醒,慌忙地從家中奔出哭嚎逃跑。滿城的惡鬼凄厲地嘶吼着撲向活人,噬咬其血肉,使其淪為他們的盤中餐,整座鎮子如同人間地獄。
随着惡鬼撕碎第一個人的身體,思薇脖頸上的星圖傳來一陣激烈的刺痛,令她幾乎不能行走。
她被這疼痛刺激得跪倒在地,跪倒在堆滿屍體的長街中央,身邊是奔走驚嚎的百姓們,她頭痛欲裂,越來越劇烈的疼痛如山呼海嘯般席卷而來,令她無暇他顧。
祝符反噬,她給賀憶城的祝符正在強烈地反噬她,令她痛不欲生。
極度混亂中,她眼裏看見一雙染着血污的鞋踏過地上的屍體,從她身邊走過。她擡起頭看去,正是賀憶城。
那些游魂惡鬼圍繞着他喧嚣震天,而他似乎一無所覺,慢慢地往前走着。
他穿着一身紅衣,衣上繡着華麗的金色牡丹,雍容華貴。因為是紅衣而分辨不出那深深淺淺的痕跡是水浸還是血染,血從他的手腕流下落在地上,一滴,兩滴,連成紅色的痕跡。
月光照亮他的臉時,她發覺他有一只眼睛已經不見眼白,完全變成了黑色。
便如他身邊的惡鬼一般。
他好像根本沒看見她。
思薇最怕鬼,此刻全身打顫,卻不能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她伸出手去攥着他的衣角,勉力喊道:“賀憶城!”
賀憶城的行動受阻,就回過頭來看向她,眼裏一片空曠,似乎并不認識她。
她想再喊他的名字卻突然從脖子上的星圖出傳來鑽心的疼痛,她捂着星圖,感覺到濕熱的液體順着她的指縫流下來。
賀憶城看着面前的姑娘,她睜大了眼睛痛呼出聲,鮮血湧出順着脖頸流進衣襟下看不見的地方,她好像想說什麽甚至向他伸出了手,卻目光漸漸渙散,手也落了下去。
賀憶城怔了怔,他尚且黑白分明的那只眼睛剎那變得清醒,手裏的匕首咣當落在地上。他在思薇倒地之時抱住她,摟在懷裏。
賀憶城捂着思薇血流不止的脖子,看着她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怎麽回事……我……我做了什麽……”他低低地重複着,驚慌失措。
作者有話要說:有讀者還記得我說這卷賀憶城和思薇有刀子……刀子這不就來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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