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随舟将那小厮叫去一邊,看着四下無人,便開了口。
“叫什麽名字?”他問道。
那小厮匆匆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道:“回王爺,小的叫孫遠。”
江随舟淡淡點了點頭,便簡單吩咐了他幾句。
無非是告訴他,讓他小心伺候,不可出半點差錯。
這小厮瞧上去就是一副老實膽小的模樣,聽他說話時,手攥着衣角捏來捏去。
江随舟打量着他的一舉一動。
這種憨厚老實的,倒是合适。
頓了頓,江随舟開口問道:“你從昨日伺候在霍夫人身邊時起,可有人曾讓你帶什麽給他?”
孫遠一愣,接着面上便露出了驚惶的神色,連連擺手。
“沒……沒有!”
那就是有了。
江随舟想想也知道。霍無咎雖說是北梁的人,但他父親當年可是南景的将軍。朝堂中人,多少會有些同他曾有牽扯的,有一兩個偷偷動作的,倒是不奇怪。
江随舟點了點頭:“即便有,本王也不會罰你。”
孫遠忙慌裏慌張地道:“王爺,是曾有人來讓帶信,小的拒絕了!”
江随舟盡量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淡淡道:“那就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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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遠吓得腿都軟了。
他就知道,王爺忽然來找他,一定是有什麽事!天下誰不知道霍夫人原本是什麽人啊,他怎麽敢替他與外人通信?卻沒想到,王爺還是猜到了,那麽不管自己究竟有沒有幫忙送信,想必都要被滅口……
王爺的聲音越是平和,便越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森感,吓得他腿都軟了。
“有是有……但是小的絕對沒有……”
“下次再有人送信來,你就交給霍夫人,不必來報。”江随舟說。
畢竟霍無咎人又不傻,信件能這麽順暢地送到他手裏,還是在江随舟的院子中,想必其中有沒有人放水,霍無咎心裏不會沒數。
但是話說到一半的孫遠卻傻眼了。
“小的絕不會……啊?”他滿臉不敢置信。
江随舟頓了頓,重新擺出了那副冰冷嚴肅的模樣。
“只管聽命去辦,誰也不許講。”他道。
“但凡透露一點風聲……其中的下場,你該是知道的。”
——
恐吓了孫遠一番,江随舟便負手走開了。
他房中此時亂糟糟的一片,全是孟潛山給他瞎張羅的。江随舟走近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疼,想想房中還坐着一個霍無咎,就更不想回去了。
他立馬就打算過房門而不入,先到書房去躲一會兒。
這麽想着,他鎮定地走上臺階,便要繞過回廊,往書房裏去。
卻在這時,他的餘光瞥見了房中的霍無咎。
人來人往的一片熱鬧中,他是最格格不入的那個,坐在角落的輪椅上,一言不發。
他生得好看,就是一雙眼睛有點兇,每次看人時,總能把人吓得心裏一咯噔。
但是這會兒,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長長的睫毛蓋住了兇光,一時間竟顯得他安靜極了,被周遭的世界泾渭分明地排斥在外。
江随舟的腳步頓了頓。
就在這時,有個搬箱子的侍女從霍無咎旁側經過,足下不留神,一腳踢到了霍無咎的輪椅上。
霍無咎只微微晃了晃,卻把那侍女撞得一個趔趄,險些摔了箱子。
那侍女站定,抱怨的聲音不大不小:“怎麽這麽礙事呀,不知道坐遠一點?”
說着,她輕飄飄地瞪了霍無咎一眼,便走開了。
江随舟皺了皺眉。
他原要走向書房的腳步不受控制地一拐,便跨過主屋的門檻,走了進去。
“你剛才說什麽?”他皺眉問道。
這些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怎麽這麽會給他找事?他想方設法地暗中讨好霍無咎,這群人倒好,欺負他欺負到了明面上?
房中的下人們都是一愣,紛紛往江随舟這裏看去。
就見江随舟目光冰冷,落在了那侍女身上。
抱着箱子的侍女吓了一跳,一見江随舟在看她,立馬知道自己的話被他聽見了。她不敢辯駁,抱着箱子便噗通一聲跪在了江随舟面前。
他垂眼看向那侍女,冷聲道:“知道錯了?”
那侍女連連點頭應是。
江随舟接着問道:“該向誰認錯?”
那侍女連忙放下箱子,膝行到霍無咎面前,沖他磕頭:“奴婢一時失禮,還請夫人恕罪!”
而霍無咎坐在那兒,側着身,眼都沒擡,像是面前的一切全然與他無關一般。
江随舟頓了頓。
他知道,這侍女說出這樣的話,是該罰的。可是……
此時孟潛山不在旁側,他初來乍到,尚不知府上素日是以什麽規矩責罰下人。他既不知道罰俸該罰多少,作為一個現代人,一時間也下不去讓她罰跪或挨打的命令。
想了想,他淡淡開口道:“自去找孟潛山領罰。”
那侍女連忙向他行禮應是。
江随舟見一屋子的下人都悄無聲息、不敢發出一點動靜,想來自己的斥責也是有用的,至少這一個院子裏的人,不會再敢輕易欺負霍無咎了。
他松了口氣,轉身走了。
該做的事他做了,現在,他要去書房享受沒有霍無咎的快樂時光了。
而他沒看到,他走之後,跪在地上那侍女露出了不甘的神色。
她名叫桃枝,原在這屋中,頗受王爺器重,平日裏近身伺候王爺的,除了孟潛山就是她了。
卻沒想到,因着這麽個殘廢,被主子教訓了一通,好生丢了一番臉面。
但是,主子雖訓了她,犯了這麽大的錯,卻并未親自罰她。想來還是主子憐惜她,只是恰好聽到,提點她幾句罷了。
她擡頭,冷冷看了霍無咎一眼。
全是這殘廢惹出來的事。
而江随舟也沒看到,坐在角落裏的霍無咎,低垂的睫毛下,那被掩去的目光有多冷。
在江随舟走出房門時,霍無咎擡眼,涼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他只覺得這靖王挺可笑的。
既要派人監視他,直接這般做就罷了,何必再在他面前裝出一副維護他的模樣。
……甚至還為了做戲,在他床前守了一夜。
沒這個必要。
——
眼看着便入了夜,到了晚膳的時辰。
王爺一進書房,便将其他人都屏退在外,連潛山公公也不例外。不過這倒不稀奇,平日裏王爺忙起來時,就極不喜歡被旁人打擾。
因着房中如今多了一位主子,故而雖說王爺一直沒從書房裏出來,小廚房裏還是陸陸續續地備起了晚膳。
沒一會兒,便有人送消息來了。
“說今兒個有兩位大人要請王爺用膳,今兒王爺便不在府上吃了。”那小厮道。
孟潛山這會兒伺候在書房外頭,房中便是桃枝說了算的。侍女們紛紛看向她,便見她環視了一圈四周,最後目光輕蔑地落在了霍無咎身上。
他此時正坐在窗下,手裏拿着一卷書在看。
“那還愣着幹什麽,布膳吶。”她冷冷道。“王爺今日不在府上用膳,難道便要餓着咱們房裏的這位主兒了?”
周遭的下人誰也不敢惹她,聽到這話,衆人便各自忙碌了起來。
伺候在霍無咎旁側的孫遠見狀,連忙上前來替霍無咎推起輪椅,便要将他推到桌邊去。
霍無咎沒說話,将書放到了一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不喜歡看書。
他從小看到字就煩,不是逃課到軍營裏騎馬,就是想方設法地折騰先生取樂。七八歲上下的時候,他便氣走了兩個先生。陽關偏僻,想尋個教書的本就困難,氣得他父親成日裏拿着馬鞭追着他揍。
一直到現在,他看會兒書也覺得頭疼。但說來可笑,他現在除了翻翻這些讓他頭痛的東西,也做不了別的了。
霍無咎瞥了那本書一眼。
孫遠見他放下了書,便推起輪椅,将他推到了桌邊。
桌上已經布了幾道菜,方才桃枝也發了話,這會兒熱騰騰的菜便接二連三地往裏端。因着是按着江随舟準備的,這晚膳便豐富精致得很,在亮堂的燈火下冉冉冒着誘人的熱氣。
桃枝站在一邊看着,面上冷若冰霜。
她本就生得漂亮,當時她來王府時,連人牙子都說,若是命好,說不定能做個通房侍妾的,就能從奴婢變成主子。
她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卻沒成想,自家主子只喜歡男人。
男人有什麽好的?就算是男人,顧夫人那樣的也就罷了,面前這個又高又大的殘廢,怎麽還往主子後院裏擠呢!
因着下午丢了面子,桃枝越看霍無咎越不順眼。
長得好看有什麽用?是個将軍又有什麽用?一雙腿都廢了,還要到人家的後院裏去伺候男人。桃枝心下恨恨地想。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端着湯來,跨過門檻時,一不小心,險些将湯灑出去。
……反正王爺今晚也不在。
桃枝冷着臉走上前去,一把端過了那湯。
“怎麽冒冒失失的?”她橫了那丫鬟一眼。
丫鬟連連道歉。
卻見桃枝橫了她一眼,端着湯便轉身往桌邊走去。
下一刻,她頗為刻意地往桌上撞去,一盅滾燙的湯,便被她往下一翻,全倒在了霍無咎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