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繞過那片廣闊精巧的園林,便可到王府後宅。大片別致的屋舍被分割成院落,就是王府妾室們所住的地方。

靖王府原是臨安一富可敵國的豪紳的住所,整座府宅占地極廣,且極為奢華精致。朝廷逃難來此,豪紳生怕自己樹大招風保不住性命,便充公了不少財産,将家宅也拱手讓人了。

此後,這處便成了靖王府。

靖王不似那豪紳一般幾代同堂、人丁興旺,偌大的宅院根本就住不滿。因此,後宅雖屋舍衆多,卻大多空着,空得太多,年月又久,便有不少屋舍根本無人打理。

角落之中,随着夜幕降臨,一座年久失修的院裏燃起了幾盞殘燈。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侍女提着個食盒,跨過門檻便大步走了進來。這主屋并不大,裏頭的物件也許久無人清掃,一進來,四下都是灰塵,有些嗆人。

她嫌棄地皺了皺眉,加快腳步,走到了房中的桌前,将那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

“飯放在這兒了,主兒自便吧。”她語氣涼冰冰的,“主兒”二字又帶了幾分陰陽怪氣,在安靜的夜色中極為刺耳。

房中輪椅上的那個人,并沒有回應她。

這侍女早看出來了,這人不光是個殘廢,還是個啞巴。只要旁人別動手碰他,随便人怎麽欺負,他都不會有反應的。

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出氣筒。

這侍女才入靖王府幾個月,好不容易得了個伺候主子的機會。

雖說府上幾位都是主子,但區別也大,比如徐夫人那裏,就不是好去處。

她早想尋尋門道,想方設法地要顧夫人院裏去伺候,卻沒想到,竟被分給了這個殘廢。

到這兒來,能讨到什麽好兒?就這殘廢自己,都住在漏風的破房子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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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侍女一肚子的怨,看到那輪椅,便覺得晦氣。

見這殘廢一如既往地不說話,她冷笑了一聲,道:“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今兒中午你一動手,顧夫人的丫鬟就去王爺那兒告狀了。王爺一聽,立馬便說,今晚要到顧夫人的房中去。”

霍無咎一動不動。

那侍女嗓音有些尖銳:“你可知顧夫人是什麽人?動手打了王爺的心尖尖,你當王爺會放過你?屆時王爺要罰,保不齊還要株連我們。我也是晦氣,分到這麽個破院子便罷了,第一日來,便碰上這樣的事。”

說完,她冷哼一聲,轉身便出去了。

“一個殘廢,還要同人動手,真是不自量力。”

門被重重摔上。

霍無咎緩緩閉了閉眼。

他此時額頭燙得厲害,已然因為身上傷口未愈而發起了燒。

他腦中漸漸蒙了一層混沌,卻又清醒得很。

他将一切情緒掩回了雙目深處。

那雙眼睛裏,有一只野獸,被強行用理智關進狹窄的囚籠裏,被鐵籠磨得渾身鮮血。

他從小只忍過疼,沒受過辱。

他知道敗者為寇,任人宰割,最為理所應當。他也知需留青山,卧薪嘗膽,只要存一口氣,總會有血債血償的一天。

他知道,沒什麽疼是忍一忍過不去的,卻從來不知,想殺死一只虎,不必真的用刀。

只需讓它受些傷,關起來,再在他患處灑上一把散不去、躲不掉的蠅蟲。

它便自然會死,一點點地死。無論它有多強大,都無法反抗。

——

江随舟愣愣看着他們,就見顧長筠上前請他坐下,開口便問:“主上,今日朝堂之上,龐紹可有何動作?”

江随舟被顧長筠一句話問懵了。

他想過多種可能,卻沒想到,這狐貍精不是狐貍精,那露水姻緣也不是露水姻緣,這兩個人,竟是原主以妻妾為名,養在府中的幕僚。

一時間,許多事都明朗了許多。

原來,原主所謂“斷袖”,是裝出來的。不必想也知道,裝給後主和龐紹看,便可以掩人耳目、降低他們對自己的顧慮;而所謂因他殘暴陰狠而死的妾室,想必都是被旁人塞來試探他的眼線,故而慘死在他手中。

江随舟一時竟有些佩服原主。

忍辱負重、心思缜密,想來若是坐上皇位的是他,景朝也不會滅亡得這麽快。

他一邊緩緩在正中的太師椅上坐下,一邊消化着突如其來的巨大信息量。

片刻,他斟酌着詞句,簡短開口道:“他借皇上之口,向本王要回了修葺宗祠之權。”

說完,他拿起了桌上顧長筠才給他倒的那杯茶,喝了一口。

方才他在書房裏翻資料翻得投入,喝水都忘了,這會兒往這一坐,才覺得口幹舌燥。

江随舟喝了兩口茶,卻聽房中一片安靜,那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他放下茶杯,朝他們看過去。

就見坐在一側的徐渡不急不緩地開口問道:“此次宗廟修葺,雖關乎不大,卻是禮部幾位大人極力争取來的……如今,已是被龐紹奪走了?”

他面容平和,神色也淡然,單簡單幾句話,就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江随舟不由得放松了些:“陛下開口索要,別無他法。”

旁邊,顧長筠開口道:“他既借了陛下之口,王爺的确難以拒絕。只是可惜,銀子又要落到龐紹手裏了。”

徐渡道:“此後還有機會,靜候便可。但是禮部的諸位大人,王爺可安撫好了?”

顧長筠點頭:“确實。那幾位大人此番替王爺争搶,從中做了不少的事。若是惹惱了他們,王爺這些時日同他們的來往,都會成為他們手中王爺的把柄。”

說完,兩人紛紛側目過來,看向江随舟。

他們話說得直白,且頭頭是道,一看便知,平日裏原主所獲得的消息,都會同這二人共享,這兩個人對他來說,是極其值得信任的。

不過前提是……他們沒發現,靖王已經被另外一個人掉包了。

因此,江随舟頗為謹慎,将他們所說的話,連同那幾位大臣的名字謹慎記下後,便點頭言簡意赅道:“本王知曉,今日也知會過齊大人。”

二人紛紛點頭。

接着,江随舟便簡略地将朝堂上其餘幾條奏報告訴了他們。也幸而後主是個大昏君,上一次早朝也沒談什麽有用的事,因此江随舟也沒大費心神。

這二人便自然地同他讨論了起來。

他們所考慮的,都是在此朝局之下,龐紹會怎麽做,他們又有什麽機會能從中作梗、順帶獲利。江随舟漸漸看明白了,這兩個人想必就是原主的智囊,替他分析推斷之後,再由他作出決斷。

而原主因着勢單力薄,因此與龐紹作對時,手段也不怎麽光彩——比如修宗廟那件事,原主的打算就是也從裏頭貪污,跟龐紹的區別,也就是錢落在誰的手裏。

江随舟倒是理解他。畢竟朝廷到了這樣的地步,一味保持正直幹淨,是根本沒用的。

江随舟便認真聽着他二人說話,将有用的信息記下來,留待日後渾水摸魚用。

時間一點點過去,待他們議完了事,燈油已經燒了一小半了。

幾人停了下來,江随舟說得有些口渴,複又拿起茶杯,喝了兩口茶。

就在這時,顧長筠又開口了。

“主上……對霍無咎感觀如何?”他問道。

江随舟一愣。

……什麽感觀如何,你難道還要跟他争寵不成?

他看向顧長筠,欲言又止,一時沒說話。

就見顧長筠揉着自己的手腕,噗嗤笑出了聲。

“主上莫要多想,屬下今日和徐渡探讨了一番,只覺霍無咎那邊……還有一些事,需要主上來做。”

江随舟不解,偏了偏頭,示意他繼續說。

就見徐渡和顧長筠交換了個眼神。

顧長筠接着道:“前兩年,龐紹和皇上不是沒給您塞過人。不過,那些人都被主上處理掉了,倒是一個沒留。如今,府中只有我們二人,還都是主上自己尋來的……因此,此番龐紹給皇上獻計,要把霍無咎送給主上做妾,想必也是存了試探的心思。”

江随舟皺眉:“你是說……”

顧長筠點頭。

“皇上暫且不論,但龐紹對主上斷袖的身份,仍是存疑的。他之前送進來的人,都是眼線,但這次霍無咎卻不一樣……他既不是皇上和龐紹的人,又生得相貌出衆,所以,龐紹想必會派人暗中探查,看看王爺……是否還會寵幸霍無咎。”

江随舟:“……。”

啊,讓我去寵幸霍無咎,來證明我是個斷袖?你們怎麽不直接砍了我的腦袋,交到霍無咎的手上?

他立馬拒絕道:“本王不寵幸霍無咎,難道就能證明本王是假的斷袖了?此舉不妥。”

卻聽一直沉默的徐渡開口了。

他說道:“但若是寵幸他幾次,卻能證明,王爺一定是斷袖——若非如此,想必要不了多久,龐紹一黨還會送人進來。如果王爺仍舊來一個殺一個……想來過不了多久,就會露餡的。”

顧長筠點頭:“我們二人商讨一番,覺得還是這般最為合适。王爺也不必擔心,只需這段時間,多在霍無咎那裏過夜就行。”

言下之意,不管你到底對他做沒做過什麽,都不重要。

只要身體力行地讓龐紹知道,他江随舟即便是厭惡至極的男子,只要長得不錯,也會勉強睡一睡,就足夠了。

徐渡接着道:“今日就不錯。長筠剛同霍無咎起了沖突,主上今日去他那兒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一時間,兩雙神色極為嚴肅的眼睛,紛紛看向了江随舟。

江随舟看着他們,陷入了沉默。

他做了很多手準備,就是為了能不陪原主的小妾睡覺。

但他沒想到,原主的小妾們,會殷殷地看着他,讓他去陪霍無咎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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