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江随舟被霍無咎問得心裏一咯噔,接着便生出了幾分慶幸。

果然吧?他算無遺策,就知道霍無咎有可能對他一直心存懷疑,絕不會相信自己只是為了從後主手下保命而已。

他的确不是為了在後主手下保命,畢竟後主雖然折騰他,但不會折騰死他。

他想要的,是從他霍無咎的屠刀底下奪回自己的腦袋。

不過這對霍無咎來說,沒什麽區別就是了。

幸好在這會兒說開了。江随舟心想。

看着霍無咎越擰越深的眉頭,江随舟深信,肯定是因為自己尚不能取信于他,使得霍無咎還對自己所說的話心存懷疑。

這倒是理所應當。畢竟對于霍無咎來說,自己無論如何都是敵對陣營的人,自己一說他就相信,那才奇怪呢。

這麽想着,江随舟神情嚴肅又冷靜,道:“本王知道,你或許不會相信本王的話,畢竟這對你來說,怎麽都有些荒謬。但是……”

霍無咎卻忽然開口了。

“我信。”他聲音平穩,卻似乎比往日要冷一些。

江随舟一愣:“本王是說……”

便見霍無咎擡眼看他,道:“合作,你要說的,就是合作,對嗎?”

江随舟點頭:“是的,但是……”

但是這話從霍無咎嘴裏說出來,怎麽就有種說不出的奇怪呢?

便見霍無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緩聲接着道:“你盡力庇護我,我看得出來,雖不知你為何對我這般有信心,但若真有你所說的那一日,我也不會恩将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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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舟愣愣地聽。

霍無咎這話說得句句在理,既符合他光明磊落的個性,也是江随舟一直想要争取到的态度。

但是……

江随舟心下總覺得怪怪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分明是好話,從霍無咎嘴裏說出來,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郁結,甚至帶着兩分凜冽的寒意。

江随舟正發着愣,便見霍無咎淡淡瞥了他一眼,問道:“放心了麽?”

江随舟愣愣點了點頭。

便見霍無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繼而放下手中的筷子,單手按在輪椅上,方向一轉,徑直走了。

江随舟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

他不懷疑霍無咎會出爾反爾,但是……

思忖片刻,他搖了搖頭。

可能因為,他們這種征戰沙場、打仗的人,給別人許諾的時候,都是這麽冰冷兇悍的吧。

——

霍無咎一整夜都沒回過神來。

荒謬?

确實,他一個敵國親王,雖說處境不大好,卻也養尊處優,至少性命無虞。這樣一個人,居然會說出這種将希望寄托于敵國将領、甚至要和一個殘廢了的戰俘合作的話,的确挺荒謬的。

……但是更荒謬的,他不也相信了嗎?

霍無咎只覺自己被什麽鬼神下了降頭,分明再正常不過的一副心智,偏偏在與那靖王相關的事上像被打了一悶棍,沒頭沒腦地直發暈。

如今看來,他對那太監說的話,分明就是搪塞,而他所做的那些庇護,就像他說的,也是不想讓江舜恒如願。他在這地界上沒什麽依靠,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也是理所應當。

但自己卻偏偏稀裏糊塗地相信了那番經不住推敲的瞎話。

一整晚,霍無咎幾乎沒怎麽合眼,天一亮,便立刻搬去了孟潛山替他收拾出的廂房裏。

他只覺得,自己應當是覺得屈辱的。

但彌漫在他心口的情緒,卻似乎與屈辱不太相似。

有些泛酸,将他胸口處的經絡浸得發麻,像被一排小針綿密地紮,雖沒多疼,卻讓人渾身不舒服。

在這之前,他尚沒體驗過“委屈”是什麽感覺。

安隐堂的院落大極了,想找間舒适寬敞的空房容易得很。再加上孟潛山殷勤,僅用了一夜,便将東側向陽的那處空房收拾了出來。

那間屋子并沒有比主屋小多少,光線尤其好,是幾間廂房裏最好曬太陽的屋子。

孟潛山做這些,多少存了想讨霍夫人的巧兒的心思。

但是霍夫人似乎一直不怎麽高興。

那位祖宗仍舊冷着臉,甚至周遭的氣場都似乎比平日裏更吓人幾分。孟潛山雖不知道個中原因,卻也曉得看臉色,将這位祖宗送到,便匆匆退了出去。

日頭漸漸升了起來,李長寧帶着魏楷來到了安隐堂。

他所配的藥材要用上幾日才能起明顯的效果。給江随舟把過脈之後,李長寧調整了幾味他所用的藥,便将方子交給了孟潛山,讓他替江随舟去煎藥。

做完了這些,他們二人便被侍女領着,來到了霍無咎所住的廂房。

二人進了房,李長寧随便找了個借口,便将房中伺候的下人們都支了出去。待到房中只剩下了他們三人,李長寧才提着藥箱,走到了霍無咎身側。

“霍将軍。”他躬身沖霍無咎行了一禮。

便見霍無咎放下了手中的書冊,擡眼看向他們二人。

“将軍,李大夫來給您看傷了!”旁側,魏楷面上帶着笑,便替霍無咎将輪椅推向了床邊。

“将軍還不知道吧?昨天李大夫那番話,都是拿來糊弄靖王的!昨日他給您看了傷便知,這種因利器所傷而致的殘疾,他有十成把握能治好您!”

霍無咎淡淡瞥了他一眼。

魏楷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撓撓後腦勺,笑道:“屬下知道,王爺肯定一早就猜到了。”

卻聽霍無咎忽然問道:“靖王的病呢?”

房中的兩人都是一愣。

一時間,魏楷和李長寧面面相觑。

他們心下都清楚,為靖王看病不過是個幌子,只是借此打入靖王府中罷了。

将軍問這個幹嘛?

短暫的靜默後,二人對上了霍無咎漆黑的眼睛。

“能不能治好,沒準話?”他問道。

李長寧忙道:“回将軍,靖王的弱症,是自幼被人下藥所落下的。要想立刻治好,絕無可能,但只要用對了藥材,慢慢調理,大約三五年,應當能夠拔出病根。”

霍無咎垂下眼,不說話了。

李長寧看看他,又看看魏楷,一時間心裏沒數了。

“那……按将軍的意思,您是想小的治好他,還是治不好他?”

霍無咎頓了頓,再擡眼時,目光中染上了兩分冷意。

他想不想?他有什麽可想不想的。他與靖王,如今不過是“合作”的關系罷了,自己只要在日後護好他,管他被什麽人下藥,得什麽病幹什麽?

這麽想着,他冷然開了口。

“我有什麽可想不想的?”他道。

李長寧更沒主意了。

便聽霍無咎道:“你既然到他府上來給他看病,不想着怎麽給他治好,難道等着他報複你嗎?”

李長寧心裏一哆嗦。

果然,他就知道,那位靖王不是個善茬。

但是怎麽聽将軍這話……好像是想讓他被治好的意思?

李長寧猜不透,只好順着霍無咎的話道:“小人知道了!小人定當盡心竭力,将靖王治好!”

魏楷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恨不得踹李長寧一腳。

沒聽将軍多讨厭那個靖王嗎!居然還說要治好他,這是什麽榆木腦子!

卻聽霍無咎嗯了一聲。

“別告訴他。”他補充道。

李長寧連連應是。

魏楷目瞪口呆:“将軍,這是為何?”

霍無咎嘴唇動了動,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這麽說,自然是考慮到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畢竟江随舟的身體要治好,還需很長時間,江舜恒一時半會也不會察覺到。但若有半點風聲讓他聽見,那江舜恒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止的。

但是……

他替靖王考慮那麽多作什麽!

霍無咎心口莫名湧起了幾分煩躁。

頓了頓,他冷聲道:“做個籌碼,日後有用。”

面前的兩人臉上都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色,只當将軍棋高一着,高瞻遠矚,是他們這些做手下的所難以企及的。

卻只有霍無咎知道,他心裏有多亂。

靖王對他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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