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江随舟确實被霍無咎腿上的銀針吓了一跳。
穿越之前,他身體健康的很,連吊針都沒打過幾次,更別提針灸了。霍無咎腿上的傷本就沒好,此時施了針,看上去便更觸目驚心幾分。
只一眼,江随舟的眼睛便像被燙到了一般,匆匆轉開了目光。
這得多疼啊?
他竟有種設身處地的感覺,雖只看了一眼,卻像那針紮在自己身上一般。
旁邊,孟潛山扶着他在旁側的榻上坐下,又替他倒了杯熱茶,放在他手邊。
卻見江随舟看也沒看他,目光只落在床榻邊的李長寧身上。
便見李長寧在床邊靜候了片刻,直到藥箱上沙漏裏的沙落盡了,才上前去,熟練又迅速地将霍無咎腿上的針收走了。
待他将針全部擦拭幹淨,收回藥箱裏,江随舟開口問道:“結束了?”
李長寧點頭道:“只需伺候夫人喝了藥,便無事了。”
江随舟聞言問道:“嗯。什麽藥?”
李長寧笑道:“是些滋補身體用的。夫人這些日子沒怎麽活動,小人擔心他受不住針灸,便需一并用些補氣血的藥材。”
江随舟點了點頭,沒再追問。
便見李長寧轉身去吩咐那徒弟端藥,不過那小子不知在想什麽,交了兩聲都沒應。
李長寧連忙上前去,自将藥端過來,給霍無咎斷到了床前。
床上的霍無咎坐起身,接過了藥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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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舟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跟住在自己那裏時一樣,眼都不擡,對自己仍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一般。
江随舟竟從中感覺到了幾分輕松和親切,就好像今早一直缺了一點的什麽,終于歸位了一般。
江随舟的嘴角不由得翹了翹,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眼看着霍無咎徑自喝完了藥,李長寧神思轉了轉,轉身在江随舟的面前跪了下來。
“王爺,今日為夫人的治療便結束了。”他說道。“王爺若沒什麽吩咐,小人便先告退了。”
李長寧最是清楚,他那碗口服的藥起效很快,最多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會起效果。
這效果自然不只是在重塑經脈上,更是在骨肉的疼痛上。
他自行醫開始,治過幾例相同的病患,藥效起時,無不是疼痛難忍。前頭幾個,都是只用了一半的劑量,但各個面目猙獰,四下翻騰,不疼到暈厥都是好的。
這種場面,自然不能讓靖王看見,引他生疑。
畢竟,自己告訴靖王的是,自己僅能夠緩解霍無咎肢體的痛苦。若是讓江随舟看見自己越治越疼,那就不好同他交代了。
所以,一定要盡快将他支開。
李長寧早打算好,只要靖王一讓他走,他立馬裝作想起什麽,再請靖王回房給他號脈改藥方。反正靖王本就不怎麽關心将軍的傷勢,想來也不會多問……
卻見江随舟往坐榻的引枕上一靠。
“嗯。”他淡淡道。“今日治的情況如何?”
李長寧一愣。
這靖王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呢!
他小心地擡眼看了江随舟一眼,便見他悠閑地靠坐在那裏,短的是一副慵懶從容,面上卻深不可測,靜靜看着他。
……也不知他是真關心,還是在試探自己。
并不知道江随舟只是想在這兒多待一會的李長寧半點不敢懈怠,斟酌着措辭,小心卻飛快地給江随舟彙報了一番。
他一圈話說得滴水不漏,且十分簡練,想來靖王即便心有懷疑,也抓不住端倪。
禀報完畢,李長寧低着頭,一邊暗自算着時間,一邊在心裏求靖王快走。
便見坐榻上的靖王擡起了手。
李長寧渾身蓄勢待發,只等這位主子擺擺手,自己好溜走,順便将這位爺也忽悠走……
卻見江随舟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竟又接着問了下去。
從多久能見效,到那針灸是否有旁的影響,甚至連紮什麽穴位,他都要問。
李長寧心道,完了。
他一邊戰戰兢兢地回答江随舟的問題,一邊算着時間。
一炷香的功夫很快,眼看着就到了。
李長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眼看着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床榻上卻仍舊沒什麽動靜。時間一點一滴地推移,房中卻除了他們二人的交談聲,一點其他的動靜都沒有。
漸漸地,李長寧放了心。
果然,這位霍将軍不能用常人的标準來判斷。
他既有這份耐力,那便也不需要自己掩飾了。
于是,李長寧放心地同江随舟交談起來,對答如流,應對得頗為自由。
但他卻沒發現,坐在榻上的江随舟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時不時往床榻上飄一下。
平日裏霍無咎的确不愛搭理他,但也沒像今天這麽不搭理,往那兒一躺,跟沒自己這個人一樣。
打從那天自己跟他攤牌起,似乎霍無咎就一直是這麽一番态度。也不知是自己哪裏說錯了話。
不如……找個借口關心他幾句?
江随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李長寧說着話,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惦記着床榻上的霍無咎。
片刻之後,他做下了決定。
來都來了,還有什麽抹不開面子的?
這麽想着,他擡了擡手,止住了李長寧的話端。
李長寧正滔滔不絕,跟江随舟描述自己的針灸之法都能貫通哪些血脈,會有怎樣的作用,乍一被打斷,連忙擡頭看向江随舟。
就見靖王站起身來,走到了床榻邊。
“那你呢,可有覺得好些?”他聽見靖王問道。
李長寧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靖王對着霍将軍說話時,語氣都比剛才溫和幾分。
便聽床榻上的霍将軍嗯了一聲,嗓音有些啞,但聲線卻是平穩的。
這下,靖王想必絕對看不出來,将軍此時正忍着怎樣的疼痛了。
果然,靖王跟着應了一聲。
李長寧放了心。
卻在這時,他看見靖王的背影頓了頓。
緊接着,他聽見了靖王的聲音,如墜寒窟。
“他的臉色怎麽這麽白?”
——
直到走近了,江随舟才看見,霍無咎的唇色白得不正常,額上也覆了一層細汗。他此時正閉着眼,直到自己走進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費勁地睜眼看向自己,仍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但江随舟卻一眼看出,他是在硬撐。
江随舟一驚,連忙将李長寧拽來。便見李長寧哆哆嗦嗦地上前,給霍無咎診了一番脈後,說道:“回王爺,針灸之後會有些許疼痛,是乃正常現象。”
江随舟一點都不信。
“正常?”他冷聲道。“那剛才怎麽沒告訴本王?”
更何況,他絕不相信這只是“些許疼痛”。霍無咎多能忍的一個人,能疼出一頭汗,那便絕不是常人所能估量的痛感。
不等李長寧回話,他便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了李長寧的衣襟,咬牙道:“若是在你手上出事,本王要你的命。”
靖王體弱,手上也沒什麽力氣。但對上那雙冷得吓人的眼睛,李長寧卻還是忍不住發起了抖。
這靖王不是極其厭惡将軍嗎?怎麽此時的模樣,像是真會為将軍殺人一般……
他哆嗦着道:“王爺息怒!這剛施針疏通經脈之時,的确會疼痛,但治療一段時間,便可大為緩解……”
卻聽江随舟問道:“一段時間是多久?”
李長寧道:“約莫一個月……”
江随舟一把丢開他,冷笑道:“連着折騰人一個月?你這針灸本就只是緩解疼痛罷了,如今不能緩解,反而加重,還敢拿這種話诓騙本王?”
李長寧顫抖着說不出話來,慌忙在腦子裏找話應付。
卻在這時,床榻上響起了一道沙啞的嗓音。
“無妨。”
是霍無咎的聲音。
江随舟擡眼看去,便見霍無咎支撐着身體,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本就是這樣治的,不必為難他。”霍無咎說道。
李長寧只道完蛋了。
他本就擔心引起靖王懷疑,剛才只自己解釋也就算了,這會兒連着将軍都為他幫腔,估計真要火上澆油了……
李長寧的腿都軟了。
他不敢擡眼看靖王,只等着對方勃然大怒。
但他卻聽到了一聲緩緩的深呼吸的聲音。
“滾吧。”靖王道。“若一月之後,與你所說不符,本王要你的腦袋。”
李長寧跪伏在地,滿臉不可置信。
這就……就揭過去了?
——
李長寧帶着魏楷飛快地走了,一時間,房中一片安靜,只剩下站在床邊的江随舟和霍無咎四目相對。
霍無咎擡眼看着他。
靖王方才像是真的動了怒,但此時,那冰冷兇狠的模樣卻全然不見了。他逆着光站在床榻前,神情雖仍是冰冷的,卻能從眼睛裏讀出幾分無措。
那雙眼,一個勁地往他的腿上瞟。
不知怎的,霍無咎積壓在心口幾天的煩躁,竟在此時漸漸煙消雲散了,變成了些許妥協般的無奈。
……也怪不得他會想歪。這靖王是不是分不清該如何對待合作者,又如何對待愛慕者?分明該是因着自身利益與他有所牽扯的,卻非要這般真情實感,讓人覺得與他計較分毫,都是遷怒與欺負。
頓了頓,霍無咎淡淡開口:“還有事?”
站在床邊的江随舟這才回過神來一般,哦了一聲,道:“本王就是……看看你有沒有事。”
“沒事。”霍無咎幹脆利落。
便見靖王動了動,似乎下意識地乖乖要走,腳步卻停在原處。
頓了頓,他垂下眼來,倨傲地睥睨着霍無咎,冷聲道:“你說沒事,就是沒事?那日下雨,你也說你沒事,結果呢?”
說完,他不等霍無咎回應,便側目看向不遠處的孟潛山。
孟潛山會意,連忙替他搬來了一把椅子,放在床邊。
江随舟在那椅子上施施然坐下,面上全然是不可置疑的神色。
“本王看着你。”他道。
霍無咎瞥他一眼。
“随你。”他淡淡道。
便見靖王不再說話,而是拿過孟潛山遞來的書冊,徑直坐在原處,看起書來。
霍無咎目光頓了頓,收回了眼神。
分明是個不讨人喜歡,甚至極令人煩躁的人,卻偏又帶了兩分不知哪兒來的甜勁兒,讓人想到他就覺得煩,但看見他後,卻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角。
奇怪得很。