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随舟這一晚上又沒睡好。

雖說他看書看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睡了過去,孟潛山也給他搭了條毯子,沒讓他發燒。

但他睜眼時,還是覺得頭暈腦脹,尤其這坐榻極硬,坐久了非常不舒服,一晚上睡下來,讓他坐得渾身酸痛。

江随舟心下有些氣憤。

原主怎麽就給霍無咎安排了這麽一間屋子,家具這般簡陋,難道是沒考慮到,自己會有在這兒睡沙發的一天嗎?

他坐起了身,就見天色已經漸亮了。依稀有些飯菜的香味飄來,應當是孟潛山在指揮衆人準備早膳。

江随舟站起身,往床榻上看了一眼。

空了。

霍無咎呢?

江随舟剛睡醒,尚有些懵,愣了愣,便往四下看去。

猝不及防地,就撞上了一雙涼涼的黑眼睛。

江随舟吓了一跳,就見霍無咎正坐在窗邊熹微的日光下,手裏正握着他昨晚看了一半的書,随意翻動。

光看他那拿書的動作就知道,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會看書的人。

他正擡眼看着江随舟,目光冷淡,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那雙眼像是能将人看穿。

江随舟忽然有些窘迫。分明什麽都沒做,卻又莫名有點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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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為自己在這兒守了一夜的行為,多少有點崩人設了。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冷聲道:“孟潛山?”

外間的孟潛山聽到他的聲音,連忙一路小跑進來伺候他起身。

孟潛山向來話多,只要江随舟不打斷他,他就能如入無人之境地說半天。江随舟恰好尴尬,便由着他啰嗦,此後便像沒看見霍無咎一般,在這兒用完了早膳,便動身離開了。

今日沒有大朝會,便要到衙門去。

臨走之前,他還不忘提醒孟潛山道:“別忘了給霍夫人搬屋子。”

孟潛山連連答應。

待江随舟走後,孟潛山回到霍無咎的院中,帶着人四下轉了一圈。

這兒偏僻又破舊,霍無咎又什麽都沒帶來,攏共只在這兒住了一夜,實在沒什麽要搬的。

但是霍夫人如今的身價,可跟剛入府時不一樣。要是只把他人送到王爺院裏去,豈不是怠慢了?

于是,孟潛山悉心地伺候着霍無咎用了一頓早膳。待霍無咎吃飽了,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湊上來問道:“霍夫人,還有什麽要置辦的物件沒有?奴才這就着人去采辦。”

霍無咎沒說話。

這奴才聒噪得很,一副谄媚的模樣,有點礙眼。

尤其是這幅已然把自己當成寵妾哄的模樣,特別令他惡心。

卻見孟潛山半點沒眼色,見他不說話,便自顧自地安排起來:“四季的衣袍定是要做,一會兒奴才便去請裁縫。還有夫人的輪椅,奴才也去尋木匠打一副新的吧?還有您身邊随從伺候的仆役……”

他對上了一雙濃黑的眼。

見霍無咎擡眼看他,孟潛山連忙躬身湊上前來,只當他有什麽吩咐:“夫人?”

就見霍無咎一雙眼睛,寒潭一般,淡淡一眼,就看得他心肺都涼透了。

“什麽都不用。”他冷冷說。“你,滾遠點就行。”

孟潛山一噎,一腔熱情都被澆得涼透。

他讪讪地躲遠了。

……沒想到主子如今,竟開始喜歡這種又兇又橫的了。

太不好伺候了。

——

雖說沒有大朝會的日子,每天都要去衙門坐班,但禮部本就比其他地方清閑些,再加上江随舟領的不過是個閑職,所以一整日都沒什麽事要做。

更何況,他上司季攸,是個特別佛的老好人。

光看這人在景史上的記載,就知道是個無心權謀,只喜歡詩詞歌賦的官場閑人。他當年雖說是先帝欽點的狀元,官卻當得一直不溫不火,唯獨一手詩,寫得尤其漂亮。

他對江随舟并不熱絡,一看就不是他們陣營中的人,但也不難為他,甚至見他面色不好,還笑着說今日沒什麽要事,他可以早些回去歇息。

江随舟總算松了口氣。

對他來說,不管是朝堂,還是自己的後宅,水都太深了些,讓他不得不時刻打起精神,保持警惕。

反倒是這要坐班的衙門,讓他難得歇了口氣。

他頭一次抱着那種下班之後不想面對家庭壓力,躲在車裏抽半天煙才上樓的社畜中年男人的心态,在衙門中好好地歇了一天。

沒有後主和龐紹,沒有目光如炬的幕僚,也沒有定時炸彈霍無咎,他只覺禮部的空氣都清新極了。

以至于他心情極好,到了離開的時辰,路過季攸的桌前時,他還停下同季攸寒暄了幾句。

“季大人這是在看什麽?”他看季攸手裏拿了一卷書,問道。

季攸擡頭見是他,笑着将書翻過來遞給他:“不過是本野史,沒什麽依據,看來打發時間罷了。”

江随舟接過那書,大致翻了翻,果然。

不光是本野史,還是一本寫得極其大膽的野史,簡直像是在給前朝皇帝寫同名同姓的話本子。

江随舟面上露出了兩分淡笑,将書遞還給季攸,淡笑道:“寫得倒是有趣。”

季攸聞言,眉毛驚訝地揚起:“王爺也對這個感興趣?”

當世文人,向來清高些。正史乃是正統,這種天馬行空的野史,都是寫給俗人逗趣的,尋常的文人和貴族,對此都是嗤之以鼻。

江随舟搖了搖頭。

他在心裏道,我當然對野史不感興趣了,但是說了您也不信,我能站在這兒跟您講話,就是吃了看不起野史的苦。

……當然了,您自己說不定就是活在野史中的呢。

這種話在心裏講講便罷了,自然不能往外說。他淡淡笑了笑,道:“說不上感興趣。不過史書向來是人寫出來的,後世評說,誰知道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呢?”

卻見季攸聞言,眼睛一亮,似乎閃爍起了看見知己的光輝。

江随舟連忙向季攸點了點頭,權當是打招呼,便轉身走了。

——

江随舟自認擔不起季尚書這樣的高看,畢竟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全仰仗自己被個學生坑進了野史裏。

他離了禮部,上了馬車,便徑自回靖王府了。

一進到安隐堂中,便見人來人往的頗為熱鬧。孟潛山恰好送兩個抱着布匹的裁縫出來,見江随舟回府,連忙迎了上來。

“王爺!”孟潛山湊上來便笑嘻嘻地邀功道。“奴才已經替您把霍夫人接來了,方才請了裁縫來給夫人裁衣裳。明日工匠便會來,奴才看着夫人的輪椅不大好用,也該換一個。”

江随舟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自己還什麽都沒說,這小子怎麽就對霍無咎這麽熱情?

卻見孟潛山兩眼亮晶晶地看向他,一副等着挨誇的模樣。

江随舟頓了頓:“……嗯,不錯。”

孟潛山頓時樂開了花。

江随舟只覺被傻氣熏了眼睛,轉身往自己房中走去。

他走得頗為放松,一邊走,一邊拽下了身上礙事的披風。臨踏進門檻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麽,正要回身去問霍無咎被安排到了哪間房裏,便見一個人赫然撞進了他的眼中。

那人坐在輪椅上,周圍一派清雅華貴,顯得他特別格格不入。

江随舟脫衣服的動作都頓住了。

……霍無咎。

霍無咎怎麽會在他的房裏啊!!

他愣在原地,片刻之後,驟然轉身走了出去。

正撞上一臉暧昧和喜氣的孟潛山,滿臉都是等着他誇獎的矜持笑容。

江随舟咬牙切齒。

……誇你,我恨不得揍你。

“主子?”見江随舟盯着他,孟潛山笑嘻嘻地開了口,等着江随舟發話。

江随舟停頓片刻,低聲道:“……這就是你安排的?”

孟潛山愣了愣,繼而恍然大悟。

“啊,對!瞧奴才都忘了,霍夫人來這兒,還沒個伺候的呢!”他道。“原安排給夫人的兩個侍女,都被小的逐出府了,現在還剩下個小厮,瞧着倒是個老實的,王爺您看……”

孟潛山的話停在這兒,等着江随舟吩咐。

江随舟面色鐵青。

誰問你這個了!我是問你,霍無咎為什麽會住在我的房裏!

難道是這麽大個院子,別的屋子都住不了人嗎!

但是話到嘴邊,他動了動唇,還是沒說出口。

門大敞着,霍無咎就在裏頭,肯定能聽見他說的話。

把人弄來了,又趕出去,豈不是又要得罪他?

……原本以為做出這個決定,可以把難度降低一點,卻沒想到被孟潛山這傻子一把擡到了地獄級。

江随舟咬牙,狠狠瞪了孟潛山一眼,将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原就有一個?”他接上了方才孟潛山的話茬,道。“人在哪裏,我去看看。”

孟潛山聞言,連忙帶着他走下階去。

院中的人都在忙碌,那小厮正同旁人一起搬東西,搬得一腦門的汗珠,在陽光下反着光。

見着江随舟過來,那小厮匆匆放下東西,便躬身朝江随舟行禮。

江随舟頓了頓,又想起了些事。

他原就猜測,霍無咎三年之後能從這兒逃出去,定然是有人裏應外合。但原主絕不會給他提供這個機會,所以才會拖整整三年。

但是……如果自己幫幫他呢?

那豈不是送了他個大人情,還能讓自己少跟龐紹那群人周旋兩年?

他斟酌片刻,對那小厮道:“你跟我過來。”

這便是要私下吩咐他一些事情了。

小厮連忙跟上,孟潛山頗有眼色地留在了原地。

幾人都沒看到,透過窗棂的空隙,一雙深黑的眼睛,落在了江随舟的背影上。

他看着江随舟尋到了他身邊的小厮,又帶着那小厮,獨自去旁側說話。

做王爺的,跟個小厮會有什麽話說呢?

定然是要讓他做什麽事。霍無咎清楚地知道,那個小厮,除了替他監視自己之外,也做不了什麽了。

對方究竟為什麽忽然将自己移到他的住所來……答案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這是王府裏戒備最為森嚴的地方。

至于自己為什麽住在主屋裏……單看剛才靖王進來時那詫異的眼神,就知道是他手下的人安排錯了。

霍無咎自诩冷靜,從不會被些蠅頭小利影響到理智,更不會因為對方稍稍示好,而失去判斷力。

他面無表情,目光冷冽而淡然,靜靜看着窗外那人的一舉一動。

唯獨放在輪椅上的手,指尖有些煩躁地在扶手上點了兩下。

作者有話要說:

又到了我們最愛的傻狗立flag時間!

江随舟:聽說你特別冷靜,不會被影響到理智,還特別有判斷力?

霍無咎:QAQ,老婆,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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